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殺意
施施的枕頭是那種有兩塊黃花梨木撐著,起定型的作用,中間充填棉絮,外面再用一塊印著鴛鴦戲水的絹布圍攏了的圓枕頭,這樣可以將頭墊得高些。有錢人家兩頭用的都是玉製品,譬如和田玉,再次點的用的是那種質地近玉的大理石,商賈之人謂之高枕無憂。
施施這個枕頭是她那個娘嫁與杜子金做妾室時隨過來的,木頭都隱隱泛黑,施施稱著段子清面露鬆懈,狠狠地將枕頭朝他掄了過去,所幸木頭邊緣正好砸中了段子清的顳部,那兒是顱骨最薄弱的地方,段子清在最快活的時候被砸下了地獄。只見他光著腿,騎坐在施施身上,因為突然昏倒,身體向前撲倒,正好倒在了施施身上。
施施忙把段子清推開,哆嗦著穿上自己的衣物,唯恐有人進來看見自己和表哥的模樣,因為手抖,衣帶系了好幾次系上,下塌時腿根發軟。待穿戴整齊,見段子清一動不動,心中有些害怕:莫不是出了人命官司?
施施心驚膽顫地將手指伸到段子清鼻下,發現他還有氣,高懸的心放了下來。但是看著這局面,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則被欺淩的自己怒火難消,再給他來一下子,那麼真出人命了怎麼辦?或是將此事大白於府眾,求個公道?這麼一來,不僅她有了不貞之名,或許還會治她個淫蕩勾引之罪!對於段子清,就算名譽掃地,他也依舊能靠著他國舅府公子的身份!
看屋外,四野俱黑,但又還猶有白日裏的一點亮,想必是癸卯時罷,幽暗的光影印到床上,在這個充斥了罪惡的腥膻味的房中,施施精神幾近崩潰,她瑟瑟發抖,不僅是來自身體,甚至來自魂靈深處。她以為重來一世,便能逆天轉命,沒想到上天竟三番兩次地給她苦頭,難道她竟真的只有那最下賤的命?!
施施的腦袋裏仿佛響起了千般魔音,萬般惡念,在她耳邊絮叨著:
不是施施的錯,也不是施施招來的,是眼前這個偽君子!
不是施施髒,是表哥弄髒施施的,是表哥要毀了施施,一切都是表哥這個十惡不赦的惡徒的錯!
這種人渣活不配活在世上,他不配碰施施的!
殺了他施施就解脫了,就再也沒人知道施施被弄髒了。。。殺了他吧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仿佛被魔怔了般,施施拿起圓桌上的剪刀,慢慢走到昏倒的段子清面前,對準他的心口處
罪念落實的最後一刻,施施猛的清醒了過來,看到手上揚著鋒利尖嘴的大剪刀,一陣後怕,手一軟,剪刀落到石板地面上,金屬與石頭撞擊發出一聲清脆的“叮。啷!”
自己竟然起了殺人的念頭!施施根本不敢想像自己怎的會這般魔怔,也不敢想若段子清真的出事了會是什麼後果,若真是那般,自己會被官府逮捕?!戴上鐐銬,插上草標,然後被推壓著走到東門菜市場斬首?!心亂如麻,血脈鼓噪如雷。她猛地打開房門,一路跑出了府去,平日裏那堆對她而言很是可怖的茂密野草,也沒能讓她的腳步稍有停滯。
施施雖然沖出了杜府,但是她的幻覺還在蠢蠢欲動,鼓噪喧囂,她一邊跑一邊克制著那種淌著誘惑的聲音,為什麼你這麼軟弱呢?前世被杜府一家拿捏,順手便送給了阮大鋮,你老是這麼懦弱的,所以他們才都能輕易毀了你啊!現在有一個機會你就可以翻身!你表哥的性命現在就捏在你的手裏啊!只要你跑回去,你就能改變你的命運!你就能做自己的主宰!
施施眼前仿佛出現了許多妖魔鬼怪的幻影,追著她咬著她,她的腦海中仿佛有無數龐雜的念頭拉鋸,又仿佛什麼也沒有。
夜幕降臨,街道上三三兩兩的亮了些燈籠,稱著旁邊張牙舞爪的幡布,星星點點。四處傳來區區的蟲鳴,施施沒頭沒腦地跑,一鼓作氣,再而衰,也不知拐了幾條街,過了幾座橋,最後,施施在黑暗的角落停了下了,望著遠處陌生的街陌生的人來人往,定定的,眼前沒有焦距,她的腦中,依舊纏鬥不休 酒客上
施施的腦袋現在猶如一片糨糊,看的事物很是真切,仿佛是在醒著,又仿佛在夢中。為何上天要如此待她?為何杜憐英沒得此等劫難,沒得如此際遇?為何她什麼都沒做,上天待她如淫娃蕩婦,而對那杜憐英,卻是福緣深重,宅心仁厚?只因嫡庶之分,她便不配求得一生福澤,錦繡姻緣?
施施雖神智有所錯亂,不知身處莊周夢蝶,或是蝶夢莊周。她只覺此刻無比寒冷,風吹得刮骨的涼,剔骨的痛,只希望能有什麼來溫暖,來照得亮堂堂的。她朝不遠處那掛著盞醒目的紅燈籠走去,燈籠旁用竹竿挑著一個筆走龍蛇的“酒”字幡,夜風吹動,咧咧的響。
這裏我還從未來過呢!施施想。這是一個不大的酒肆,進門靠牆邊是掌櫃所在,齊齊的碼了一牆的酒壇子,烏黑的桌面上擺著三兩酒壇,隨意地擱置著些沽酒的器物。沽酒的不是如人們所想的熱辣如火美豔少婦,而是一只肥頭大耳的胖哥,拿著一卷無署名的竹簡,搖頭晃腦的,時不時發出猥瑣的笑聲,顯得既淫蕩又風騷。
廳堂不大,堪堪擺著五六張方桌,齊齊的排著長凳,三兩酒客湊做一桌,彼此間稱兄道弟,殊不知一刻鐘前還是陌路之人,粗粗看去,就只剩一桌空著,旁挨著的那桌也是奇怪之極,只有一個黑衣的健壯漢子,旁裏卻是無人。
飲酒之人,多喜熱鬧喧嘩,也常猜拳做興。嗜酒之人,或沉迷酒入喉腸那種帶著熱力的麻刺感,或享受那蒸發的熱力順著經脈一路運行至神台,勾勒出那心中伊人的模糊輪廓。還有一些人,他們只是享受被人吹捧稱讚的感覺,圍坐一團的氣氛,或是飲了幾兩杯中物就誇口吞下了江湖的虛妄成就感。
但是無論何種,形只孤影總不比邀友同酌,試想一人舉杯,對影獨酌,四方蕭瑟盡會於杯中,那莫不是只見就落愁腸化作相思淚了?連帶得佳釀也索然了。
而這這黑衣男子卻是獨身一人,斟酒飲畢,行動間行雲流水,平白拔出一分豪氣。只見他身形魁梧,體格不凡,面貌粗獷豪放而又深刻,有種異域風情般的深邃,又帶了絲中土的柔情潤澤,肌骨勻稱,身著黑色緊身服飾,背覆披風,衣物下筋骨依稀可以意會,不是如那力夫般堆滿橫肉,但是能讓人感受到內裏蓬勃的爆發力。而當他注視你時,就仿佛沙漠裏的鷹隼俯視他腳下的獵物,冰冷刺骨,讓人不寒而慄。
人本能的能分辨出哪些人一看就很危險,哪些人軟弱可欺,繼而趨利避害,欺善怕惡。這個面貌俊美的黑衣男子身上簡潔俐落,別無他物,渾身上下卻散發著一股危險的味道。那種閒人勿近的信號素通過空氣傳遞給四周的人,酒客們識相的將他鄰桌的位置空了出來,即便是後來的酒客,也寧願與他人拼桌。用鄉里話說,淬血含煞,這男子相貌雖好,卻渾身煞氣,總歸是遠著好。
施施頭痛欲裂,心中發苦,內裏煩悶。段子清之前那一番激烈動作後留下的液體因她跑動間出來了大部,但施施穴口甚窄,這番慢下步子,仍有淋漓不盡之感,那番精氣化作的濁液時不時淌下,帶來一陣吃痛,但施施這般神識恍惚,卻是顧不上羞愧了。
不管是莊周還是蝶,看到酒肆,施施心中也有了意動。她是知曉這物的美好的,前世她見識不寬,猜不透人間險惡,心氣雖不高,但心眼也不大。生母早故,生父依附嫡母的裙帶關係,對她們這些庶出不管不顧,夫家嚴苛,招小人算計,身陷青樓,諸多種種,若無這杯中物一解愁腸,偷的浮生半日歡暢,恐怕她還撐不到東臨王娶妻。
她的眼中浮現一絲渴望與熱切,只盼現在的自己能泡到酒壇子裏,來個一醉解千愁,爛醉如泥,前事盡忘!她幾步走到櫃檯那白胖子前,敲了幾下櫃檯,急切地道:“店家,給我上幾瓶酒!”說罷掏空了袖子,翻出幾兩碎銀,她走得匆忙,這幾塊還是上次買畫省下的。
那猥瑣的胖子想必還沉溺在那竹簡的意境中不能自拔,反應慢了半拍,漫不經心的道“你要何種酒?上多少斛?可要小菜冷碟?”邊慢慢抬起頭來。
但當他看清面前女子,心跳驟然加快,面紅耳赤,只見面前這女子,面如桃花,貌若春華,髮髻偏斜,青絲淩亂,淩亂中透著另一分不知名的意味,兩眼通紅,尖端上挑,唇豔如血。
哎呀呀,上天總算是開眼了,前一刻他還在那竹簡中與那仙子神交,這一秒仙子就真的到自己面前了,想必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憐其孤苦,體其誠意。胖子激動的想,他心中如有鼓擂,面上的熾熱蔓延到脖頸,不由後悔之前的怠慢。“我,,我們這有上好的杭城秋露白,相州碎玉,京都自產的內法酒,這些都是開年新釀,口感香醇而不至太烈,入口綿長,最適合胖子心潮澎湃,只想在美人面前表現一番,對著自家的酒液一陣誇讚,如數家珍,滔滔不絕 酒客中
施施入得店內,那廳堂中猜酒劃拳聲都低了幾度。廳堂裏面,許多人都偷偷打量起來了進來的施施,也難怪,這個酒肆並未開在繁華的主幹城道,店面樸素,幾乎找來的都是熟人,店裏擺設也相對簡陋,一般富裕點的人都不會來這,偶爾一兩個,也皆如施施一般是機緣巧合罷了。
這個朝代對女子相對寬鬆,也有諸如杜憐英般晚出宴飲之人,但大都都是去的比較高級一點的酒肆,拉四五文人騷客,與那官家公子,以琴瑟助興,以琵琶伴舞,可謂是格調高雅,如那陽春白雪,相較起來,這兒便成了下里巴人的所在了。
施施對於她背面眾人射來的目光毫無察覺,更不知道,自打她進來。牆角那獨坐的黑衣人如冰雕玉刻般的臉上,冷硬的表情開始寸寸崩裂,他定定的凝視著施施因體力不支斜倚在櫃檯上的身形,目光仿佛要穿過施施看到什麼其他的東西一樣,他的眼神中飽含柔情,心中仿佛有什麼快要溢出來,那眸子裏的波光,時而如江南煙雨般朦朧,時而如塞北風沙般粗礫。舉杯亦越加頻繁,若說之前只是小酌,現下便是狂飲了,只見他望著施施的方向,斟酒的手都有些抖,表情不住變換,仿佛在竭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胖子店家在櫃檯上口若懸河地向施施介紹著,唾沫橫飛,“我們這的竹葉青更是十裏八方的都知道,有潤肝健體的奇效,喝了的人都說好
施施腦袋暈暈乎乎的,胖子羅裏吧嗦說了一堆又又一堆,讓她煩不勝煩,眉頭一皺,打斷胖子道,“醉人的酒,不管是什麼酒,我只要最容易喝醉的酒,趕緊給上上來!”
說罷把銀子一拍,徑直坐到了那唯一空著的桌子邊,也不理會胖子那悵然的圓臉。酒肆裏的人時不時假裝漫不經心得掃來一眼,見此,黑衣人身邊的氣壓變得越來越低,那些偷偷意淫著施施的人後面也嚇得不敢再瞧了。
施施覺得十分疲憊,頸項仿佛掛了一個秤砣,撐不起頭來,遂用手撐頭,心想那酒怎得來得如此之慢?
不一會兒,胖子用木制託盤頂著幾瓶酒上來了,雖然心中知曉美人定是看不上自己的,但是心中依舊有微弱的渴望,興許?呢。故胖子上了酒之後依舊沒走,坐在施施身邊時不時的幫她斟酒,又繼續了之前絮絮叨叨的跟施施扯談,雖然美人理都不理他,但是他強大的心靈自發認為美人只是害羞而已。“我這酒肆可以說,你去朱雀街上問問,誰不知道那裏最大的酒肆酒都是打我這拿的!十鄉八裏,常有人慕名而來。我雖貌不驚人,但是我品行端方,那東坊的裏正之前還要推我當
後來話題自是越跑越偏,儼然一副媒婆的架勢,恨不得把自個誇到天上去了。施施只當一只蒼蠅在哄哄的鬧,心思只放在了哪幾只裝了酒液的雙耳瓶上,一杯又一杯,澄黃色的酒液清香爽口,後勁綿長,酒精慢慢的發揮了效力,她腦子放空,心中有點飄飄然了。
這胖子著實討厭,她想。如那些個惡人般,也只是看重了自己這皮囊罷,真是可笑,世人眼中的自己怎麼覺得,討厭什麼,是如何一個人,恐怕完全地無足輕重,自己好比就等同於這麼一張臉。自己是卑賤,但是別人就算沒有對杜憐英那般的尊重,也起碼還要有點良知不是,怎地三番五次踐踏於她?!這副模樣竟是勾的人人都想上嗎?!
胖子正可勁地吹著,渾然不覺施施厭惡的眼神般。但是講著講著,他總覺著身後很不對勁,就好像本能的覺得不舒服,好似有什麼危險的事物般。他稍頓了頓,只見店裏那個坐了半天一言不發,只專注於杯中物的奇葩黑衣人,已經停下了喝酒,正定定地盯這他,目光仿佛淬了血的利刃,帶了牙的毒蛇,渾身煞氣,好似那地獄裏找他索命的修羅般,他忙匆匆的托起了盤子,逃命似得跑到櫃檯那,整個身子都躲到了櫃檯後,複又拿起了自己的寶貝竹簡,給自己壓壓驚。嚇死他了,尼瑪,怎麼美人身邊還有個兇猛的野獸?!嚶嚶嚶嚶
施施身邊少了個煩心的綠頭蒼蠅,心中自是滿意,她分明見了那胖子是轉頭看了一眼,那張臉便成了一臉慘白,仿佛見了鬼般,忙不則迭地遂了,心知恐怕是與眼前這黑衣人有關,好歹是幫了自己,見黑衣人也是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遂回以感激一笑。隨即又想到,這黑衣人穿得一身的黑,可不就是那黑無常的模樣,那猥瑣胖大叔莫不真以為自己見鬼了?!心中越發覺得,自己摸到了真相,想了那胖子屁滾尿流的孬樣,大為痛快,又覺得好笑,“撲哧”一聲,便笑了出來 酒客下
施施笑靨如花,若春光明媚,繁花似錦,閃瞎了一眾酒肆裏假裝喝醉,低眉偷瞧的單身漢子。只見那黑衣人莫名其妙,眼中閃過迷惑之色,但是看她這般開懷,不若之前的鬱沉,目光卻是柔和了些。
施施這一天的心情可謂是起起伏伏,買醉之前,她正掙扎於痛苦的迷沼,幾杯清酒下肚,她眼中的世界已生起了模糊感,感覺那牆上掛著照明的大紅燈籠都有重影。她畢竟不是前世那個雜牌青樓裏的小花魁,練就一番千杯不醉的鐵腸胃,她覺得進入喉腸的酒液,仿佛是王母的瓊漿,渾身暖洋洋的,心中油然升起一種迫切的,想拉個人說話聊天的欲望。
常言道,醉後吐真言,雖不知吐出來的是不是真言,但是人醉了之後,確實是十分有表現欲和說話欲的,這點,可以從這酒肆的喧鬧中看出來,施施也不免俗。平日裏,她對人心與人性有極深的戒備,杜府中她裝瘋賣傻,幾乎不說話,嘴巴就好比那河蚌般。出得府外,她也小心翼翼,生怕著了別人的道。美人們,於市井之間總是比他人來得危險幾分的。
但是現在的施施,就好比那開了缺口的都江堰,人都是群居動物,哪有不喜歡交談的?施施打小就比杜憐英之流來得孤獨,平日壓制了那一分渴求,現在在胸臆中蠢蠢欲動。
牆角那穿得如黑疙瘩般的漢子,在光影的折射下顯得迷離神秘,高貴帥氣,好比那揮出的斬馬刀般鋒利的俊俏。施施腦中不自主的湧起一絲衝動,哦,怎麼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施施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想看得更真切一些。隨即順手提起一瓶酒,拍到那漢子前面,眯起雙眼,道“兄弟,你怎麼也是一個人?要不咱,咱喝幾杯,聊,聊聊?”
那聲音浸過清冽的酒液,軟糯得很,媚眼迷離,若是剛剛那胖子,只怕會酥得三魂去了七魄。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嘴角輕輕揚了一個令人難以察覺的弧度,“求之不得,但是,你真還能喝?嗯?”最後那個尾音揚了兩度,配上那高揚的下巴,仿佛是在挑釁一般。
施施自是有點惱意,她現在腦子迷糊,還以為自己是前世在青樓陪酒那般,這話著實是讓她覺得刺耳。想當年,自己可是幹番了一桌覬覦她美色之人,依舊面不改色言談自若,身邊的小姐妹們是有口皆道。這才幾杯,自己什麼酒量還不知道?!笑話!
神經被酒給浸泡後,粗了不少,一下子就實現了從婉約派到豪放派的完美轉型。施施杯一端,放到桌上,頤指氣使道:“你這要拼嗎?!那就給我滿上!”那絲惱意沖淡了些許酒精的效力,施施說話全然利索了。“還是說你怯場了?呵呵!”
“牛嚼牡丹般豪飲硬拼,又有何意思,要不咱來行個酒樂如何?”說罷鳳眼微眯,透出一絲狡黠,頓了頓,“你我甚是投緣,這好酒志在品,飲酒志在趣,偶有一樂,添趣其中,何不為之?”
施施也來了興致,持杯的手一頓“哦?什麼酒樂?如何行之?”
“你我素不相識,今日機緣巧合,得以同桌共飲,這個酒樂,無甚名目,怕是少有人知罷,本意是君子之樂,若硬要違背其則,便無樂可言了。”黑衣人微挑了下眉頭,故意不說全,挑起施施的興頭。
君子之樂?有什麼酒樂是她所未曾耳聞?施施果然興趣大增,“快說具體呀,墨蹟甚麼?”
黑衣人臉上變得柔和了,道“憑心之問,據實以答,一問一答,你我輪著來,若問道了彼方答不上的,便自罰飲酒一杯,反之亦然,如何?”
施施聽來,此等酒令,是未曾玩過。但這般聽來,卻是有些索然。不過看這黑疙瘩還甚順眼,反正橫豎是喝酒,玩玩倒也可以。遂道“也行,那你我誰先?我先把,你這般颯爽英氣,年青有為,家裏有幾房小妾了那,啊呵呵 酒興
施施醉眼泡得像兩彎上弦月,氤氳著水氣。估計腦子裏面,也被酒精給佔領得差不多了,所以這話說出來,卻是沒經大腦,直接就溜了出來。
黑衣人卻是輕輕笑了,眼中閃過一絲不知名的神色,“敝人孤家,煢煢孑立,所有空房,皆虛席以待有緣人”他覺得口唇有些發幹,遂舔了舔周遭,唇邊遂粘了一圈晶亮“不知小姐姓甚名甚,家住何處?”
施施瞥了他一眼,頭也不抬便悶下了一整杯酒,喝完再滿上,動作行雲流水,好似全然沒有醉意,而那微紅的眼角卻是出賣了她。“你究竟是何人?”施施心中有了警惕。
“閑遊散人,走狗雲鴨之流,不提也罷”也悶了一大杯,聲音卻是低了下來“不知小姐芳齡幾何?”
“虛歲正是舞象之年,不知閣下貴姓?”施施一手支頷,顯然有點累了。
“免貴姓沙,不知小姐可有
這麼一來二去,兩者皆是虛與委蛇,互相透露的資訊,頂多算是一些最週邊的情況,酒卻是被喝了個精光。黑衣男子眉頭微皺,猶豫了半晌,那個問題在他心中盤桓了許久,終究是沒有說出來,待到酒沒了,才止不住懊惱。
果然這般猜心鬥角之事,極不適合他這一介武夫來做得,平白讓這位小姐生了疑竇。實際上施施卻是沒想這麼多,喝了這麼一大通,她趴在黑膩膩的木桌上,一只手還胡亂擺動,口中呢喃道:“再,,再喝!喝!恩
那如羊脂白玉的肌膚映襯著木頭,顯得格外玲瓏。黑衣人見此,心生憐愛,又見施施都爛醉如泥了還嚷嚷著接著喝,小酒鬼的模樣現了個十成十,又有點無奈。
但這麼任由她趴下去也不是事啊,這間酒肆左右是青磚累就的牆壁,前後卻是洞開的門廊,穿庭風一過,便是一陣寒意,對於酒肆中熱鬧喧嘩的眾人是恰到好處,但是對於施施,就極易受涼了。
黑衣人對施施這麼不講究的就趴著睡了,略有苦笑不得,將她這般丟在這如狼似虎之地,他顯然是不放心的,遂搖了搖施施癱軟的身軀,“醒醒,醒醒!姑娘你家住何方?哪條街哪條巷?”回應他的是微微的,帶著鼻音的鼾聲,“姑娘!姑娘!”
施施終是沒醒,黑衣人只好將其帶到自己的住處,心想先將就著,明早等她醒來再說吧。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四合院,比施施買點那座小宅子大了不少,牆角還栓了一只中華田園犬,黑漆漆的也看不清皮毛,只知道聞到了生人的氣息,作死的狂吠。
施施被那黑衣人扛了一路,所幸路途不遠。靠北的房間裏傳來一兩聲“咳!咳!”的咳嗽聲,一個疲憊的聲音飄了過來“忠兒啊!是你嗎?大旺怎得吠個不停?”
“是誒,娘”黑衣人應和了句,將施施安置到了南面那間房子的床榻上,點燃了燭燈。自後院打了些熱水來,想替施施淨下麵,然後自己便回房休息去。
施施這時酒精已經代謝了一部分,頭依舊昏沉,被那只嗓音洪亮的中華田園犬一驚,神識掙扎著打周公那逃逸出來。黑衣人回得房內,端著一只寬口木盆,見到的便是一個瞪大眼睛,面帶倥傯呆望著自己的施施。
施施一時腦袋轉不過彎來,明明自己剛剛不是還在喝酒的?!這是哪里?她怎麼又到了床上?!心中猶如潑了盆冷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黑衣人見她醒了過來,面帶驚恐,知她恐怕是誤會了,忙開口解釋:“你方才醉倒酒肆裏,我怎得叫你也不醒,也不好將你孤身扔在那處不管,遂將你帶了回來,你現在躺著的,是我的臥榻 借宿
施施半信半疑,實在不是她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按常理言人家好心幫她找一處落塌之處,自己不感激也就罷了,還懷疑人家另有所圖,著實不大厚道。但施施之前那兩次驚恐的經歷實在是讓她不敢再相信他人,之前她醉得迷糊,也不知此人言語真假。
黑衣人見施施還是一臉戒備,雙腿併攏,雙手環抱,蜷在床頭,眼中閃著疑惑,知是自己這一番說法不太具有說服力,當下無法,長歎了一口氣,自那冒著騰騰的熱氣的,用幾塊木板栁成的木盆中絞了條帕子,遞給施施,道:“姑娘莫驚慌,在下並無他意,只是覺得你我投緣,姑娘此前醉得厲害,怕留姑娘在那處遭了歹人的算計,雖京都之地,治安尚可,但姑娘殊貌,還是小心謹慎為妙”
言辭懇切,施施見他遞了帕子來,先是有點畏縮,後想想還是接了,不能因為遇著了兩個人渣就否認所有人了不是,這黑衣人眼中澄澈一片,顯然是心中坦蕩,全無淫邪之意。
黑衣人見她和緩了些,補充了一番:“現在姑娘醒了,若想歸家,在下必將相送,若不嫌棄敝舍簡陋,便在此處將就一晚,明日再做計量吧”
施施拿帕子淨了面,遞與那人,聽聞此言,卻是低頭不語,暗自思量。杜府她是著實不想回,她甚至想到自己在閨房發生的事就心寒,同時也對那處有了深重的陰影,自己那宅子也是孤身一人,若再發生點什麼恐怕亦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麼看來,先將就一晚也不失是個選擇,看這漢子也是守規矩的,遞個帕子也身處幾步開外,言辭樸素無華,想來人品也是個敦厚的。便低聲回到“那,那便叨擾了,今日這事,真是多謝你了大哥!”
黑衣人被這聲大哥叫的心中熨帖,破天荒地擠出了一個僵硬的微笑,複將帕子收攏,叮囑“夜露深重,你就此睡下吧,我就在隔壁一房,有事可以叫我來著。我上無長下無幼,也算是應承了你這聲大哥,多了個妹子了,你就安心睡下把,啊”
態度坦然不做作,但施施卻不知怎的,聽了這話卻似乎見著了極恐怖的事情般,身子往後縮去,渾身都像篩子一樣的抖了起來,面色灰白驚恐。
黑衣人本來打算就去客房歇著了,見施施的異樣,不知發生了什麼,讓她如此害怕,回想自己的言語,也無甚異常,遂關切的問“姑娘,怎麼了?恩?姑娘!”
你道這是怎地?原來施施聽他一言,卻是被勾起了關於那兩次強X的回憶,連帶的對睡覺也產生了驚恐,之前被酒精壓下的恐懼蜂擁而上,仿佛要將她吞食乾淨。那閨房裏也正如這般昏昏暗暗,表哥就那麼著逆著光壓了上來,然後在自己身體上一逞惡欲,半山寺中那場噩夢也是因得自己睡夢,才稀裏糊塗被奪了貞操。施施感覺又陷入了那般無望的境地,只見她瑟縮著身軀,口中呢喃道:“不要睡覺。。。不要睡覺。。。我不睡覺
黑衣人見她抖得厲害,不知何故,以為她是被凍得,雖疑惑這般天氣略有寒意,但總不至於抖成這般模樣,隨即又想到,許是人家姑娘身體虛寒,禁不住罷?!遂走上前去把被子拉上,欲給施施蓋上。
哪知還沒碰上施施,便聽得她一聲尖叫,“啊!別碰我!走開!走開!”抖得更為厲害了,他這才發覺許是出了什麼事情了,要不這姑娘怎得這般驚恐?一時十分心疼。但這般吵鬧,將他那淺眠的母親吵醒也是不好的,遂隔著被子將施施摟住,一邊輕聲安撫道“怎麼了呢?現在沒事了,啊,你現在沒事了,你現在安全了,沒事了
施施被他摟得動不開來,但是因為陷入了自己的恐懼中,她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現實的模樣。她本能的掙扎著,雖被壓制動作幅度不大,但她跑出來時十分匆忙,穿著的衣服就有點松垮,系得也不夠緊,這一番無目的的動作,脖頸肩上,卻是漏出一大片青青紫紫啃咬的痕跡,有的還帶有些許紅色,乍一看來,甚是恐怖 尋人
黑衣人見此,心中只覺轟然,作為一個正常的成年男性,他怎麼會不知道這是什麼痕跡呢?!如此一來,這位姑娘之前的那般異樣可以解釋了。畢竟這麼晚了還出來酒肆裏喝酒的良家姑娘可不多,沒見著那酒肆裏除了掃地的大媽別的都是五大三粗的俗漢子?這位姑娘一進去,就好比一塊進了狼群的肥肉,四處皆是綠瑩瑩覬覦的目光,這也是他為何一反常態一定要將這姑娘安置好的緣故,看她一言一行,都不可能會是風塵之人,更何況
他料想這姑娘應是經了一番事故,才會這般只求買醉,放浪形骸,本意想明日裏她醒過來再細細詢問,若是錢糧方面,或是遭人欺壓,或許他可以相幫一二。但是沒想到世間竟有如此豬狗不如之人,對芊芊一弱女子都能下得手去,真是世風日下!
若他日他碰著那人,定要替這姑娘好好出一口惡氣!同時心中又有些悵然,這姑娘連名字都未曾應與他,定是被那畜生所為之事給嚇著了,心中不免恨恨。
而施施被這人摟著輕聲安撫,也逐漸平靜了下來,神智回籠,卻是不知自己方才究竟發生了何事,見這漢子不顧禮法就這麼摟著她,驚了一跳。剛要掙開,不料那漢子見自己受驚,自己便鬆開了,退後幾步,給她施施的行了個禮,道:“方才姑娘被魔怔了,在下恐姑娘自殘,遂只好先。。。其中不合禮法之處,冒犯姑娘了,望姑娘海涵。”
施施還愣著,剛才自己確實恍了神,只盼沒丟了儀度,給這漢子留下不好的映像。心底卻是相信了他這番話,剛想開口問“我剛才
不想那漢子搶了她的話頭,只見那人眼神直直盯著地面,好似抬頭多盯了她一眼便成了罪人般,微曲身子,周身略顯僵硬,一口氣說完“在下就在隔壁房間,姑娘若有甚事,只管叫我便是”說罷便逃也似的離了房間,順手門也帶上了。
施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想著去把蠟燭熄了,一低頭邊見到自己胸前露出的一大片雪白,上面還有青青紫紫的痕跡,一下子臉就唰得通紅,接著又變得慘白。
而隔壁的人,也沒能睡得安穩。只見他拿了一壺清酒,打一個角落裏翻出一張陳舊的絹布,磨挲著上面的痕跡,對著窗外的明月,就這麼癡做著,我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溪流,月涼如水,一夜無話。
話說那段子清被砸暈在施施房中,醒來時杜府已是燈火通明,唯施施這院裏漆黑一片。但外面還有喧囂吵鬧,估摸著時辰並不晚。施施畢竟只是一介弱質女流,沒甚氣力,砸的不夠狠,當然,段子清醒得早,估摸著皮厚也是原因之一。
段子清醒來後,驚了一跳,只見四周淩亂,散落著他的衣物,他那表妹卻不見人影。心中也知自己一時妄念犯下大錯,也不怨施施那般對他,只覺心中滿是愧疚,但是現下最要緊的卻不是去想如何做那補償之事了,自己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這裏才是要緊,若被人知曉他這般醜事,雖說是姨丈家中,但是但凡隻言片語流傳了出去,他也都算是被毀了。
遂急忙起身穿衣,雖初醒之事頭腦尚不利落,略有眩暈,但也無甚大礙。七手八腳穿好了衣裳,也顧不得整理現場,就這麼想輕手輕腳溜到自己房中。不料,天不助他,他在院門口便給尋他的庶表哥杜方良給碰著了。
原來那杜憐英聽說他表哥身子頗不爽利,還是去請了郎中過來,一廂真有什麼事能給診治出來就賣了國舅府一個人情,一廂又能在表哥心中加重自己的分量,可謂是一舉兩得。沒曾想到他表哥房中卻是沒人,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桌上的茶水一口未動,不由傻眼了,人呢?去哪了?
遂喚來下人們四處尋找,以為是他表哥在這府中迷了路。杜方良聽聞這消息,段子清是既是府中貴客,也和自己沾親帶故,按禮法來說,他這個庶表哥也該有一番行動,遂也加入了找人的大流,只是他對這權勢頗重的表弟甚是無感,不免有一番漫不經心,權當散步罷
36 迷路
杜方良只當是信步閑庭,他住在西院,緊挨著施施那院子,卻不比施施院子偏僻。建宅講究風水,東面往往是福氣旺盛些的地方,他和施施由於是庶出的關係,俱處西向。但他的處境卻要比這自總角一來便癡傻了的妹妹好上不少,畢竟他是男兒,雖說庶出,但保不齊以後有了功名傍身,就可以飛黃騰達了,下人們皆是見風使舵之輩,平日裏對他也甚是客氣,只望其若真有出頭日,能幫忙提攜則個。
他雖志不在仕,但也深知這些個下人們的心思,然而雖臨近施施的院子,但也不常走動。他已及冠,在這京都也找好了落腳之地,雖無甚功名,但也有些技藝傍身。譬如京都那最大的藥房百草堂,便是他經營了七八年的產業罷。他亦並不是對自己這體弱而嬌俏的妹妹漠不關心,而是想著虎毒不食子,雖嫡庶有別,但總歸也不會差到哪里去罷?!況且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早已打算好了早早和那杜府分了家來,若心中真裝下了這麼個妹妹,倒也必忍不住處處關心,他實在是不願和這杜府扯什麼關係了。
杜方良雖未成婚,但是本朝嫡庶之制甚是嚴格,庶子們若非有功名傍身,父家的家業和他們卻是沒甚關係了。故而未娶妻而自立門戶,這種情況也不少見,或者可說是常見了。
說起這杜方良,倒也並非無名之輩,只是時人皆不知曉,那被江湖人稱“賴布衣”的賴神醫便是眼前端方儒雅,書生氣質的溫潤青年。時人皆道絕命張大鐵,回生賴布衣,前者說得是那張大鐵的兇神惡煞,後者便道得是那賴布衣的醫術卓絕,只是這二人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之士,故把兩人編排在一塊,兩人皆是只知名聲在外,具體是誰長甚模樣,誰也不知。
相傳那張大鐵相貌平平,丟人堆裏絕對扒拉不出來,又偏的一身鐵血煞氣,殺人如麻。但他殺人又皆憑自己喜好,無甚恩仇者也葬身在其刀下者眾矣。而那賴神醫則自稱賴布衣,臉上滿是癩芥,衣服與那乞丐之流無異,救人也是有規矩。若不對他胃口的病人,就算千萬黃金他也不救,而對他胃口的,就算他倒貼也會給救過來,而什麼人才會對了他的胃口,也沒個確切的定數,只知那些個貴戶紈絝,將來繼承家業的浪蕩子弟,是顯然不對他胃口的。
杜方良還沒走幾步路,就找著了他這“迷路”的表弟,也沒甚感覺。就要和他說明一番,卻又覺得奇怪。表弟衣冠不整,打自己妹妹那院中出來,見了他也一臉驚慌,全然像是有什麼事情發生過一樣,遂起了疑心。問道“子清你這般匆忙,又打施施院中出來,卻是為何?”
段子清一見才出院門就給人撞上了,心中不免著急,生怕曝露了自己做得那醃雑事。心思急轉,便出來了一套說法,倒是顯得冠冕堂皇“表兄你有所不知啊,我打壽宴上見得表小姐,見其年歲尚幼,卻已隱約可見他日風華,偏生神智不清,不免可惜。我識得一名醫,專治頭癲,想與她說得,不料才道幾句,便被她以重物擊暈,昏至這時,表小姐亦不見人影,說來還是慚愧,我這廂急著去尋,卻不知正好遇上表兄”
虛虛實實,正是七分假三分真,杜方良雖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卻又說不出來。平日裏他這妹妹雖說是個傻的,但是也是頗為文靜膽怯,怎得做得出這般粗野之事?只怕是這段子清說了什麼難聽的罷?!
至於名醫什麼的,卻是真心不用了。幾年前他便暗中幫他這妹妹診治了一番,也給她用了好一段時間的金貴名藥,明明開得都是對症的方,卻總歸沒有起色,後來他也一籌莫展,索性也不去理會於她了。那外面的甚麼名醫,可抵得上他的十之二三分?
卻也是信了段子清的說辭,提醒道“府中之人以為你走失,現在到處都在尋你,你若不知那路,我領你回去罷!”
段子清心中暗暗一松,默默給自己點了個贊,燈籠映照下,眉頭略松了下來,擺擺手對那多管閒事的表兄弟道“不用勞煩表兄了,那路我甚是明瞭,不過今日之事,說來甚是不彩,還望表兄別道與他人,子清在此謝過”
杜方良自是應了,兩人就此別過,那段子清這時反倒也不急了,索性也沒人知曉那既過之事,若有人相問,便道自己迷路便是,施施然這麼回去 次日
那杜子金道是讓段子清在杜府小住兩日,這位傲嬌的國舅府公子還真的就只住了兩日——第二日在施施那院中守了一整日也沒能盼回她來,懊惱不已,當晚就差國舅府的馬車將其接回了府,徒留杜憐英那隱隱約約的一絲好感順水東流了。
段子清事後雖也覺得自己當時定是被豬油蒙了腦子了,才做出如此豬狗不如的事情,他和那之前逼奸施施的人又有何異?真的是有辱斯文,士林之恥,然而索性事情還不置於全無挽回之地。他這是神不知鬼不覺,除了那當事人,以及敦厚的庶表哥(大霧),無人知曉他犯下的滔天罪孽。
只是不知為何,他的心底雖然亦有唾棄自己的意思,卻並無後悔,隱然還有一絲甜意。如果說之前只是因為那沉魚落雁的美貌讓他心醉,那現在的他,可以說是對施施整個人的神往。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難道只是因為一次完美的無與倫比的體驗他就這麼折了戟?那之前那些,雖稱不上千人斬但也是數十近百的豐富經歷,可不就是喂了狗?
但是總有些什麼都有為什麼,他發現自己也許可能心裏是真有了施施這個尤物的影子,不管是深或淺,如風過屏風,縱使這般那樣浪蕩無情,也不得不向自己的心低頭。兜兜轉轉,纏纏繞繞,他喜歡施施那清姿雋秀,喜歡她那上挑惑人的眼角,喜歡她那床上的動人風情,甚至那癡傻之態,也深植他的心底,就等那春雨一澆,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他徹夜難眠,生怕施施在外遇上了什麼不測,若不是怕今日之事暴露,他都想來一個帝都夜未眠,市井一夜遊。然而,他還是被困在這一方齋房。輾轉反側,不如秉燭夜遊,杜府那東院修繕的高貴大氣的最好耳房中,燃起了一盞孤燈,掛起了一簾絹布,名震後世的施施賦,至此橫空出世其華若東陵之春,若西山之雪,燦兮皎兮。神姿葳蕤,顧盼有靈
第二日那段子清本想去尋施施,又恐施施自行回府,不免又會是一番錯過,遂守在施施那偏僻的院子裏呆呆地盼了一整日,枯坐著打日頭微露至那金烏西垂,最後是一番滿心失落,帶著遺憾匆匆回了國舅府。他多希望之前那般的自己能不那麼投入,能順便安撫一下身下的美人,或是告訴她,他將稟明父母,希望能與之舉案齊眉,白頭偕老,雖說可能美人不懂什麼是舉案齊眉,但總歸也表達了自己的赤誠心意。
可惜現在卻是人也找不著了,但好在廟在這兒,總歸人是跑不了了,或許可以下次叨擾?
話說施施這廂心生尷尬,又無比羞愧,自己這般污濁不堪,雖說自己明白是一回事,但是被人撞破卻是另一番難受了。但是好在這已是第二次經歷這般的屈辱了,悲痛之餘連帶的自己也生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之前那般癔症便好比那一卷而過的狂風,過了就沒影子了,那麼是真的釋然了?亦或是內心底真的不留痕跡?第二日裏施施的倦容說明了一切。
第二日施施醒來之時,已近晌午。昨夜不是個吉日,至少對這二人而言皆不是,施施很晚才迷了眼,略微伏貼了那一般好比搖一搖便能吱吱作響的酸痛筋骨。施施起身時發現自己一身疲軟更甚昨日,底下那裏東西流了個七七八八,但磨破了的地方卻沒長好,幹澀地疼,動則尤甚。
那黑衣人聽得這邊有了動靜,也端了一碗剛熱的白粥過來,倒不是他沒的其他來招待施施,或是存心尋釁,而是他覺得施施這般情況,昨日裏那般觸目驚心的傷痕一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還是先用些清淡的好罷!
施施剛打理好自己身上的衣物,他正好便推門而入了,施施愣了一下,見是昨日那好心人,心下松了那緊繃的弦。雖又浮上一絲難言明的苦澀,面上卻是不顯,只見那人把那託盤給擺到房中的桌上,盤中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素淨白粥,隻身處在幾步開外,道:“姑娘昨日飲酒無度,對腸胃卻是不好,這番起了,便先那這粥墊墊,我再與你備些吃食罷。”頓了一頓,又想起什麼,補充道“只是姑娘現下的情況,進了油膩不好,也莫嫌這粥寡淡才好啊!”
施施心中浮現一絲暖意,這漢子不止心好,端的是體己人意啊,自己又怎會嫌棄?這素淨一碗粥,卻是一番關懷之意,決口不提昨日那事,也是不欲自己為難。身站幾步開外,是讓自己安心罷!比那些個說得冠冕堂皇,唱喏著“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做得卻是另一番醃雑事的偽君子強多了!
“大哥說得哪里話,小女子感謝還來不及,怎得會嫌棄。我看這一碗素粥,卻是敵過山珍海味!小女姓杜名施施,大哥喚我施施便好!大哥名諱是甚?”施施笑著道 建山
“我姓沙名建山,字嘯忠,我並無嫡親姊妹,而見你十分面善,想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既然這般投緣,你又喚我一聲大哥,不如就做我姊妹可好?來來,先稱熱把這粥喝了!”那黑衣人即沙建山見施施態度大好於前,已不若之前警惕,心中雖不明就裏,但卻不由自主高興了起來,將那白粥遞到施施床旁的矮桌上。
並不是他見外,不待見施施,而是昨日裏施施的反應十分強烈,他也拿不准佳人是否打那傷痛中走了出來,也並不知曉施施此刻所思所想,有道是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總歸君子做派還是可行的罷!
經昨日一事,施施覺得眼前這漢子,倒是個又體貼又正直不過的人,可以托以信賴,而許是被自己昨日那突發的癔症給嚇著了,現下亦是十分小心翼翼,唯恐又將自己惹發。相識不過一晚,但這不能阻止她心中油然而生的暖意。即使相逢不逢時,亦可相見如故不是?反而那些個關鍵時候捅你一刀的人,才是世間最可怕的人。
施施心情大好,昨日那深切的恐慌仿佛是真的沒影了,跑到九霄雲外。她燦然一笑,道:“沙大哥!”隨即又仿佛想起了什麼,眉頭微蹙,面露難色,低頭猶豫了一會,複而抬頭對著沙建山勉強一笑“能否請大哥給我置辦些許熱湯,我,,,我
說著說著倒是有難言之隱般說不下去了,垂眸斂眉,似是在想說辭,長長的睫毛圍成兩圈小扇子,將那波光粼粼的水色雙眸掩在了底下,投照出一片陰影。
沙建山之前見施施默然不語,還以為是又有何糾結,剛想對她說什麼事都不要緊,便聽到了她之後的話。心中不由哂然,原來只是這等小事,估計是女孩兒愛乾淨又略有羞澀,也沒讓施施猶豫完,便一口應下,“沒問題,你便等等罷,眼下沒有現成的熱湯,大概一炷香時間便好!”說罷便出了門,與施施置辦熱水去了。
事有從急,施施昨晚只淨了面,並未沐浴。今日來她覺得身上酸痛不已,又兼之心有所鬱,只覺身子髒得很,一刻也等不得,只想將自己身上泥垢洗淨,不管是從心還是到身。索性剛認識了這位沙大哥,便有了以上一言。
一番折騰罷施施便在沙建山這院中用了午膳,倒也是清淡爽口,雖口味不重,但也別有風味。問起他母親為何不在——即昨日那咳嗽的婦人,道是幾天後哪位菩薩聖誕,早早便到那古德寺禮佛去了。
之後沙建山欲送施施返家,施施推脫不過,又不願透露那杜府所在,便讓他將自己送至自己置辦的宅院那處,一番道別,此過不提。
施施這日便浸在了自己那小書房裏,揮墨走筆,倒也自得其樂,自覺那杜府果然是自己生命中的劫難,她生於此,長於此,亦喪之於此。即便重來一世,也歷經磋磨,只盼這這日子能熬出頭。
人總是不能改變他的出身,他的地位,以及他所固有的外在,唯一能變的,只有你的能力,以及對事對物的觀念和態度。有人說命是不可改的,但也有人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貴人十養生,這麼看來,她那母親的埋骨之處許是萬惡之極罷,亦或者,她本身便是早夭的天命?只是她的貴人,現在又在何處呢?
施施在這院子裏浸了好幾日才遂回杜府,索性也只是躲著那段子清罷了,幾日時間,想必府中人皆爭先逢迎這國舅府中的貴氣公子,更是不會發現這癡傻的施施小姐不見蹤影罷。施施這般想著,也這般做了,不過回府後卻是又有一驚,她忽略了那對她還有些許關切之意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