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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不得初識的他是什麼模樣,甚至就要遺忘在她身分證配偶欄上的那個名字。不是不想記得,每一回清醒地想到那三個字「歐陽川」,燒得透紅滴溶著鐵漿的烙子,就要在她裂碎的心臟燙一回焦黑印痕!所以,她把這三個字強迫送到回收廠去壓成扁扁小小的垃圾─存在,但是沒有作用,也不具有任何意義,只是虛弱的提示她還有著一絲殘破牽連的婚姻。
她那掛在左肩上珍珠白的小肩包裡,響起了十分獨特的電話鈴聲,這獨特的音樂是專屬他的─他對音樂的品味向來不俗,尤其鍾愛爵士樂,不管車上或是辦公室、家中的視聽室,都有他精心蒐集的發燒天碟。她喜歡平凡的流行歌手,就是那種他視為「庸俗表徵」、「品味虛弱」的「靡靡之音」,自從跟他在一起之後,她那些追星年代辛苦排隊換來的粉絲戰利品,一樣一樣被他批評得體無完膚,只好忍痛割愛,全部送給了別的粉絲,依依不捨地含淚告別。
手機響了十幾秒,她纔按下接聽鍵,冰冷的鏡面貼在她涼冷的臉上,沉默地等電話那頭講話。她用的是最新一代的iPhone,沉斂的紅,撒滿了細細碎碎的鑽石光,卻同她指甲的蔻丹一般,紅得很虛弱,雖然亮眼,卻浮不起活力,只有空泛的光彩。
「莎,是我。」話筒傳來他磁性的嗓音,這曾經令她著迷不已的溫柔聲音,不敢相信現在竟然是聽了會反胃的噪音。
「有事嗎?」
「妳在哪裡?我到處找在妳。」
「我需要報備嗎?」
「這倒不用,只是…」
「只是什麼?」她吐了一口長氣兒,一手橫在胸前,以手肘支著拿電話的另一隻胳臂,敵意十足地詰問他。
「嗯,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妳在哪裡,好去接妳…」
「不需要,沒必要。」
「是嗎?今天中午我們約了爸吃飯,別忘了。」
「我不去。」她原本空洞迷惘的眼神忽然冷漠又堅強地亮了起來,語氣相當的沉穩有力,毫無猶豫地拒絕了他。
「怎麼了?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這樣爸會起疑心的─他最近似乎聽到一些傳聞…」
「是傳聞嗎?我看,都是事實吧!」她不耐煩地撩了一下額前的一綹青絲,然後換另一邊的耳朵聽。
「妳別這樣,就只是去吃個飯,讓老人家安個心…」
此時,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叫他的名字,接著肯定是他緊張摀住話筒、要旁邊女人閉嘴的反射性沉默。
她可沒這麼多耐心和慈悲,冷冷地說:「要我讓老人家安個心?你現在卻還在溫柔鄉開心,請問你安得是什麼心?」
「莎…別誤會!我沒有…」
「是呀,這『誤會』還真大!要吃飯你自己去,我沒興趣。」
「莎
她直接掛斷通話,馬上關了機,丟回包包裡。
她沒有生氣的情緒,也不會感到悲哀;她在天橋上就這麼站成維納斯雕像,美麗又虛弱。她是輕鬆的,她已經失去為「這件事」應有的「正常反應」,哭泣、憤怒、絕望、怨恨,都過去了,現在的她,冷靜得太虛弱了!聽到那個俗不可耐的女人就在他身邊,她不但沒有咬牙切齒的憎惡,反而讓某些猥瑣的黑暗觸角慢慢伸出骯髒的念頭,沒有目的,只是覺得應該做些什麼事情,來平撫這微妙的騷動。
「平凡的人,在此刻總該需要一杯酒。」
她想要馬上有醺醉的快樂,又不想移動腳步,怕一個移動,就要壞了她好不容易興奮起來的念頭,怕就要軟弱了沒出息的良善,所以,她繼續在秋季午後的虛弱中,扮演假象的永恆雕像。
一個穿著黃色房仲制服的男人,騎著老舊的摩托車,停在行善路的機車停車格上。他把安全帽放入置物箱,提起原本放在腳踏墊上的老舊公事包,資料滿到都快爆開似的。他掏出一根香煙,點燃後大大吸了一口,然後緩緩地往天橋走來。他在看旁邊一棟樓的周邊,叼著煙,又是照相、又是做筆記,盡責地完成他的任務。他移動相機往堤頂大道拍著,想拍下周邊的交通狀況,觀景螢幕掠過天橋閃過一個人影,他下意識地用鏡頭搜尋人影,就看到天橋上有一位女子,孤單地在凝視遠方。
這女子激起他虛弱的雄性動物本能,他想要有所行動─但是他並不明白要做什麼,甚至連做什麼是為什麼都不知道,也許只是看看而已─在男性的邏輯裡,對美麗女子不禮貌的忘情注視,是對美女的基本禮儀,這是對女性最高的讚美,比說三百句肉麻的話還來得直接。
他把鏡頭拉近,開始模糊的畫面中,略略看出女子的樣貌,她真是漂亮呀!他不由自主地就按下快門,一張接一張的拍,連續拍了有十七、八張的光景,她緩緩轉過頭來,看著這個偷拍賊,用手指指著他的鏡頭。他吃了一驚,連忙放下相機,拼命鞠躬,想為自己的不禮貌行為求取原諒。
在天橋上的她,從他下了車在拍屋子的時候,就注意到他了。她把身體挺直,讓優美的線條畢露無遺,只不過,雌性動物的「矜持」讓她不想把自己變得太輕易,所以她必需保持優雅與不在乎,只小小給予他偷窺的快感,讓他有進一步逼近的空間。他,果然得寸進尺,放肆地享受她施捨的機會,貪婪的吸吮輕慾的汁液。這施捨是有限度的,當她覺得不能再放縱這陌生男子的時候,給了他一個慾望臨界的選擇─如果他選了進,就進;如果他選了退,就咒他是個廢材吧!
她的手指,從指變成勾,勾了兩勾,然後等待這傢伙的勇氣或洩氣。
「小姐!對不起!」他在下面大聲的喊著,顯然沒看到她細微的指間動作。她怨嗔這二百五竟然還是個近視眼兒,連她的挑逗都看不見,還道什麼歉?於是她就出了聲,略略高聲地說著:「過來!」
「什麼?」
「過來!」
「什…麼
這二楞子是裝了傻,還是真聽不明白?惱得她玩心也起了,就照著老祖宗寫的老故事裡的老梗老招來使吧!她從包包拎出一條翠玉鑲金的高檔絲綢手絹,就這麼裝著擦汗,一個手滑給飄下了天橋,落在溼答答的地磚上。這會子的氣溫約略攝氏十五六度,哪來的汗滴好擦?但是在雌雄相吸引的荒謬戲碼裡,女子莫名所以的瞎編劇情,被誘引而來的男子就算再理性,一著了美人攻心計,可就要頭腦糊塗、理性入土,自願當個小丑,絕對百分之百配合著演出,只要紅顏一笑,當驢蛋也在所不惜!
二楞子跑過去拾起了手絹,對著橋上的她揮了揮手:「小姐,您的手帕掉了。」
「廢話!我當然知道掉了,你不會拿上來嗎?」她心裡怨怪這個傢伙,難道真的這麼不解風情?想想她這些年在社交圈裡怎麼說也是位名媛,處處有人認識,處處受到禮遇,怎麼今天來了這裡,竟然還要使出個老掉牙的橋段,還有比這更尷尬的事嗎?
「我是怎麼了?做這什麼事?太丟臉了!」她忽然醒悟自己是有頭有臉的貴婦,怎麼在幹這種不入流的、有辱身份地位的事?踩了高跟鞋就往電梯走去,電梯停在天橋這一層,她摁開了門,走進去,習慣性地轉過身看著電梯門,摁了往下鍵,在電梯緩慢關上的時候,就看到那二楞子喘著氣地跑上了天橋,看著電梯裡的她,面無表情地往下降。
電梯是給殘障人士和腳踏車騎士用的,昇降速度相當緩慢,當到了下層,電梯門打開的時候,那小伙子已經又從天橋上面跑下來,站在電梯口,手裡還拎著她的手絹,邊喘邊說:「小姐,這是您的手帕,還給妳。」
「髒了,我不要了。」
她閃過小伙子,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拿著手絹的小伙子,在那裡懊惱不已
輕輕的哀愁
不見情殤
透穿的惆悵
份外清亮
是誰人把春天的笛韻在秋天颺?
不知風在何處把感情的債也吹成霜!
寂寞原來就是心底窗
關上了就要窒悶地一個人
把那空虛苦苦嚐
我在等著什麼不見著的曙光?
我在倚著什麼搆不到的放蕩
縛了靈魂渴求的緊張
就喝了鴆酒忘魂湯
也要解了這一刻鐘的迷惘
荒唐
走吧!姑娘。
天生沒有那使壞心腸
爛學著淫猥的模樣
怎麼看著怎麼癢
雨落在這地方
真是
甩不開舊的
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