39 所謂嘯忠(上)
在中土地區,沙姓真的是一個很少的姓,只在那廣袤荒野與那匈奴韃子交界之處,邊境線上熱鬧的集市,才見得一二。而打那暴病身亡去了好幾年的高祖力挺北伐,當時的驃騎大將軍,即現在的鎮國大將軍張豫霖與那匈奴僵持十餘年,交戰三年,這邊關未開商市,關內關外皆閉鎖,沙姓之人便更是寥寥無幾。而沙姓要說由來,還是那南匈境內一個名為回鶻的小國的國姓,故有此姓之人,在那小國裏,還是皇親貴胄。
其實說是沙姓,實際上還是中土化了的,據說那國子民自稱是那滿神(他們的宗教信仰)座下禮贊阿魯渾沙的後裔,原本這姓都是尾碼的,但是中土稱呼不便,便擅自以此為姓提自最前稱呼他們,故而中土境內的沙姓人群亦入鄉隨俗,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個正兒八經的姓。不過這些,施施是不知道的。深閨婦人,大抵是沒此見識的。
當年那伐北之戰,雖以天朝險勝終結,將那北匈奴趕至燕山腳下,滅了回鶻,月氏,虜了其皇室宮眷,皆數充為官妓,震懾北匈,兩方終是安定下來了。
而這沙建山,實則名為張建山,為他取字嘯忠的便是他的生身父親,現而今的鎮國將軍張豫霖的二子。嘯忠諧音效忠,這其中卻有另一番因果所在。
當年那張豫霖領兵與那匈奴交戰,十數年未踏家門一步。那邊疆之境,雖是盤查甚緊,道是鎖關,但是又怎能完全鎖住呢?水至清則無魚,張豫霖亦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能把草原上的戰馬弄來種馬小駒,他也是樂意的。
兩軍僵持其間,這中雙方打起了漫長的消耗戰,就是那種沒甚要緊戰事卻又得防著一不留神就開戰了的狀態。張豫霖當年正值壯年,身強力壯,精力充沛,這邊疆的血性漢子,又怎會不想女人呢?就是在那風景優美,水氣豐潤的家鄉,這些漢子都是耐不住的,更何況到了這離家萬裏,廣袤荒涼的邊疆?只見那黃沙吹得,漫天卷起,最後聚成一個妻子的輪廓。收到那打家鄉托來的冬衣厚襖,扶著上面細密的針腳,都是淚水漣漣。練兵之餘或是三兩一堆,燒酒談心,歎去時裏正正裹頭,恐怕回時白髮已蒼蒼。間或開兩三個下三濫的玩笑,稍解心中那半是思念半是饑渴的欲望。
青年統帥也不例外,他雖天縱英才,魁梧帥氣,有大把的女人樂意陪他,甚至於即便是饑渴了去找營妓也不用排隊,隨便就能瀉火。但是,人就是這般賤那,青年統帥還是苦悶,他覺得孤獨,他希望能有感情的愛,還有就是,他希望能來個有水準的美人,而不是這漫天黃沙裏磨出來的粗礫皮膚蠟黃顏色五官粗獷的各族女子
但是青年統帥不愧是命順之人啊,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他還真遇著了這麼一個鬼靈精怪的女子,這就是張建山的母親阿黛沙了。當年阿黛沙是那小國回鶻的公主,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家都捧著供著的主。她的王父憐其年幼,對她甚是寵愛,其母又是地位尊稱的莫頓單于的親妹子,就養出了阿黛沙鬼靈精怪不聽人勸的性格,而且有點公主們通有的跋扈,我要什麼,就希望得到什麼,我要幹什麼,你們誰也管不著。
阿黛沙嚮往那回鶻經書中描繪的土地肥沃,如詩如畫的中土。她聽說那裏的人們都長得俊秀儒雅,言談雅致,待人溫和,而不是她日日見著的這般粗魯彪悍渾身橫肉的草原子弟。她嚮往著那處,但是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到那裏去的,中土是王父的敵幫,不是如那北匈奴每次見到她的到來都熱情歡迎,豐盛招待。她還聽說,有人就喜歡拐賣她這般妙齡而又多情的異域女子,把她們賣到一個叫“青樓”的地方,她雖然並不知曉那到底是個什麼地方,那兩個漢字念起來又拗口又難寫,她雖懂得漢文,也能說,但是能寫得字卻是皮毛。那到底是什麼“樓”?做些甚的?是不是如她王父的宮殿般雕著異獸的塑像?
她還想追問,但看得那女夫子鐵青的臉,她又把疑問憋了回去,額,阿黛沙偶爾也很懂事的好不好 所謂嘯忠(中)
吉佤地勢開闔,易守難攻,乃是邊疆重鎮,古今兵家必爭之地,這西三省(統稱雲州)的行政中心——雲州府,便是坐落於此。此處貿易繁茂,黑市眾多,南來北往想去那西方諸國,或是去那中原,大抵都得經此換員休整,故而在這雲州,亦有小京都之稱。
至鎖關一來,雖明面上的貿易十分蕭條,但大家夥都心知,只是那些都轉向了暗裏而已,這裏,依舊是車水馬龍,酒肆林立,客運往來。早春時節,阿黛沙便是來到了這般樣貌的小京都。
或許每一段或悲或喜的故事的開始,都如那流水般婉轉,靜靜流淌,便能把心都勾進去,而人們永遠都不會知道,那條河流過的,究竟是斷壁殘垣,還是金碧輝煌。到最後被這流水蠱惑,情不自禁,甚至於能隱約看到那枯草連天的衰影,還能若無其事的欺騙自己說是海市蜃樓罷了。
那一個早春的早晨,露水還未能從牧民們蒙古包上褪下,清晨的一切帶著濕漉漉的水氣,那嬌俏的阿黛沙走過熱鬧嘈雜的坊市,過往的番族少年們熱烈的口哨聲此起彼伏——這是他們表達愛慕的一種方式,草原民族總有那中原學不來的灑脫。阿黛沙新奇地四處流連,時而對那刺耳的聲音皺眉翻眼,心道,這一群土包子!
她走到街道盡頭,只見那少年統帥身姿巍峨,站似一把朝天的槍,面若青松,五官清冽,帶著這邊疆人們所沒有的,那一絲江南的水色。很難說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或是什麼樣的奇異魅力,總之,那渾身猶如豹子般矯健的挺拔,仿佛在一瞬間,刮走了阿黛沙心中,那青澀年華裏所有的悸動。阿黛沙,你才是土包子呢!她默默想到。
她勾出一絲最明媚的笑,走向那個彎腰挑著什麼的青年,然後,一切之後都有了然後。
草原女子有著不同那中土的勇氣與魄力,阿黛沙亦是早橫蠻慣了,那種慢慢地讓對方被自己吸引然後向自己遞香帕書文什麼的,她是真心做不來,她不懂這才是中原女子追男人的方式,也不知中原男子其實是要這般追得,她黏在那張豫霖身邊,唧唧咋咋猶如之前那般向她吹口哨的少年,而張豫霖的臉色,漸漸也向著不耐煩靠近。這究竟是何家姑娘,怎得這麼聒噪,況且我又不曾識得,可是至小患過大疾,以至於,咳咳。
那阿黛沙雖是打小被捧,不通人情世故,但是也漸漸察覺到了漢子那眼中越來越深的冷漠,她心底閃過委屈,雖是不解為何如此不待見自己,自己這要貌有貌,要身材有身材的,按她公主脾氣上來,那覺得是以後甩也不甩他了,但是,她看了一眼張豫霖那淩厲的鳳目,心中仿佛被什麼填滿,在那酸澀中閃過一絲不甘,堂堂阿黛沙怎的這般扭捏?!
她高昂著頭,似乎要俯視前面這不懂風情的蠢笨男人,但是在張豫霖看來,卻好似那快要打鳴的小公雞,正要喔喔喔一通,他也來了一絲趣味。只見她端了一陣架子,憋出來一句“我看上你了,做阿黛沙的漢子把!我們一起去騎馬逐獵!”
那神情像是讓他趕緊謝恩的模樣,讓他好笑的同時,心底一下子軟的一塌糊塗。他正眼看向了這熱情的異域女子,驚奇的發現,那眉眼之間的嬌豔俏麗,稱著比這處人們的蠟黃略白的膚色,卻盡是那中原女子八竿子趕不上的風情,仿佛多日來的焦悶一下子開了缺口,那一絲冷冽的晨風輕輕扶開他的心扉,那一刻,他全然忘了,自己家中那獨坐枯燈徹夜難眠的妻子餘裏氏。
一切順理成章,他們閑步街坊,他們飲酒熱舞,他們打馬涉獵,草上雲間,他們像世間每一對進入了熱戀的小情侶般粘膩,說著熨帖彼此的情話。他們遊遍了吉佤每一條街巷,他們相擁而眠,被翻紅浪。
被自己心儀之人狠狠疼愛自是一般說不出的酸痛與。。。舒服,他們耳鬢絲纏,抵死狂歡,那搖床顛魄中,猛烈毫不遜她們草原漢子的衝擊,一杵一杵,好像直接處到了她的心臟,她嬌喘連連,香汗淋漓,快活時情不自禁哼吟,猶如那草原上悠揚的馬頭琴,撥人心弦。真是個小妖精!要把人吸死去啊!虧得碰上爺爺我!張豫霖被她一激,竟繳了槍,恨恨想到。
張豫霖發起了更猛烈的進攻,一鼓作氣,直搗黃龍,直讓那阿黛沙臀跨輕擺,哼叫連連,隱約中,阿黛沙眼前出現一道白光,她覺得自己仿佛身在草原上,渾身酥麻,自己就是那一匹狂奔的赤兔寶馬,被身上的漢子狠狠貫穿,深深騎著。
於是在那些個山高月小的日子,阿黛沙與那張豫霖便時不時的玩到床上去了。如果你路過吉佤最好的客棧,可能在那麼一個陽光微醺的午後,你能聽到不知打哪傳來的悅耳呻吟。
透過那薄如蟬翼的格子窗紙,陽光散漫的溜了進來,打在交疊的兩人身上,投照出一片光影。
“怎麼樣?哥哥的肉棍粗布粗?插得你爽不爽?”邊說邊用力頂弄,底下的阿黛沙已是不著寸縷,香汗淋漓,不知今昔何夕的模樣。她不知這已經是第幾次了,只覺身心疲軟,底下的棍子將她的花穴填的滿滿的,帶來一種充實的快感,那時不時的一個深挺能到她的胞宮內,戳到自己最敏銳的那點,她只覺全身的神經末梢都被激動了,不由驚叫連連“啊,啊,輕點,大哥你輕點嘛~”
尾音上挑,帶著邊疆特有的沙啞聲線,魅惑如那海妖招攬過路船客的奇異歌曲,張豫霖被這聲音勾得熱血就這麼湧了上來,不由加快了進攻節奏。
那花穴兩邊的唇肉,在長時間的磨蹭下已是又紅又腫,但是沉迷在快感中的當事人仿佛沒有感覺般,那上面的恥毛耷拉著,仿佛被擊退的倒伏士兵,肉杵在那紅豔小穴李進進出出,帶起一層層的泡沫,兩人都是熱氣騰騰,汗流浹背。
“說,服不服!”張豫霖喘著粗氣,還不忘宣誓主權,底下動作未停,阿黛沙被擺弄的無法,細弱道“服!哥哥,你插得我好舒服!”張豫霖看著底下活色生香的胴體,不由朝那一對大奶兔咬了上去,對著那兩點又吸又哆,甚至將頭也埋了進去。
阿黛沙感覺胸前兩點被扯弄著,合著那底下時不時傳來的快感,交織成一種奇異的匯合意味,她將張豫霖按得更深入些,嬌喘出聲“深,深一點,,,啊!”
“婊子你不是要深一點嗎?哥哥我讓你爽個透!”說罷將那陽具拔出接近穴口,複又大力挺入,不復之前的九淺一深,卻是換了副新玩法。
阿黛沙的身體對這新路數做出了誠實的反應,只見她渾身發抖,穴肉縮緊,眉關緊絀,不知是痛苦還是歡愉,頭往後仰,膻口微張,快意在她體內攀升,這是要高潮的樣子了。
張豫霖對此感受就更為貼切了,他感覺底下那小穴緊緊地咬著他的肉具,那穴肉如蚌殼一般死死的將他夾住,盡是萬般快意中隱隱還有些疼了,“你這娘們,怎得這麼會吸,啊?”
他體內也感覺自己的防線在消退了,熱意與快感一波波襲來,然而他又有不甘,只深呼氣吸氣,將體內那股躁動壓下,但是事與願違,只見他眼角還是一點點紅了。
好在阿黛沙還是比他先一步達到了頂峰,只見她頭往後仰,如那拉滿的弓彎出一個圓滑的弧度,一聲長吟,張豫霖感覺到一股熱流噴到自己陽具上,他的小夥伴一下子就打之前因為受不住而一點點噴軟了的狀態滿血回復,複又生龍活虎。
張豫霖將阿黛沙翻了個身來,讓她光裸的後背對著他,他掰開阿黛沙的臀瓣,複又挺了進去,讓還沒從高潮中回復過來的阿黛沙嬌吟出聲“哥,我不要了,哥!哥!”
阿黛沙周身疲軟,她現在感覺身後的漢子給她帶來的全是赤痛,並無快感,加之打哪狀態中解放出來,便感覺下麵有些疼了,尤其是他抽身進去的時候。
張豫霖正起勁呢,怎麼會理會與她?只見他兩手一邊把握一個軟如棉弾的乳房,將阿黛沙拉得躬身向後,俯身在她耳邊低語道“你之前可不是浪得很呢,現在矯情甚呢?動!”
說罷對著那挺翹的兩片連拍幾下,“啪啪”,阿黛沙又是一聲“啊,啊!”,她現在真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全身酸軟,撐到現在都只有一點點模糊的意識了,實在只能求饒“哥,放了我把,哥,我之前不該那般浪,我錯了哥!”
誰道那中原漢子均是弱雞,只徒有學識而無體力?她身上的漢子可顛覆了她所有的認知啊!
張豫霖只是不信,平日裏那般神氣,那般好動的阿黛沙,又怎麼會這般不禁操?只怕是裝的把!他定會讓她現原型!便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征伐。
阿黛沙最後不知昏了過去,又被杵弄醒來幾次,最後一次完全陷入昏沉前,她聽得張豫霖在她耳邊道“小妖精,你究竟是誰派來的呢?”
她掙扎著道“我是滿神派來,與你做妻子的!”嘴角挑起一絲甜蜜,徹底陷入黑甜鄉 所謂嘯忠(下)
那些如乳酪般滑膩的甜蜜日子總是溜得特別快,轉眼已是盛夏,阿黛沙雖每日的偷跑出來會情郎,險險地這麼長時間竟也沒被王父和母親發現,他們心愛的女兒阿黛沙,竟日日跑去那危險的敵邦。
如果說張豫霖之前只是抱著獵豔的心態和這阿黛沙做著露水夫妻——自己是大軍統帥,莫非還把個異國姑娘甚至敵國姑娘搭進家門?如果不是他腦門被夾,就是他那已過的父親,都會從泥巴土裏跳出來罵他個狗血淋頭!
是故阿黛沙每每說道,她們家如何如何富甲一方,如何威嚴強攝,屬意他做郎君,讓他去她家裏成婚,他都打著馬虎眼,或是默然不語,阿黛沙也感覺到了,也不再提這問題,只是心中漫過濃濃的挫敗感,於是他們越加懇切的床上交流,相對之間,有些時候,也只有那回鶻的地理風情能喚起兩人的共同話題了。
當然,這話題一般都是張豫霖挑起,他越聊越覺得疑惑,這女子究竟是何來頭?怎得他打聽了大半年的各種軍備要塞,內裏情況,她卻是知之甚詳,又精准萬分?!他隱然覺得,可能,這場戰爭的契機,伴隨著旖旎的桃花,悄然來到了他的身邊。
他也懷疑過,或許這阿黛沙是地方的奸細?!但是那眼中的癡迷卻是做不得假,他無比相信這一點。或許,他可以先用小隊人馬試試那消息是否屬實?!
阿黛沙沉迷在情郎的甜言蜜語中,不能自拔。每一個女人,一旦陷入月老的紅線,都會成了小女人,她更加詳盡的滿足自己情郎對回鶻的好奇心,希望讓他知道那個國家的繁榮昌盛後,能心甘情願的,與她去那回鶻。
但是變數總是來得那般的迅疾而又突然,阿黛沙一日清晨起夜,卻暈倒在了宮殿那大理石鋪就的臺階上,隨侍的僕從們下了個半死,趕忙去尋那蒙醫過來,公主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們估計就要缺胳膊少腿了!
此事自是驚動了那王父,但是結果卻讓人瞠目,公主竟然,不知不覺懷孕了!那回鶻王自是大發雷霆,這不知打哪來得野漢子,竟然,竟然!他親自去逼問阿黛沙,阿黛沙聽得蒙醫所言,先是一驚,後又閃過一絲甜蜜,她竟然懷上了那情郎的孩子,有一個小生命現在正在她的胞宮中孕育,還是她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對於王父的呵斥與逼問,她任性得充耳不聞,滿心浸在自己即將為人母的喜悅中。
那回鶻王無法,想將那落胎藥神不知鬼不覺下在阿黛沙的飯菜中,至此,阿黛沙大發雷霆,以死相逼,甚至絕食,回鶻王無法,只得讓那阿黛沙安心養胎,卻是將他的寶貝女兒禁足在了寢殿中,欲等她將這坨肉給扒拉下來,在圖後計。
然而近臨盆之際,回鶻王卻是等不及了。那中原人此番不知為何,竟是磨刀霍霍,主動殺向回鶻,他們難道不記打嗎?
阿黛沙產下一子,如若回鶻王此刻在宮中,定會又是一番折騰,這小孩,雖年幼看不出以後的長相,但是,他父親是萬惡的中土血脈卻是假不了的!但是彼時的他身在前線,且不知為何,此次敵軍卻甚是狡詐,仿佛對他們已了若指掌,步步推進,他們的地利再也不是天然屏障,修建嚴實詭譎的城堡,此時卻成了困死己方的牢籠!隨著時間推移,回鶻王知是此戰絕無勝意,心中嗆然,自己殺人不說一千也有數百,馬革裹屍死不足惜,可是他那賢良的王后和那嬌縱的阿黛沙喲伐北之戰,曆三年,擄回鶻王,自戕馬前,攻自其宮,擄其王后,欲以此挾北匈,然其後雖生於蠻夷,卻心志剛烈,知其夫亡故,自刎於馬嵬。餘其一女,名阿黛沙,押解至京,後不得而終
玄曆綱記``伐北之戰 故國山遭
世間只有兩件事情能改變人的性情,一件是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一件是經得一番悲情醞釀家破人亡,戰鼓雷雷,馬鳴嘶嘶。阿黛沙趕到偏殿的時候,見到的,是自己母後冰冷的屍身,那地上一癱紅得發暗的血,仿佛那祭祀時屠宰牛羊灑落一地的喜慶。
可不就是喜慶麼?她看著那一堆圍著偏殿的敵國軍士,滿身戰甲,濺滿鮮血,一個個猶如那打地獄裏爬上來索命的修羅,哦,不是猶如,他們就是修羅!還有那人群簇擁著氣宇軒昂的舊情人,對他們而言,可不就是喜慶?!
她的心底恍如天塌了,哦,她們回鶻的天也塌了,至此之後,他們已成了中土的附庸,要向他們俯首稱臣,卑顏屈膝。在她心心念念想要說服王父嫁給這人的時候,這人又做了什麼?他帶領著驍勇善戰的勇士,用鮮血叩開了回鶻的國門,用鐵蹄踐踏回鶻的土地,自己在其中,又擔當了什麼角色呢?自己親手,將罪惡引進國門,自己不知深淺的任性,使那滿神賜死了她所有的親人,至此,天底下,真就只剩下她煢煢一人。
她的眼圈紅了,裏面佈滿血絲,仿佛有滔天的怨恨,滿心的自責,又仿佛,那種來自魂靈身處的疲憊讓她什麼力氣都沒有了。她走到母親癱軟在臺階的屍身前,將手輕輕扶上她母後既往清澈的眼眸,輕聲誦念著歸天辭,回鶻語拗口冗雜,往往聽得人不厭其煩,但是眼前這少女念著,卻不知為何讓人心生通徹。不過,當事人可就痛徹了。
今日自己尚能為母後祭天,他日裏,誰人能為自己念一闕歸天辭?
她冰冷地望向人群中的青年統帥,束手就擒,她不是畏懼死亡,只是希望,自己能為王父王母做些事後再來長眠,回鶻皇室的人已死絕,誰來為養育她的王父王母鋪就通往天上之國的階梯?
張豫霖在看到阿黛沙的時候也驚呆了,他沒想到,三年前那不辭而別的異族女子,竟然就是回鶻王的獨女,而他,如此利用一個癡情女人的愛情,來成就自己所謂的功業,未免也太過卑鄙。阿黛沙遠遠撇過來的那一眼,猶如那冬日裏刺骨的寒風,冷颼颼地直直刮入他的心底,他動了動嘴,想解釋些什麼,最終什麼也沒吐出來。
遠處跌跌撞撞跑來一個紮著小辮子的小男孩,鬼靈精怪好不可愛,像極了與他初見那一般的阿黛沙,虎頭虎腦的,只見他“阿姆,阿姆”的,蹣跚跑到阿黛沙面前,“哇”的一聲,哭倒在她母親的懷中,卻不想阿黛沙一反常態,冷漠地將他推開了。
鐐銬戴上阿黛沙纖細雙足,枷鎖圍上她的脖頸,張豫霖有心放他們母子離開,奈何大庭廣眾,實在不好動手。更何況,他雖說是統帥,上頭還有一個統率三洲的統領!只得再做計較。
他對那眾人交代這小孩與阿黛沙無關,看那長相應是中原人士的走失的兒子,自己一見心知面善,就由自己帶去照顧一番。眾將士雖心知其中必然有詐,但也皆震攝於張豫霖的威勢,唯唯稱是。
旗開得勝,班師回朝,狼虎之師,全軍上下都陷入了回家的喜悅,快馬加鞭,不過十日,阿黛沙與那張豫霖一道,便到了京都。
張豫霖將那小男孩帶到身邊,時不時和他玩耍,套取消息,這名喚阿謬沙的男孩倒也不怕生,只是有一點煩人,吵著鬧著要他阿姆。將那零零散散的消息整合起來,張豫霖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這小孩,很可能就是他的兒子!
張豫霖更是愧疚,心中掙扎幾番,偷偷摸摸地去往那阿黛沙求證,阿黛沙只是冷哼一聲,並不理他。張豫霖吃了閉門羹,灰溜溜的走了,他囑咐那牢頭,好生伺候,舍了些金銀,便在外去開始了自己的營救心上人的算盤。
另一方面,張豫霖被那阿謬沙鬧得不行,心想反正都會被救出來,便將那男孩送到了他阿姆的身邊,自己在外聯繫著人手,打點著方方面面。
萬事皆有變數,那牢頭的兒子是個好賭之徒,欠下鉅款,得知自己父親看守著一批回鶻月氏來的俘虜,便打起了主意。那異族女子在這京都可是能賣上高價,姿色不錯的就更是稀貴。合著阿黛沙在內的一幹女子,只剩了幾個姿色不行的,其他的賣得乾乾淨淨,雖然阿黛沙被賣時帶上阿謬沙,掉了些價,然而她姿色不錯,卻是為他得了不少錢銀。
那牢頭被自己兒子做的蠢事嚇呆了,這要被查出來,勢要被誅九族啊,連夜拖家帶口逃向了那南邊的瘴氣之地,故而等那張豫霖過來偷樑換柱,卻是發現梁啊柱啊全然不見了,包括那牢頭!此事完全沒有下文了,雖然他差人暗中尋訪阿黛沙母子,卻是全無音訊,不知所蹤。
等到那張豫霖再找著阿黛沙,卻是已是五年之後了,當年的阿謬沙也長成了一個半大孩子,不過,他是在那阿黛沙以前不懂的“青樓”接到母子倆的
他自是有心讓她進張家大門,而一方面阿黛沙避他若蛇蠍,一方面,他那一品誥命的母親大人,也是不會同意的。
他在那府外找了住處將兩母子安頓了下來,隔三差五差人送來錢糧用度,好在那阿黛沙雖恨他至骨,卻並不拒絕他的接濟,這讓他心底又生了些希望。
他給那阿謬沙改了中土的名字張建山,入了戶籍,在那弱冠之年,還給他定下了“嘯忠”的字,總歸也是希望,自己的血脈,不至於與自己的國家為敵罷
43 大哥
施施回到杜府,也出得去轉了幾遭,聽些下人們的閒言碎語,知那段子清已回了國舅府,雖本也猜到了,但確定了一番才按下心來。在外碰上那位沙大哥,卻是讓她心中漸暖,平白的對人的戒心也少了幾分。
她原並不是那好了傷疤便忘了疼般人,但前世被賣入那青樓,長此以往的,各種糾葛,隔三差五的便有齟齬。或是與那滿門恩客,或是那貪婪的老鴰,她已不若之前當杜府庶小姐般,將這些不順心的事時時記著,在心底膈應自己,隨遇而安,既往不咎,也算是她在那風塵之地錘煉出的為幾不多的好事,人啊,又何必與自己過不去呢?
她將自己那狼藉的閨房整頓一番,其間又被那床上的戰況遺留給汙了心,把那些物事弄好,心中卻隱然有所疙瘩,百無聊賴,便打那櫃中翻出筆墨,又取了一疊於那坊市上置辦的時下流行的畫布,揮墨抒情,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她沉迷於自己那構思中,只見那畫中是一朵青蓮,然而與那往常長在池中出淤泥而不染,與那竹一般稱的上君子的蓮不同,這蓮卻是長在水渠邊,獨獨一支,仿佛那貪嘴的小孩偷了蓮蓬來吃,慌亂間遺留的一顆小小的蓮子,它就在此隨地紮根,在這灌溉田地的水渠邊,四處是那金黃的麥浪,顯得鶴立雞群,少了絲清雅,卻多了分閒適。那以花喻人的隱士們,不也是這般?自詡名流隱士,其實不過是想出仕而又苦於無那伯樂,便寄託這所謂清名來與自己加碼。反而是那俗世之中,那些大徹大悟了然通透之人,與街坊鄰居相宜相樂,真正不爭那虛名,不圖那功利,比之那長在池塘供人觀賞的蓮,豈不是過之遠矣。便是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罷。
施施這處少有人至,也便無甚防心。那知等她打哪畫中的意境中回過神來,卻發現眼前赫然一個黑影,站著的,可不就是她那大哥?!頓時心中一緊,自己裝傻這事,可不就是敗露了?!
只見那杜方良就這麼定定的站在她的身側,也不知圍觀了多久,見她面露恐色,斂眉一笑,卻是儒雅端方,如他那名字般“這畫下筆筆力雖稍有不足,但畫者功底深厚,構思精巧,這蓮,卻是神韻佳然,可稱得上一方大家了,只是不知,我這癡傻了數載的妹妹,打哪請來的文曲星下凡?又打哪借來的神來之筆?”
施施愕然,難道她能說自己便是一直在欺騙著這同一戰線的庶大哥?又或者說之前的傻是真的,後來是裝的?抑或說自己活了兩世,前世過於慘烈,這世便趨利避害,裝傻充愣?感覺怎麼回答都是死胡同啊!
杜方良見她久久不語,一臉茫然,心道這時候還裝?便這般不信任他這大哥?他幾時做過害她之事,雖這內府醃雑,但他堂堂兄長,能打她這得來什麼?心中也略有惱意,聲音也沉了下去,“還在你兄長前裝甚?你是幾時來恢復那神智的?又為何不道與家中知曉?”
早年他便探過施施脈象,確為神府有傷,寒氣淤滯,凝而不散,他相信那時施施還是個傻的。只是她恢復了又為何瞞著,總比這府中輕視,四壁荒涼來得要好不是,她可是正兒八經的庶小姐!
施施聽得她大哥話中惱意,亦帶著一絲關心。也不欲讓她這大哥誤解,便開口解釋道“我確有神智,約莫兩載餘,杜妻性妒,施施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並非有心欺瞞兄長,而是不欲道與兄長聽,讓兄長亦是難做罷了。”
這麼一點,杜方良便也了然了,雖他那嫡母沒在人前表現出來,但那二姨娘還在的時候,她何嘗不是恨之入骨?杜子金好美人,對施施娘親可謂是百依百順,那嫡母背地裏又使了多少陰私手段,才折騰得二姨娘娩後數月,便駕鶴西去?這麼一來,心中怒火煙消雲散,對施施打小艱辛,人前還得裝瘋賣傻的行徑,多了幾分憐意。
“又是哪里的難做?天大的世比不過妹子的事,你若不想待這府裏,我便求父親一道放了你去便是,這又何難?”全然忘了之前不願與這杜府扯上瓜葛,無故漠視施施數載的大哥,也是自己罷。
“施施謝過大哥,只是父親那裏,可會讓施施與大哥一道?即便是父親允了,那嫡母恐是不會罷!”施施聽得心生希望,又想來有些不可,便問道。
杜方良這般一想,倒也是這理,那嫡母從來不是省油的燈,誰有知曉那惡毒婦人心中彎彎繞繞?點點頭,道“也罷!此事還得從長計議,你便還是這般以癡傻示人罷!等得大哥想得萬全之策,便一道出了這杜府。”頓了頓,拉了施施衣袖,抬之過胸,施施不知何意,便聽得杜方良笑道“妹子這衣,卻是短了許啊,明日大哥即帶你去逛逛坊市,也置辦些衣物,可好?”
施施身上這件灰衣,且不說樣式,那袖口都短了,近來施施抽條得厲害,之前的衣物,卻是著實不合適了。好在在大哥面前,丟醜也不會丟到哪里去,但是置辦衣物,也確得是件要緊事了。
她雖欲道,自己亦存了些錢銀,便不必讓大哥破費,腦中閃過前世唯一一次對著大哥有的深刻接觸,鬼使神差的,便答應了下來 兩茫茫
前世施施平日裏和杜方良接觸真的算不上多,雖然他們的院子隔得比較近,雖然他們同處於庶出子女的尷尬地位。自那前朝滅亡,新朝建立,這嫡庶制度變得越發嚴格苛刻,諸多庶出子女,若無父親重視,大都泯然眾人矣。怪也只怪那前朝滅亡的緣故,便是這太子與那諸多皇子的爭鬥使得朝綱不穩,讓開國皇帝得了便宜,撿了一個國家的簍子。那開國皇帝心中暗喜的同時,也將那嫡庶制度膨脹到了一個極端的境界——庶子庶女,完全受制於嫡出子女,除非你身負功名。說起來也無可厚非,人家也只是希望自己建立的國家免於滅國之災不是?
然而這功名又哪是一般人想得便得的?況且對那女子而言,這條唯一的途徑也是斷了的——女戒女經,三從七出牢牢的壓在她們的頭上,大多就如前世的施施般,成了家族利益聯姻的犧牲品。可以說,施施不算這些人中最慘的,只是那千千萬萬人中的一個縮影罷了,不過她又是最特殊的一個——不是誰都有機會重來一次的。
前世的施施與這大哥的關係,便是那不近不遠的一對兄妹。在她記憶裏,數月之後,她大哥便另立府邸了,雖不知他打哪的銀錢在這寸土寸金的京都盤下了一個大宅邸,但杜府也未曾為難於他,畢竟當朝律法便是這般規定,庶子出了府,便等於是另立門楣了,只對他的父母盡基本孝道了。這般便等於說是對著這嚴苛制度的一個補救,畢竟有能力獨立出來的庶子又有幾何?而掐得太死了,也未免太絕人活路,反而不利於長治久安。
在她前世的記憶裏,她那便宜大哥開了府邸之後便只回過杜府一次。而那唯一的一次,說來也可歎。那時正值杜子金下獄,阮大鋮求娶那杜憐英,便是正室也就罷了,也不算太辱沒京城十美之一的杜憐英,然則他卻已有妻室,只是乘火打劫罷了。杜憐英與那杜妻相商拿施施頂崗,只道是為施施挑了一戶好人家,免得到時候大禍臨頭連她的婚姻也耽誤了。施施長於內院,雖知這庶母待她算不得好,卻也不知他家的庶女是否也是這般,便也不知這人心的險惡,只當是有血緣的親人,也沒有將自己往那火坑裏推得罷!
然則在她出嫁前一日,她已有一兩載未見的大哥卻突然回了杜府。在這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的時候,這外出立府年少有為的大哥當然受到了熱烈接待,只盼能被他青眼以待,帶去他府,不至於被這杜府波及。
不料那大哥來府只是獨獨為了施施,他只覺這中甚是蹊蹺,那阮大鋮之父便是大理寺裏管這事的,不由的不讓他多想,他對施施還是有幾分情誼在,便專門來找施施探明情況。施施彼時正預備著明日的吉服,大紅的綢料上還有一只未繡完的鴛鴦,見那早早脫離了杜家的大哥複而找她,當是出嫁前最後一次探望,便也茶水相待,預備一番兄妹情誼。
杜方良向她說明了那事情的始末以及自己的懷疑,施施卻不知如何判斷。那杜妻知道是大理寺卿的公子,一表人才,配她是綽綽有餘了,若不是杜憐英早已攀得高枝,哪能輪得到她呢?彼時施施正是豆蔻年華,滿懷春心,便在那腦海中自發勾勒出了一個俊俏公子,之前的東臨王,也被這即將嫁作人婦的悸動給掩蓋了。總之施施被那嫡母哄得深信不疑,這杜方良的話聽來,卻是依舊沒到她心底。
杜方良對她道他可以幫她逃了這婚,替她再尋一如意郎君,保她一生無憂。而她一則被這驚世駭俗,與那女經女戒全然背道而馳的提議給嚇著,一則心中隱然有所期待,也只是宛然拒絕了自己大哥的好意。她那淺陋的見識和被女經女戒洗腦的城府,終究還是沒能答應這般看來石破天驚的出路。
杜方良見她還不知那事的輕重,索性也說開了,將他知道的消息一股咯說了出來。施施面露驚震,心底卻是不信,杜方良百般勸說施施與他離府,施施只當那無動於衷的木頭人罷。她大哥費盡口舌,卻依舊沒能讓施施聽他之言。
到最後,杜方良亦有了惱意,只是自己兄長情分已盡,我都與你鋪就好了前路,你就是不上這陽關道,聽得那杜妻一番吹噓,死活要上那獨木橋,又為之奈何?覺得這妹子冥頑不靈,也心生倦怠,不去理會她了,就讓她自己為自己的決定來負責罷,他作為大哥,也算是仁至義盡了,然而心中還是不快,也就冷然離開了。施施與那杜方良,這最後一面,卻是不歡而散。當然,她大哥要是知曉了施施以後的命運,那時必是豁了出去也會將這施施給帶出這一方牢籠的,可惜,世間最難做到的事,便是如果。
多年後,杜方良多方打聽,終是得了施施的埋骨之處。哪里密密麻麻全是無名之碑,放眼望去,也不知那塊是施施的門楣,又仿佛,每一塊都像是他那早夭的妹子的石碑。他不知心中那五味陳雜的心緒裏,是不是有一分懊悔,他只覺心如刀割,肺腑之處,猶有絞痛。一壺濁酒,兩鬢清霜,他挾來大打的紙錢,盡數燒在了這亂葬崗中,紙錢的煙一升起便被風吹散,猶如有數人在搶著般,他歎了一口氣,只是接著燒,只盼給施施剩著點罷。
那山嵐間密密麻麻的石碑中,一縷青煙嫋嫋,天色暗沉,斜陽西照,寒鴉悲啼。一個人在這亂葬崗中,顯得格外渺小,又格外偉岸。
鼎鼎大名的賴神醫,至此之後便患了心疾,醫者不自醫,他用盡一切方法也無法把那疼痛的根打他心底拔除 翠衣坊
杜方良說要帶施施添置行頭,並不是一時興起。在他並不知曉施施是裝傻之前,他也是屬意要補償與施施什麼的。他總覺得心有不安,雖說是因為不願與這杜府有所瓜葛。但是作為大哥,他那般冷落不顧這癡傻妹子,真的就是理所當然?這兩方在其心中拉鋸,平日裏他也就在見著了施施後才照拂其一二,但這種情況卻是極少的,一來施施極少出門,而來需要施施出門的情況也不多。
等他知曉施施只是為了不捲入這內院之中的明暗糾葛,才裝瘋賣傻,他心底的惱怒其實只是一下子。更多的是自責與對施施的憐意,如果,之前的他不若那般冷漠,如果在這內院裏施施有了他撐腰,又何必忍受眾人異樣眼光,下人怠慢數年?甚至尋常人家,十一二歲,便已開始打聽人家,只等十三四歲便嫁去高門,然則施施,只因癡名在外,以後的夫家也不定會是在哪。他人一聽這女子有瘋病,又有何家會聘禮彩轎地迎娶過門?雖然他的妹子身具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但是誰有說的清楚,這究竟會是如珠如寶?還是小兒抱金磚於鬧市的那塊金磚?
杜方良便是那說到做到之人,他遊走江湖,依著他機緣巧合得著的一身仁術和那幾分三腳貓的功夫,倒也斂了不少銀錢。至少在尋常人家看來,這是一個驚天的數目了。那百草堂也並非京城特有,各州省會皆有分家,時人知道那百草堂藥要比他家貴上兩分,但效果卻好了三分,雖不知其中緣法,想來也是家傳密保罷。只是這賴神醫便是大老闆,這卻是沒人知曉的。杜方良以賴神醫的身份走江湖,又以杜方良的身份開了這店,可謂是名利雙收了。
杜方良第二日便帶著施施出了門來,徑直便將其帶到了翠衣坊。翠衣坊與那百翠樓(施施母親的那個妓院)俱是有一翠字,雖不知誰家管著這兩個賺錢大戶,但有人揣測,這兩東家定是有所親厚。君不見那翠衣坊新出的衣裳,莫不是便穿在了百翠樓的名妓們身上?總歸也是雙贏罷。
施施面露詫異,翠衣坊,這可不是個便宜的地啊。與那百翠樓合稱京都惟二銷金窩,每件衣服都獨一無二,量體裁衣,亦有成品,但都是獨獨的一件。那杜憐英,也只能逢年過節能穿上幾回,顯擺一番。如果說那百翠樓是美人心計,撈得是那達官貴人,貪官污吏的金元寶,這翠衣坊,針對的便是他們家中的鶯鶯燕燕,妻妾如雲了,端的是三百六十度撈錢無死角。她知這大哥有財力在京都之地建府開祠,卻不知他竟有這閒錢花她身上?若不是她這深藏不露的大哥財力渾厚,便是她在大哥心目中地位深重了。
翠衣坊雖名坊,但卻實實在在是一座四層的樓,比之那京都最出名的悅來客棧也不遑多讓,由此那豐厚利潤可見一斑。樓分四層,那第四層卻是常人所去不了的,只有那般京都頂級顯貴,諸如國舅將軍一流的女眷,或是二品以上誥命夫人,才有機會一探究竟。其下三層,便是按財力來得,只要有錢,便能將你歡喜的物事給帶走。
杜方良見施施躊躇,以為她被翠衣坊這恢宏給震懾了。遂對她軟言細語解釋道,“施施你別看這裏修成這樣,其實就只是賣衣服的地,嗯,不要太緊張,這兒的衣服據說是整個京都最出名的,所以大哥便帶你來此地挑選一二,以我妹子這顏色,穿出去必定也是給他們打招牌的!”
施施心底暗大寒了個,大哥你只是聽說這兒的衣服好看,便將我帶來了,可是你可曾聽說這裏好看衣服在什麼價位?到時候試了衣服卻銀錢不足,可不就是尷尬?!也裝作不懂,只道“施施本也不是甚需要漂亮物事之人,衣服便只是合身便好,穿得太過招人反顯不端莊,大哥,咱們去別家可好,我是穿習慣了另一家的衣裳,這次也去那裏罷!”便想將他大哥拉到別處,只不要將那銀錢送這裏打了水漂。
只見他大哥反倒拉了她往裏走,“施施也已不是垂髫小兒,哪能和慣常般等閒視之?男人看女子,最先注意的便是這一身皮相罷。你大哥也是為了你好啊,你未來的夫家還不知在那處,總得用些心來裝點自己,虛席以待不是?”
施施無言以對,但還是想掙扎著往外走去,但架不住她大哥成年男子的氣力,好說歹說地進了這京都的最大最頂級的成衣坊 蔥綠
那杜方良一路就將施施拉上了第三層,只見那翠衣坊內裏也是如它外表般精緻而又大氣的裝潢。一件件光彩奪目,風格各異的衣服規規整整得被烏木架子撐起,一排排的展示著。風格布料相近的便放在一塊兒,好比那姊妹體己般,旁裏不顯眼處的木牌子上有相應的價格,你若不被這衣服的樣式給折服,恐怕也會被這價格給嚇得彎腰,端的是符合坊間對它的評語:低調而奢華。
施施已然被拉了進來,掙不開她大哥的手,也順勢端詳起了這名滿京華的錦衣名樓。細細審視下,這地兒果是另有一般他店比不上的大氣。且不說這外裏仿都仿不出的精巧樣式,但見那些個侯著的小廝丫頭,都有著骨子氣質飄然的感覺。並非那些個人相貌出眾,相反,都是那些放人堆裏樣貌,但不知此間主人如何調教的,總之是一番有禮有數,大家之氣。
這第三層的衣服,樣式是最為精巧的,來往間寥寥幾人,身邊皆簇擁著丫鬟小廝,一舉一動皆如和風拂柳,端莊大氣,風範盡顯。只施施和杜方良就這麼大剌剌的挑選,就好比仙鶴群中闖進了幾只野鴨,那幾個婦人拿眼斜乜著施施,女人總是有爭強好勝之心,尤其是那樣貌姣好的,這幾個婦人自是無有例外。
她們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比較了一下,眼前這女子不說那一段風韻天成,相貌出眾,多一分則長,少一分則短的身材段子,只這灰衣之下都能讓人眼前一亮的氣質,便甩開她們一截了。但是誰又想看到自己被別人比下去呢,故而心底半是嫉妒又半是鄙夷這兩人的身著舉止。可能,這也是她們唯一能找著優越感的地方了罷。
施施被這滿堂琳琅滿目的漂亮衣服給花了眼,又深知這裏每一件想必都是不菲,這麼一來心中不免局促,手腳之間就略放不開了。前世也是有恩客送她此間衣物,每一件穿出去都讓人移不開眼,縱然有施施本身天生麗質的緣故,但是這翠衣坊所出,俱是精品也實在名不虛傳。當然此間高昂的價格,也讓只有那財大氣粗之輩,才送得她幾件新衣。
杜方良卻是沒女子那般七彎八拐的想法,人人惜命,他身家自是頗豐,也並不將這常人咋舌的標價放在眼裏。他眼尖,一眼便看上了旁邊那件綠色曲琚,想來施施也正是這般青蔥年華,也不應總算灰不溜秋罷,穿上這身,或許能俏皮些?
便差了旁裏候著的小廝取了那衣來,那小廝也並不應杜方良衣著樸素便有所怠慢,依舊彬彬有禮,面上討喜,俐落的取了衣服來遞到他手上,他複遞與施施,施施雖初來這種看起來無比高端的地界,有些瑟縮,但她大哥已然遞過來,便也並不矯情,去往那偏房試了出來。
有些人生來就是稱衣服的,而又有一些人,是那一身衣服穿到身上,別人眼中,滿心滿眼便只有這個美人了。恰好,施施便是這後者之列。蔥綠向來是極考驗人的顏色,穿得好了,如那晨曦間伸展的綠葉,勃然生氣,穿得下乘了,便如那隔夜菜盤子上的壯陽草(韭菜)。施施這一身出來,只見身輕質巧,顏容俏嫩,雲鬢高攬,活脫脫便是那林間不知打哪竄出來的,得道的妖精般!店中眾人不禁看得呆了,就連之前那幾個暗地鄙棄的貴婦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心道“這究竟是哪個山頭放出來的鬼魅伎倆!怎生如此勾魂攝魄
杜方良知他這妹子樣貌是頂級的好的,可堪傾國之色之論,但他沒想到竟不知不覺間已如此奪目。只是一件小小的衣服的不同,便好比打開了那活色生香的閥門,連他都被驚豔了一番,半晌才回得神來,他第一個想法便是,他妹子這般妖孽,她家裏人知道麼?
本能的,他並不希望施施的絕代風華被人瞿了去,心底隱隱然不知打哪升起一股子獨佔欲, 不爽地逡視這些投注在施施身上的目光,像護崽過度的雄鷹。領他妹子來此的是他,現在立馬就想回府的,也是他,他覺得這兒,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但好在他理智猶在,這麼空手打道回府的結果便是施施衣櫃空虛,下一次施施還得光顧此地,只怕是引來更多的餓狼罷。他按捺下心中的不耐,將一臉茫然懵懂的施施拉到偏房,道:“大哥與你取來衣物,你便在這試便罷了,這兒亦有銅鏡,我們就在此處敲定了便好罷!”
施施不甚明白:“大哥這是為何?這裏頭窄了許,妹子有些伸展不開呀,莫不是妹子這衣,有甚問題?”
杜方良搖了搖頭,心中不知如何回答,他該如何向施施解釋外面那些人,如蒼蠅逐肉一般的追逐施施的險惡用心?就拿這些齷蹉東西來點染他天真的施施?他只得敷衍道:“妹子莫多問,為兄這般做為自有為兄的道理,你在這呆著,為兄與你取來衣物 阮大鋮
說罷也不待施施答話,便去到那廳堂,將自己先前看上的那幾件衣裳一股腦全摟到了這一小小的耳房,也不去理會旁裏丫鬟的目瞪口呆,貴婦們的詫異連連。只見他將這幾件衣服擱到那耳房的竹架上,轉過身來對著同樣不明就裏的施施道:“施施你且在這試看著,好歹這兒也有銅鏡,雖不比外裏那高大爽淨,但也能看清分毫”頓了頓,許是看出了施施的疑惑,又道,“你只管相信你大哥便是!自己覺得哪件不錯,就將那件留下,待會兒大哥便過來給你付銀錢。”施施只覺她大哥至她試完那件蔥綠曲琚,便變了觀感,也不知為何。但她大哥既已這般叮囑,她也只好從善如流,憋屈在這耳房中折騰一番。
杜方良之後便走出了這處偏房,徑直去到那街上尋那賣兜帽的小攤小販,料想施施將那些衣物挨個試遍,也得費上一陣功夫,正好他能給施施尋個兜帽戴著罷。不知怎的,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種危機感,不明出處,迫使他只想立馬隔絕外人窺探施施的所有目光。
施施在這偏房一件一件的試穿她大哥給他挑選的衣服,這些衣服件件樣式精巧,顏色搭配也是恰到好處,施施本身便是個衣架子,穿什麼都能穿出不同的觸感,試到末了自是件件滿意,只除了一件黑色長裙,邊鑲金線,勾勒出雲紋水波,春花秋實,穿到身上也並不是說不好看,只是仿佛還是不太搭施施的氣韻。施施這世的年紀本就年少,雖有一雙隱然看得到滄桑的翦水雙瞳,然則這般厚重的顏色覆於身上,略微撐不起那般底蘊與深沉,她仔細端詳了半晌,還是想讓她大哥來定奪一番。
她跑到之前掛滿衣服的廳堂內,想尋著杜方良,走了幾圈都沒找著人,心下更為詫異,當下也有了幾分焦慮之色。四處穿行,挑選衣物的,已不全是之前那幾個婦人,又添了些陪那美人四處挑選的公子哥們,施施這一轉悠,沒找著正主,卻勾來了閑貨。
那阮大鋮的父母知他並非讀書入仕的料,但也就只這一獨子,巴巴地望著他傳下香火,也不致讓這阮家門楣,在他這就此沒落。總歸得稱著他們二老還在,能將這後生晚輩提攜一把。而阮家幾世單傳也是出了名的,縱使先前的家主都是三妻四妾丫環成群,但最後往往落了地將養大的,都是獨獨的一根。
這不便早早與這阮大鋮找上了強大的外戚——兵部尚書的嫡出長女,依父姓王,名思倩,乳名思思,卻是和施施亦有些諧音。話說這阮大鋮拗不過父母之命,他本心裏是不大待見這王思倩的,沒辦法,協那些個狐朋狗友隔三差五下館子逛窯子,他的眼通心,如他被養得精貴刁鑽的胃口般,只有美人才能通到他心裏去。
這王思倩雖家室顯赫,在這京都之地也是眾仕林子弟爭相追捧,但是不得不提一點,她那樣貌實在平平。雖有那華服彩帶,貴氣珠寶稱著,不致顯得像那常年勞作的鄉里村姑,但也有相應的弊端——這麼一來,她本身被這些名貴物事全然遮蓋,整個就一移動的珠寶架罷。
如此一來,阮大鋮與這王思倩,處的卻是不溫不火。那王思倩對阮大鋮倒是甚為滿意——阮大鋮雖面相略無精氣,神韻欠佳,但也算一表人才,加上十五六的少年郎,平白的多了幾分介於青澀與成熟的獨特吸力,正好就迎合了王思倩的胃口。而阮大鋮卻無比鬱卒,他當然知曉最後他終究會娶了這王思倩,以後家中再添貌美姬妾通房也是常理,但他總覺得心底不得力,娶這麼個婆娘,娶得無非是她家的權力,但是之後便是朝夕相對,舉案齊眉,他想他會把她定位在什麼地方?吉祥物?!
這王思倩要來這翠衣坊,他父母希望他能儘早定下來,兩人就此結親,遂也不得不演一番郎情妾意,雖心底不耐,面上卻不顯。
及他百無聊賴地隨便轉悠,任那王思倩一般折騰,不經意間撞上尋人的施施,眼前卻是一亮,心底那些不耐煙消雲散,不由慶倖還好走了這麼一遭,要不可就錯過這般美人豔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