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孟浪
那王思倩遇著了幾個體己姐妹,女人總是一種需要互相恭維的生物,幾個官家小姐,互相說著不及心底的讚美之詞,偏偏說者無意,聽者用心。服飾掛墜腮紅,幾人聊得熱火朝天,王思倩是極習慣也享受這種過程的,她的家室最為顯赫,雖不是這幾人中最打眼的,卻也儼然成了大姐的樣子,這麼一來,也就顧不上陪她的阮大鋮了。
阮大鋮樂得如此,他信步遊蕩,間或瞟瞟在銅鏡前搔首弄姿的美人們,也算不得百無聊賴。經過一個拐角,走得急了,猛地被尋人的施施給撞上了。他只覺一團溫香軟玉撲入胸懷,柔軟如那上好的天蠶絲被般,又如那春水般的滑膩,讓他不由地,沒看清模樣,就伸手攬住施施,看起來好似是正好攔了施施的跌倒罷。
施施本也是這般想的,正想道謝一番,卻發現眼前這人不撒手了,可不就是登徒子?!及抬頭一看,差點沒把她三魂嚇去七魄,這,這不就是那天殺的阮大鋮?!她不由自主略略身抖,猛地推開眼前之人。
不得不說,前世的阮大鋮給她留下的印象還是太過慘烈了,先別提那悲慘的前世有幾分是被他給推就的,單說那床底之間,阮大鋮也沒能給她留下什麼好印象。阮大鋮那物事不長亦不粗,許是他自己也深明這點,在那房事時,行為舉止尤為粗暴,還要人迎合,否則他便以為你對他有別的想法,以為你定是質疑他的能力罷。時不時還能用上些新奇古怪的物事,玩些古怪花樣,一方面嫌棄前世的施施身上的傷痕,一方面又常常給她添上新色,讓人羞氣難當,總歸不是什麼好的體驗。
那阮大鋮被推了開來,卻不由被眼前這黑衣美人勾去了魂魄,他覺得平生能見識到這般天縱豔色的美人,可擔得上此身無憾了。又有些可惜,怎麼沒多抱些光陰呢?腆著臉迎上去,扯出一個自認溫良的笑“剛才卻是在下孟浪了,然也是恐小姐跌跤,還望海涵一二,我乃大理市少卿之子,姓阮名大鋮,敢問能否與小姐結識一番,或是能得小姐芳名?”
施施面色冷傲,心中卻是起伏不平,她沒做好突然就見到這個舊人的準備,雖對阮大鋮這般不同前世的伏低做小有些詫異,但心底卻是濃濃的冷意與恨意,又有些噁心這人的惺惺作態,冷哼一聲,掉頭就走。
阮大鋮見美人不假辭色,料想之前也沒能孟浪到哪啊,怎得就惱了呢?忙追上去,他還是想結識一番的,“小姐留步,在下錯了,但小姐你聽我解釋啊,我真不是那般的人。。。”糊裏糊塗說了一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只想先留住美人的腳步再說。
施施愈發疾步,間或還剜了他兩眼,她實在是恨透了眼前這人,只想將他剁了喂狗,然這人也不是個識相的,反而以為美人有意,眼神更為熱切了。阮大鋮幾步上前,一把摟住美人的腰,希望施施能駐足聽他解釋。
施施氣憤不已,這貨還故技重施!揚手便給了他一耳光,沒想到這一幕被正好去買了兜帽回來的杜方良瞧見了。杜方良見此景,認為是那阮大鋮要輕薄施施,忙疾步上前將阮大鋮一把推開,把施施護在身後。這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氣,阮大鋮一時不察,被一把推到柱子上,磕了一下,頭有些暈眩。
杜方良氣憤不已,還想上去補上兩拳,卻被施施拉住,道“大哥,咱們走吧!他沒怎麼著妹子,只是有些魯莽罷了!”說罷拖了他就往那結算銀錢的地方走去,她是一刻也不想看見這噁心玩意了,真打得傷了,鬧到官府,保不齊還有什麼麻煩。
杜方良拗不過施施,聽得施施又問,“大哥你去作甚?怎地妹子出來,卻不見大哥的身影?”杜方良被轉移了注意,揚了揚手中的黑紗兜帽,道“我去與你尋這物事去了,哪知今日找了半晌才尋著一家,故而來得晚了,那豬頭是真未對妹子上下其手?若是唐突了你,說與大哥,大哥去廢了他上下豬蹄!”
施施搖搖頭,卻也不欲多說,他們便打包給付了那幾件衣服,一道出了這翠衣坊。隨後杜方良又與施施添置了些衣飾掛墜,女子妝容點彩,就這麼回了家中。
那阮大鋮卻是只得眼睜睜看著美人遠去,心下焦慮,卻無可奈何,及王思倩見著他的狼狽樣,將他拉起,問他怎麼了,他支吾了過去,心底卻想著要怎得去尋了那絕色生香的施施 玉石
近城門的一間小宅院裏,銅鏡高懸。施施輕撫雕花箱匳,打那裏面拿出兩件首飾,一是那碧綠翡翠,如那黑夜暗行的貓眼般,雕成一枚銅錢大小的彌勒佛,用那紅色絲線纏成一條精緻的鏈子。男戴觀音女戴佛,杜方良便給她置辦了這物事,雖那翠色也算不上上好,卻也是難得的老坑種了。
另一件是那雕成精微梨花模樣的耳墜,雖東西不大,但看那種水顏色,卻是難得的冰種白玉。不難看出這兩件東西,還是花了一番功夫挑選的,雖然比她打那廟底下運出來的羊脂白玉差到哪去了,但是玉石有靈,不知怎得,她竟是看這兩樣還順眼得多。可能是那飛來橫財,終究還是少了點屬於自己的歸屬感。
施施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總覺得裏面有種說不出的玄妙感覺,那翡翠仿佛能傳來一種關於生命的氣息一般,雖然微弱,但卻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感覺,不像是她的幻覺。而那白玉卻又是另一番觀感,除去那玉石本身的寒涼,裏頭似乎另有一番寒意。
而當她將那玉石放在水中,隔著那一方水簾去感受時,能覺得那種特殊的感覺雖有減弱,卻實實在在依舊存在。她驚詫了。
早在搬運那羊脂白玉時,她就隱約能感受到那裏頭有一種厚重純粹的氣息,當然比之這兩樣首飾要宏大不少。當時因事從緊急,她亦未曾在意,只當是錯覺。且當時她搬運的也只有一種玉石,便無甚差別,也沒放心上,這次大哥給她置辦的首飾,她綜是發現了不同。
施施也不懂這究竟是為何,前世她分明記得,那些不管多麼貴重或是廉價的玉石,在她手底下,感覺都是大同小異的清涼。或許因那雕工的差異,或是打磨的精細不同會有不同的質感,但總不是當下這般那?!
施施心底疑惑,但也不好與他人將說,雖她與那大哥親厚,但這她自己也不確信的事,連她重活一世一般,說出來不就是怪力亂神?還是不要聲張的好。
玉作為一種辟邪而又福澤的物事,從未退出過大眾的欣賞舞臺。玉石市場常常是火熱非凡,甚至有時即便是那戰火硝煙,也有那不被戰火波及的地方依舊繁榮。當朝人士對玉石的鍾情,打哪越來越紅火的賭石行業,也是可見一斑的。
《本草》記載:“玉屑是以玉石為屑。氣味甘平無毒。主治除胃中熱,喘息煩滿,止渴,屑如麻豆服之,久服輕身長年。能潤心肺,助聲喉,滋毛髮。滋養五臟,止煩躁,宜共金銀、麥門冬等同煎服,有益。”
時人追捧之,玉石行當至此愈加昌盛。若不是士農工商的分界,貶低了玉石師傅們的地位,也削減了他們的存在空間,玉雕一途,定會如那科舉般,如過江之鯽,爭先習之。而雖然有此界定,那些大家師傅的作品每出來一樣,時人都是爭先恐後的竟得的。
可惜那些大家之所以稱之為大家,不僅是因為那物事精巧,更是有物以稀為貴之意味,也不知是不是行內規矩,大家師傅們,不約而同的,一年就出那麼幾樣,將大傢伙兒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驚蟄已過數月,江南之地,現下已陷入梅雨時節。湛湛長江去,冥冥細雨來。茅茨疏易濕,雲霧密難開。施施前世便是嚮往那江南之地的,如那塞北之人也嚮往著中都一般,人總對自己未知的事物報以無限的渴望,在得到後又會升起不過如此的情緒。前世那阮大鋮,對施施不也是這般?!
這世施施的命線,並不像前世一般晦暗,那晚上誤打誤撞結識的沙大哥不知打哪給她弄來一面不知材質的面具,貼在皮肉上,且不說那以假亂真的效果,戴得久了,臉上也並無氣悶不適,也不知如何才能做得這般精妙。而貼到施施臉上,搭上那秀氣的臉龐輪廓,卻是可男可女的普通面相,或是頂多有些清秀罷,總歸施施這麼喬裝一番出門去,是安全了不少。當然,不知出於何故,她一般都將自己做男子打扮,許是對自己的女子身份,亦有些許怨念 陸小宛
杜府偏院,光線斜斜地射入閨房,照到銅鏡上,又反折回來,形成一條閃爍灰塵的光帶。偏院少人來,也落得清靜,所以施施方才這般明目張膽地大方行事,只見她對著打窗臺漫來的日光,對著現下市面上難得一見的金貴紙張,仔細端詳上面的蠅頭小楷。
紙張很厚,但是因為長期的折疊壓翻,上面添了許多褶皺,顯得有些殘舊了。只見上面浸著墨蹟的小字依稀可識:梅雨時分,京都城西西直門現一異人,衣冠整整,然面色焦黃,形容匆忙,指一大石言:“吾家傳之寶,因事有從急,現低價抵出,百金可得
前世施施嫁入阮家,也大致知曉了阮家是如何發跡起來,後來竟能拿捏住下獄的朝廷命官的身家性命的。當年,也就是說約莫這世的這個時候,那阮大鋮之父還只是個大理寺少卿,可別小看這多了的一個少字。那可是四五人擠破了頭也想得到的東西,區區一字,手中權柄卻是千差萬別。
那阮父的機緣便在這城西異人身上,當年那異人道百金者可取此石,圍觀者眾,大家都在看是哪個狂妄之徒,竟指著一塊破石頭還說賤賣百金!人人皆有獵奇和看熱鬧的心態,故而那車馬繁華的西直門,當日竟是被堵得車水馬龍。
當然眾人圍觀是圍觀,也不由地議論這人的不知天高地厚,一塊破石頭也妄想百金,莫不是想錢想瘋了,才拿來騙三歲小孩?還家傳之寶?賤賣?!
那人也不理會眾人的議論紛紛,雖然那些雜言碎語眾多,卻也都到不了他的心底般。他淡定自若,像是自恃胸懷巨寶般,不知道的人還真會以為那石頭是個什麼巨寶。但是大傢伙兒可都是有眼力勁兒的,分明是一塊破石頭!嘲笑那異人,人家也不答話,只是一副斜斜乜著眾人,反而嘲笑眾人沒見識的模樣。
這就更是無人問津了,那異人見那日頭逐漸高了起來,又逐漸低了下去,雖然面色依舊從容一樣,額頭上卻有了豆大的汗滴。眾人以為這瘋子肯定就是這麼現一番世,紛紛散去時,阮大鋮上場了,也給這一軼聞帶來了轉機。
阮大鋮當日裏出場方式是搖搖晃晃的醉酒步態,出場費是真的出了這麼個百金。那阮大鋮白日裏便去喝那花酒,美人溫香軟玉,溫柔鄉里歲月長,喝得是樂不思蜀,喝得是腦子空白。
醉酒能將一個人的理智丟光,阮大鋮好色的本性便完完全全體現了出來。而且在醉意薰陶下,還得到了加強。他是追著那京都十美之一,兼之京都紅得發紫的名妓陸小宛的車攆一路追過來的,那陸小宛出城去那廟裏還願,哪知碰上這等癡貨,偏生一股傻愣勁,直直地追了她一路,也沒摔得死他!
一路上癡言妄語,下流低俗,讓人氣急而羞,羞極而怒!她雖身陷這萬丈紅塵裏頭,是個眾人眼裏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的名妓,但是,好歹也是花魁,藝伎,京都十美,都是被眾人捧著的,平時賣皮肉也是不得已才為之,而那些入幕之賓也無一不是經她自己挑選過了的,若是不虞有變,她還能委託身家不適,免怠慢貴客什麼的。怎得能被這般羞辱!
而當她行至這西直門,車攆卻被蜂擁的人群擋住了,雖散去了大半,卻依舊道路不順。正好被這傻不愣登的霸王給攔下了,陸小宛心底氣極,既恨這霸王毀自己名聲,又氣這路怎的走得這般不順。
她雖心底恨不得把這貨吞吃了,面上卻依舊笑意盈盈,許是在那妓館錘煉這些時日,也練就了一般別開生面。見那異人身邊一石百金的牌匾,心生一計,越發笑的甜蜜,一個媚眼橫波給那阮大鋮飄去,差點沒讓那癡貨倒趴在地上。
她與那阮大鋮許諾,若他買了這石,她便應了他罷 異石
古往今來,便有英雄難過美人關之說,更何況是本就是狗熊一只的阮大鋮?那陸小宛幾個煙波流轉,便將這呆霸王的齷蹉之心摸了個八九不離十。這番開口,一則是想這道路一通便甩了這蠢貨,二則他若真花了這錢,指不定給那阮家家底要狠狠削上一筆,也算是解了她心頭之恨了。
若換平日裏,阮大鋮喝得不高的時候,這般傷筋動骨散財的事他是萬萬不敢的。然今天也不知走了什麼邪,許是前段時日阮父正好給了他百金,來置辦與那太后壽宴的禮奉,他一時手頭寬綽,心也放野了。也或許那酒意上來,添一兩分美人豔色,鬼使神差的,他走到那異人前,豪情萬丈地吩咐家丁取來了這百金,將一顆黑咕隆咚約莫人高的大石頭給運上了馬車,轉身來尋這陸小宛,卻發現美人早已不見蹤影,只有一堆圍觀的平民百姓,三兩成群,不乏老嫗,對著他言笑晏晏,大抵是在笑這世間奇葩也是成雙出現,有人蠢得鄙視眾人智商明目張膽忽悠人奇葩也就罷了,虧還真的有人買,這人真是傻幣了啊。
那異人望瞭望日頭,舒了口氣,對著阮大鋮連作三揖,火急火燎地走了。阮大鋮那些個僕從深知此番這個紈絝是栽了,回得阮府定是有一場血雨腥風,但是也不好明的提醒這霸王,畢竟吃力不討好的事,他們顧著自己的月錢便夠了,這阮公子怎得荒唐也不是他們的事!(他們簽的是活契,不是那種可以妄加打罵的家丁類型,可以算是長工的那種)只恐怕阮府有得折騰了啊,畢竟阮父也只是個大理寺少卿,想來又出得幾個百金?!
那阮大鋮此時被那黃昏的涼風一吹,也回了幾分理智,然則石頭在他車上,異人早已離去,百金也長了翅膀飛了。他現在才酒醒過來又有甚用?!不由額頭上冒出一顆顆的冷汗,心下忐忑,也顧不得去想那陸小宛了,讓家丁們分了兩撥,一撥便去尋那異人,一撥便隨他回府!
阮大鋮回府後的景況,外人是不知的。但是後來數月後太后大壽,之後阮府便開始平步青雲,不僅阮父摘了“少卿”的頭銜,打那四五人裏脫穎而出,成了名副其實的最高刑獄掌官,阮母也的了個二品誥命的封頭,街頭巷尾的,知情人也暗暗揣測,那頑石物事真是個寶物?!
施施後來嫁得阮府,也只讓她知曉了那物確是寶物,並且作為禮物呈與那太后,太后當場失態,而後國舅府便力挺那阮家,比之這景況,阮家給那國舅府過節點卯重金求來的延壽異蛇,瞬間秒成渣渣。
而施施看重的,便是這異人手中重寶。並不是說施施貪得無厭,她之前在那半山寺內得來的無主之物,就她的用法,往闊綽裏去也是能用上幾世了,她又怎會貪這不知價值幾何的破石頭?只是這異寶,是萬萬不能落得阮大鋮手上的,呵呵,要真又給那阮府貪墨去了,複有拿來平步青雲,她做夢也會氣醒的!
當然,拿來與那杜府杜子金,她也是不樂意的,雖說若是以後嫁與他家,娘家便是自己堅實的後盾,按理說應該惟願杜家興旺發達。然則前世自己那般淒慘,那見不得一絲光亮的人生,又何曾沒有這杜家的推波助瀾?或者說,這始作俑者便是自己的生身父親,若杜子金不貪污,若貪污了也不忘抹乾淨嘴,那麼也不至於下獄了引來這阮大鋮乘人之危,若那杜憐英不那般招搖,若自己的繼母不那般冷心冷肺,若
總之也是不可能給這杜家的,她尚未想好怎得處置這石頭,但是卻對這物事勢在必得!故而這幾日裏,她便時不時去那城西轉悠,望能遇著那異人,好打源頭上掐斷阮府的騰雲之途
52 異人
施施便每日裝扮做少年模樣,去那城西打探。前世她也只是聽說約莫在這梅雨前後,具體時日卻不甚明瞭。就是這事,也是她在嫁入阮府之後,那些個內院侍妾小廝,閒談嘮嘴,才聽來些緣故,深閨女子,平日裏都消泡到那刺繡女經裏頭了,哪有閒情逸致聽些有的沒的市井八卦?然而一段時日過去了,那梅雨季節都快過了,城西異人也還未出現。
施施不由有些急了,莫不是自己記錯了時日,那寶貝已被那阮府得了去?雖心有所顧慮,但還是堅持著每日都去查探一番。
話說這日裏出門卻是晚了些許,因為杜方良不知打哪弄來些蟲草燉湯,認為施施陽虛,需要氣血雙補,親自端了一瓦罐過來,因得施施不喜湯湯水水的性子,特意看著施施一口一口喝了大半,才滿意離去。施施背地裏略鬱卒,她確實不喜歡湯湯水水好伐?總能讓她聯想起前世一些不好的物事,喝著些東西,她感覺不只是嘴裏受罪,連帶毀心情,所以她能感謝大哥沒在裏頭加當歸的不殺之恩?
總歸磨磨蹭蹭地,又不好拂了她大哥的意,這麼邊喝邊吐的,弄到大晌午才算完。她想起今日的例行公事,便出了府一路邊走邊逛逛到那西直門。
還沒到城門口,便能明顯感覺身邊的人流比之前幾日,要多上不少。施施心底一喜,可算是給自己逮著了。
只見那大路邊上立著塊人高的大石頭,表面紋理不明,還有些地方黑黃相間,看起來和那些個路邊山裏盤桓的大石頭沒甚兩樣,那異人身著短打,腳上草履,身上還有些許傷痕,面目平平,也不吆喝,故在這裏立了大半天了,也不見人問津,雖面色不顯,心裏也有了著急。又許是站得久了,便坐在一旁休憩。周圍圍觀者大抵是來了又走,走了又來,都換了好幾批了。還有些頑皮的小童朝他扔了幾塊小石子,被大人拉住走了。
施施上前垂詢,“先生你這石頭,是個甚麼緣法?”
異人見終於有人上前,臉上也舒展了幾分,恭謹地道,“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巨寶,約莫十代有餘,裏面或有玉石也不定!小子只要百金,便可得之,定不會虧了你的!”
施施雖心知自己定會買下,但是買得太容易,未免讓人生疑竇,又問:“是什麼玉石?先生又如何肯定這是玉石?”
聽這異人一說玉石,圍觀的人群便傳來幾聲不屑,大抵是路過的賭石汗,見這事稀奇,便出得聲來“這老小子就知道坑人,連霧都沒起,哪來的玉?”又有一人道“據說狗屎出高玉,莫非這石真是?”隨即就有一褐色長袍老者道:“偌大一石,連一條蟒帶也無,即便是玉,恐怕品相也不好啊!”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這老者便是前日裏,在那原石場子裏開出一枚上好冰種翡翠的常生子,紛紛議論,一說“常生子都這麼說了,肯定是塊不知打哪弄來充數的破石頭罷”,二說“若真是奇石,常生子善辯的招牌可不就砸了?”
那異人倒是雷打不動,面不改色,但也怕施施受了旁人的說法,又開腔道“小子信我一言,這石頭絕對不會讓你虧得,若不是急需銀錢,這等寶物,我又哪會拿出來轉讓?”
“那你怎麼不切開了來,再拿它出來賣?”又有人問道,異人臉色微變,只看著施施定奪,並未回那問話之人。
被老者這麼看著,施施略略有些不適,她好歹會買下這破石頭的,便對老者微微一笑“可否先讓我瞧上一二,再做定奪?”
老者微微欠身,施施仔細端詳了一番,打外貌上看,這還真就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玉石,完全沒有特殊,也沒有玉石的特徵,就好比打哪塊山頭掰下來唬人的一般。她頓時也有了遲疑,便將手貼上去,看有些什麼不同罷。
哪知剛將手貼上去,便感受到一股磅礴的氣息打指甲傳了上來,比之那羊脂白玉還要強烈千百倍有餘,其間有生氣之意,有如火奔騰之意,有那高山仰止般的憾然之意
施施心底有了計較,這石頭確得是至寶無疑,百金也真可算是辱沒於它了 得寶
施施心中有些激動,面上卻是不顯,半晌抬頭望向那異人道,“雖不知其中底細,但我見這石頭還是可憐可愛,與我頗有一番緣法,若是百金,倒也花得無妨!”
那異人聽此一言,面上一喜,忙道,“你定不會虧的,這番老小子有所急用,蒙你出了這百金,若這石頭開出來只是塊石頭,我定會讓你掙回這百金的!”
施施打隨身帶的包袱遞給那異人,用嘴角示意那裏頭便是百金,一來周圍人也開始議論今兒個碰著的兩個活寶,都目不轉睛地瞧著眼前兩人,仔細打量這施施,莫不是哪家偷溜出來的富家公子,但是怎得這般眼生?
那異人接過這爛大街的樸素藍花布包裹,將信將疑的掂量了一番,隨即在馬車一邊避開人群視線打開,仔細琢磨了一番,確證是真金,喜笑顏開。
同時又有些納悶,這矮個小子,怎得帶得這般巧?百金不多不少,以他常年雕玉對斤兩輸的不能再熟的本事,真的就是正好一百兩,這不有些蹊蹺?隨即就將這念頭拋了開來,還是正事要緊。
交易成了,那異人見施施也無隨從也無車攆,就膽敢挾百金在這市井閒蕩,也估摸了一下日頭,便提議讓他的車攆將石頭送到施施居所罷。如果買主之後便出了什麼事故,他也良心不安啊。
施施一聽,也覺得省事不過,欣然同意,事情演變至此,圍觀群眾紛紛散了,再下去也沒甚熱鬧了,於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而這時那陸小宛的車攆也正好行至與此,後面晃晃悠悠跟著個隨著三兩僕從的阮大鋮,嘴裏還含糊說著美人什麼,僕從們皆司空見慣。
那陸小宛見之前擁堵的道路不一會就通暢了,心中也有些納悶,便向周圍人問下原委,那被叫住的人是位文士,見陸小宛這般傾城之姿的美人,自是三兩句話便講得清清楚楚,一臉榮幸的還想繼續說些其他。
陸小宛卻不再搭理與他,讓他甚是落寞。只見美人定定地望向,一邊正監督著幾個力夫小心搬運,這百金異石的施施,眉眼微蹙,像是在思索什麼。
你道是為何?原來那陸小宛自幼打百翠樓長大,父不詳母為娼,名門正派的東西沒甚精通,這雜七雜八旁門左路倒是學了個七七八八,一手房中術更是出神入化,才在眾美人中奪了這花魁的名頭,你可別小看這名頭,在這百翠樓,出頭可是極不容易的。
時人只知她詩文兼備,德“藝”雙馨,卻不知她拿箱底的,還有一手摸骨面相的本事,當然不是在那算得天命那一方面,也是在這床第之間。她分明瞧得那周人口中的癡愣冤大頭,那臉龐子應該不是現在這般樣貌啊?
本該是西施貂蟬的盤,最後卻長成了東施呂燕的貌,自己面相之術,第一次有了偏差。況且按她看來,這人分明是至陰命格,名穴之相,這般男生女相,真是奇之怪之!不過男生女相,往往出世便是妖孽命格,如那西漢董賢之流,這小子,可
不過後面那阮大鋮倒是個有耐力的,眼見兒才這麼一停,就快見著人影了,銀牙略咬,忙催促車夫趕路,甩了那幾個尾巴,揚長而去。
馬車繞了好幾個街區,然後才將石頭運至施施買下的小宅院裏,那異人作了幾揖,暗暗記下地方,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施施一人對著庭院裏的這頑石,卻是有些發愁。寶貝肯定有,但是怎麼把它拿出來呢?她一人之力,不說沒有器具,就是有也不知怎麼用啊?!而這寶貝又不好現於人前,讓太后都當場驚豔的物事,定是奇寶一枚,所謂財不露白,引來歹人那她可就真心呵呵了 外援
所謂心底真正信賴的人,就是你在得意的時候絕對不會拉上他來一起享受,但是在需要幫助了,陷入困境了,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人。
施施心目中的沙大哥便是這麼個能耐人,施施靈機一動,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可以找沙大哥幫忙啊!(沙大哥爾康手:妹子你這麼對我真的好麼。。。)當然立馬行動倒是不現實的,畢竟日頭都快落了。
施施尋來黑布將石頭罩上,須不知這般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之舉,一塊大黃石頭擱路邊誰會管?反而你還拿布護著,就讓人有想法了。她仔細將門鎖了,便回了杜府。
第二日,施施便去她沙大哥的居所,興高采烈擺出個笑臉,沒想到開門的卻是一名身材婀娜的異族女子,那女子眉眼深邃,嬌俏出挑,有點她沙大哥的意蘊,膚色偏深,難得的是一副火爆身材,前凸後翹,寬鬆的衣物都遮不住那幅度。施施不由傻眼了。
“沙大。。額,沙建山是住這嗎?我,我找他有點事兒呢。。。”施施弱弱的問道,眼神撇過那波瀾的前胸,閃過一絲豔色。
那異族女子聲線也略寬廣,一提起來就有點不由自主的盛氣意味:“你找沙大哥幹嘛?他現在可忙著呢!”還沒等施施斟酌好怎麼回,“你是哪來的黃毛丫頭?找人幫忙都不自報家門的麼?中土人說是禮儀之邦,恐怕也不過耳耳!”
眼皮一翻,施施感覺到了些火藥味,雖然她實在不明白,眼前這素不相識的女子怎得對她不滿?她小心道“我,我叫杜施施。。。”隨即心中又有些鬱卒,怎麼自己就這般乖呢?“沙大哥在裏頭嗎?”
“你既指名道姓的,想必也是沙大哥的故人罷,他在裏頭練刀呢!”那蠻夷之人的眼光在她渾身上下都掃了一遍,讓她不免有點發麻。
但施施也並不是怯弱之人,只是被這不同於中土的彪悍鎮住,還未反應過來罷了,這廂便問道“你又是誰,怎得住著屋?”
聽得那女子道“我是誰不甚要緊,你只管叫我阿古麗便好,進來罷”說罷高昂著微偏身子,側出一條道來。施施進得門來,聽得後院呼呼聲響,便知定是她沙大哥,徑直便往那後院走去,也不理會那阿古麗在旁的呼聲“誒!這裏面你可別亂跑,東西碰壞了你賠得起嗎?”
施施來到後院,果然看到沙建山正將一把大刀耍的威風凜凜,大開大合,攻防兼備,只是不太向那中原路數般。實際上確得不是,這刀法在馬背上才能盡顯其威,乃是那回鶻王族不傳之密罷。
施施與這沙建山幾番來往,早已不當他是外人了,也就徑直開口了“沙大哥,你可有相熟的玉石師傅,我有一件非常極其十分珍貴的玉石要解,能幫我找個嘴巴嚴實的嗎?”
沙建山見她講了連續三個強調,也不由好笑,微咧嘴角,面癱臉上少見有了笑意,緩緩收刀,道“施施妹子你難得來大哥這處,這麼一來便是讓大哥跑腿找人的,大哥心中甚是傷悲啊”做出一副苦悶的模樣。
施施哪看不出來她沙大哥是在逗他?翻了幾個白眼“別耍寶了!再耍就真寶了”轉眼蠻橫加了句“你是幫還是不幫?”
“幫!怎得可能讓妹子失望呢!”沙建山也有些無奈,唉,這妹子怎麼就不可愛呢?
施施沉吟了下,問道“那阿古麗的姑娘,,,是你未過門的媳婦?”
沙建山一臉愕然“怎麼這麼想?她只是我母親打青樓贖回來的同鄉人罷了,賜其阿族姓,一直照顧著我母親來著,怎麼?”
施施不知為何,心底竟略舒了口氣,嘀咕“管那麼寬,我還以為
“什麼?”
“沒什麼”
沙建山之所以能榮登施施心中最靠譜的人,做事效率是肯定的,不幾日,便與她請來一個中年師傅,青衣蓄曫,也有點師傅派頭。看起來還是很正宗的。
但是施施手上這塊石頭,可不是一般的石頭啊,她還是質疑了一番“師傅,這石頭可金貴的很,師傅手上活計可是熟練?”
這話可不怎麼客氣,那師傅也不是個好脾性的,當即甩臉子“你去打聽打聽,我劉奎的名聲京都哪人不知?合該還被你個小子擠兌?”頓了頓,不知想到什麼,竟按捺住了火氣,解釋道“我出手,可是五金一次,若不是這次十金酬價,我又怎會來理會這一看就開不出甚東西的破石頭?”
施施心想,這你就看走眼了,這裏頭東西你開出來,恐怕一輩子也忘不掉。恐這師傅自恃過高,一刀切下去毀了寶貝, 補充道“這物事只管擦,不能按你那套來,一上手就切!十金這麼貴的工錢,總得幹些活計罷!”
同時又覺得,她大哥也不知為何,對她竟是無比上心。並不是說這種感覺讓她討厭,相反,她十分沉迷於這種寵溺,當然,如果他人做來,她定是會懷疑是否是有所圖謀而來。只有沙大哥,能做得讓她心底無比熨帖 劉奎
“放心放心,我還用得著你這小丫頭提點?”那師傅不以為然,拿著他那套傢伙便在這院中忙活起來,施施在一旁看著,她也想知道是甚寶物?
那師傅也果真沒切,拿著那器具一點點擦開來,初時擦來黃色下麵仍舊是黃色,不免讓人有點洩氣。而後這玉石就顯露出它的真實面貌了。
先擦出來的是一片血紅,紅得像那出嫁的少女帶著的紅嫁衣,紅得像那鮮血鋪滿地的刺眼。那劉師傅眼睛都直了,動作之間更為賣力。
忙活了大半日,終於把這物事的大體給描摹了出來,溝壑之間的石屑雖未除去,但這玉石的珍貴已盡顯無疑。
只見大塊的頂級雞血石晶瑩剔透,色澤深邃醒目,上面頂著一塊比施施箱子裏的羊脂白玉種水還要好上不少的羊脂玉,再上卻是那般黑黝黝的黑曜石,分不清貴賤,但想必也是上好。底下還有兩塊帝王綠,真的是,好一塊天然好雕做人形的奇石!
施施大概揣測到了,前世的阮家如何討好了太后來的。每一個女人,大抵都會有一個記憶中最完美的自己,雖然深藏心底,無人知曉,但是當有人將它重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那瞬間的驚喜與悸動,恐怕不下於見到了自己最心愛的情人罷!畢竟人最愛的,還是自己,沒有之一。
那師傅想必也是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與這麼一塊玉石打交道。對於玉石匠師傅而言,有時玉石就如同他們的子女般,旁人很難理解那一分感受。
只見那劉師傅兩眼放光,狀似癲狂,對著施施激動的道,“千金,我以千金許之!”見施施臉色都冷了,又道“兩千金,,不,三千金可好
施施早料到這些人見到重寶定會有不軌之心,她朝屋裏喊道“沙大哥!”
沙建山打屋裏探出了身,疑惑地朝兩人看來“怎麼了?”
他對玉石的瞭解,真就只是皮毛,他喜歡是打打殺殺這類男人的血性,對於抱著塊石頭整日還欣喜若狂的那類人,他真心不理解。
那劉師傅還是有些怕眼前之人的,搓了搓手,道“五千金,如何?小子,這已經是我能開出的最高價了!”語氣卻是平復了不少。
“你就算是把這石頭拿到外面,鐵定也只有這價了!相信我!”
施施心道,信你有鬼啊!這石頭,別說五千金,八千金也能賣出來,想要討好太后的人可多得是,誰願意放棄這次好不容易的太后整壽?這一塊石頭,竟是等同於自己那幾箱金子了!
“師傅這番舉動,不覺得過了嗎?”施施但笑,眉眼間卻有了譏誚。
劉師傅頹然,那感覺就像是開出了和氏璧,但是卻發現自己與那和氏璧終究只有一面之緣一般。其中辛酸,真不是外行人所能懂的。他感覺那之前的一下子便將他的精力抽光了,無精打采的開始了接下來的後續工作。雖然被拒絕,讓他抱著以一種生離死別的心態服飾著這石頭,然而他對這石頭,依舊小心翼翼,仿佛初戀情人般。
石頭處理好了便沒劉奎什麼事了,他也找不到留下的藉口。但是就算是回到了他那玉器鋪子裏,他也依舊魂不守舍的,要拿擦石的,往往拿了切的,要拿切的,又偏的發現手裏是鑽孔的,忙活一天,沒出來什麼活計,倒費了幾塊價值不菲的好玉石。那些個學徒們都暗暗揣測師傅這般出去一趟,是不是沖煞了,或是見鬼了,暗暗裏還請了法師,預備給他師傅做做道場,驅邪安神。
那劉奎確實中邪了,他中了那塊石頭的邪。每一個大師之所以稱為大師,不只是有敬業便成的,還有對這行的熱愛與癡迷。劉奎心中,那玉石的地位,恐怕就跟一個比施施還漂亮百倍的美人佇立在阮大鋮面前的吸引力一般。
癡迷的人是瘋狂的,瘋狂的人是強大的。
劉奎在朱雀街那末,開了一家小小的玉石坊,坊內一年正兒八經的話也不出十單,當然那些七裏八裏邊角料雕成來補貼的東西不算在內,大抵都是專人定做的器具,件件皆非凡品,由此,劉奎的名聲之大,在這京都之地,卻是可見一斑,玉石界的泰斗,無出其右。
而這幾日,劉師傅的狀態卻不大好,底下做事的,端茶的,都自發地避開他的鋒芒,免得被他不知打哪來的無名火燒個正著。
東臨王來時,正好碰上劉奎那三尺無名怒火大殺八方的場景,劉奎這幾日都還掛念著那石頭,日不能食也不能寐,心裏只想把那石頭打那小子手上弄過來,讓那塊百年難得一件的奇石在自己手底下雕琢成形,他當然知道,那般重寶最終落到他手裏的可能可說是微乎其微,如此一來,他便只好退而求其次,然則那小子身邊那個煞神也不是好惹的,這下竟是軟的硬的都走不通,怎能不讓他心焦?唯恐被他人搶了先去!
只好把那一腔怒火撒在手底下這群兔崽子身上,三四個學徒,高矮不一,有的看來老道,有的尚稚嫩,齊活低頭斂肩,個個一副唯唯諾諾小媳婦樣,隔著張堆滿玉屑和粉塵的桌子,接受著劉奎唾沫的洗禮和呵斥轟炸。“阿大你們這雕的是什麼破玩意?!幾個小子,忙活半月餘,用掉了一整塊的青白玉,你們給我拿這麼個東西交差?!一群豬腦子啊,尤其是阿大你這蠢貨,在我手底下六七年了,竟然想得出這麼個好樣板,一頭白菜?貴氣的青白玉你給我雕出個白菜?!”喝了口茶水,頓了頓又道“你怎麼不在雕一頭長膘的豬呢?!豬拱白菜!一塊好好的青白玉,就被你們這麼給白白拱了!別以為旁的幾個你們就沒事了!阿大腦子長黴了,你們根本就沒長腦子!你們
“劉師傅,今兒個這是怎麼了?教訓徒弟?”東臨王旁聽了一會,見那糟老頭子隱約有滔滔不絕之勢,只好上前打斷。那劉奎抬頭一望,見是大名鼎鼎的東臨王,哎呀呀,這可是貴客啊。忙揮手讓那些個蠢貨全滾下去,對著東臨王行禮“草民參加王爺,王爺
東臨王揮手讓他免禮,也不多說別的,直接開門見山:“我這次找你,是要你做出一個大物件的,這東西非同尋常,做得好了,你就等著領賞吧,若是做得不好,。。”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但劉奎已理會到了那意思,嚇得當即出了身冷汗,民不與官鬥,這外裏神仙般的東臨王,竟也 無妄子
打下手的徒弟這時端來了香茶,恭恭敬敬地遞了上來,東臨王隨手接過,對著劉奎道“我有一山石大小的玉石,雖只是漢白,然種像甚好,我想讓你在上面雕出蓬萊仙島,上有異獸數百,珍果數千,仙衣羽袂,神仙者眾,與那王母祝壽的景象,約莫三月之後,便須完工,聽聞你手藝冠絕京都,不會連這點活計都接不下罷!”
雖言語間是商量之意,但表情冷淡,目光炯炯,嚇得劉奎冷汗直冒,明明就是必須給幹好這活計的意思!劉奎心裏給跪了,他心下鬱鬱,王爺你見過蓬萊?還異獸數百,珍果數千?還三月內完工?神一般的統治階級啊!難道你要我對著那簡筆山海經來給你湊出來?恐怕雕好了也會被你給削死,這玉雕本來也並不是有其形者便上佳,更要有其神,刻得東西駁雜了,反而會失了神韻落了下乘。
他心底雖吐槽,面上卻依舊恭謹,維諾道:“王爺這活計,我定是要應下的”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眼中精光一閃,“小民斗膽,王爺這玉石,可是要與人祝壽?”
東臨王面目淡漠,冷冷地削了他一眼,微微點頭。劉奎心底有了把握,小心翼翼道:“小民妄測,那人定是地位尊崇,太君之流,威儀赫赫?”
東臨王想了想,又點了點頭。劉奎心下有了計較,掙扎了一番,道“小民知一處,有更好的籽料,更佳的構樣,不知王爺可否允小人進上一言?”
東臨王以為劉奎只是想要推脫這活計,當即臉就拉了,冷聲道“哼,你還有甚構想?或是想誆得我來買你的籽料?”
劉奎嚇得滿撲在地,“草民萬萬不敢!王爺恕罪!”半晌見東臨王也沒讓他起,也沒說怎麼怪罪他,心底橫了一把,道“近日有人十金延小人去擦石,竟開出一奇石,端得是做人模樣的好胚石!若是照樣子雕出來,小人可以擔保定是新嫁娘栩栩如生的模樣!王爺若是不信,可以跟小人走上一遭,一探虛實!小人之言,句句屬實,萬萬不敢欺瞞王爺!”
劉奎這般,算是違法自己許下的誓言了,當初十金請他,便是有這保密的誓諾在裏頭的,但是他心底實在是癡迷,也顧不得那家破人亡的鬼誓了。
東臨王心下也有了意動,當初他打這蓬萊的雕刻,沖得是延年益壽的吉兆,想討好得太后。但估摸著他能想到,其他人定是也能想到罷!若是雕這人像,真是如劉奎所說,不免確得來得上乘些。他這幾年,估摸著就要如先例,出得京都,去自己封地,去哪,不過全憑太后懿旨罷,他心知定不會是甚好地方,金陵以北那淮南淮北定是不會給他,然比起那巴蜀的毒物,永益之地的瘴氣,他還是希望太后能開恩,與他不近不遠的中州之地的。
當然,富察王定也是這般想法,所以這次壽禮,他顯得格外看重。當即便與那劉奎敲定,即日便隨他去找那石主商討。
卯時左右,東臨王府。廳堂裏觥籌交錯,一桌子全是美味佳餚,桌上擺滿了那喝空的酒瓶,酒液微黃,正是京都自釀的上好內法酒,酒液微黃,入口微量,後勁綿長。只見一桌的佳餚,卻只有兩人入座,這東面的公子面如冠玉,顏若剪裁,可不就是享譽京都的東臨王?這西面的公子,一襲白衣,面目如那煙熏繚繞中遇著的神仙公子般,周身都纏著一股子世外的仙氣般,好似這塵世的紅塵滾滾都在他身邊自動繞了路來,在這東臨王身邊,卻是毫不遜色。深邃的眼中滿是如巍峨高山般厚重的睿智,頗有隱者名士之風。
“周兄,來,再幹一杯!”
“請!”
兩人杯盞交錯幾個來回,倒也是交談甚歡的模樣,這主賓只有兩人的宴席,倒也不顯得冷清寂寥。
“周兄寬厚,贈我那珍貴玉石,漢白玉不少見,然如周兄所遺那般溫潤且龐大者,卻是世間少有,不過我打他處尋得一石,於我更為妥當,周兄的好意,本王心領了,日後有甚難事,儘管道與本王,本王必給你辦的妥妥當當,不得墜了你我兄弟情誼!”
化名周振的無妄子心道,這世間罕見的冰魄奇石,竟被他看作漢白玉,當真是白瞎了他那一分挑選的心了。然好在這人還知好賴,就看在這幾句話聽得舒心,也沒多計較。不過好心好意的,還被人委言推諉,心中自是不太爽利。
“哪里的話,這本和該是兄弟的事!竟被兄臺說得哪去了!”言語卻是沒發作出來。
兩人又商談了一番天文地理,詩文政事,言談之間頗為熟稔,於是賓主盡歡,這一頓飯食,竟吃到辰時才算完。
只見那白衣公子離了杜府,頓了頓步子,想了一番,便徑直去了那百翠樓,百翠樓地處京都繁華之地,臨水建樓,在那朱雀街的最末,高大富麗,倒也算是京都能拿得出手的樓了,不過這樓是做那皮肉生意的,就平白可惜了那精巧獨到的設計了,因得如此,周遭皆為瓦肆酒樓,或是諸如此類的物事,也沾得一分百翠樓的熱火氣。
而辰時的百翠樓,正是熱鬧非凡之際。樓上鶯鶯燕燕,美人成堆,樓下人行匆匆,往來如織,華燈掛上高樓,美人虛席以待,美酒佳餚,映襯著裝飾的紅綢彩帶,花瓶投籌,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好一派火熱人間紅塵氣象。
這白衣公子入得樓內,還沒端詳幾下,就有人上前逢迎,仔細一瞧,這迎上來的竟是百翠樓的管事阿祿,只見他低頭斂眉,恭敬地道:“公子,還是陸姑娘麼?”
這阿祿在京都,也算得上半個知名人物,相傳他是先王薨打那皇宮裏逐出來的小太監,也不知是何緣法,最後竟是做成了這名震京華的百翠樓管事,不同於其他青樓裏管事,老鷎大抵都是女流之輩,後者常常便兼任這青樓的兩個職位,這百翠樓裏,阿祿便是權利最大的管事,手下的老鷎卻有四五之數,大抵是投身於此的美人太多,故而多了幾個媽媽罷。
雖然阿祿去了勢,算不得一個完整的男人了,然言行之間也並未如女子般扭捏纖弱,做得一副矯情之態,故而這來往與百翠樓的人,對阿祿雖甚是好奇,但也未對這沒有先例的男“老鷎”多加厭惡,後來這百翠樓的管制自成一派,生意越加紅火,阿祿也就成了類似於“勵志”一般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