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亂持續了七年多,中原武林勢力有了很大的變動,每個門派或多或少都有損傷,更有些解散了、或是毀了,於是有些殘存的門派合併了,也有些新勢力崛起,譬如早在十幾年前就屢建奇功的神仙師門。那時江湖只知青蓮劍仙有幾位追隨者,後來知道了他們出自大匡山、師承神仙道人,然而師門何在、如何登門求訪始終不得人知。永王之亂發生之後,青蓮劍仙毀譽參半,神仙弟子也跟著隱逸了幾年,直到如今改師門立宗派,神仙宗的知名度一下子飛竄起來。
當年神仙道人傳授八藝:習文練武、音律詩畫、兵法權謀、醫理巫術,神仙弟子們承襲而後精深了這些學問,也延續了神仙師門重隱逸的傳統,朝月峽為避世之地,不予外人出入。
「外頭滿山的鄉民如何是好?」這是宗主李白荷近期最頭疼的問題,「他們天天爬山不嫌累,我這朝月峽口給塞住了開不了很麻煩啊。」
「已經在山下籌建祠堂了。屆時祠堂供外人參訪,便不會天天堵到門口來,祠堂外另擺市集,為宗內添一份收入。」與白荷齊坐議事的均是門中閣老,他們都是當年神仙道人的嫡傳弟子們。
當年神仙道人有命,弟子出山之後當以大師兄青蓮為首,青蓮死後神仙弟子各自零落,直到白荷將所有人號召回來。白荷年紀不是最長、輩分亦非最高,這宗主之位他本想請二師兄杜草堂升任,然而草堂言明志不在江湖,又說白荷是將青蓮訣、青蓮劍法與神仙八藝承襲最全的人,宗主之位應由李白荷擔當。
「我這人沒管過事。」李白荷當時挺錯愕,這些神仙弟子以前都叫他小白荷,現在竟要他做領頭。李白荷號召大家回來的動機,一者是不捨故人寥落分散,二者是對青蓮的緬懷,不捨青蓮的絕學就此失傳,「宗主要幹些什麼?我沒概念。」
「門面,頭銜,實力。」曾救過白荷性命的五師兄葛葒告訴他,「這些你有了,剩下的交給我們
「這……這應該是這樣、再這樣,然後那樣……這樣子吧……」李英抱著本劍譜抓耳撓腮的苦惱,手持木劍對著木樁比劃,「嗯,對,該是這樣。」
李英身邊站了個年齡相仿的俏姑娘,她手裡也拿著本同樣的劍譜正苦思,只不過上頭的註解均是突厥文。
「李藕!」李英又比畫了幾遍,覺得確定了,忙叫她看,「李藕!你瞧這招映日是不是這樣。」
李藕眨巴眨巴她的灰藍色眼睛,李英把中原話說得太快時她便聽不懂,但李英的表情跟肢體會說話,這幾天他們溝通障礙時沒少比手畫腳
事情是這樣的,李英來到朝月峽當天傍晚,斯文叔叔就把這藍眼睛的小娘子牽過來,因為灰藍色的眼色太相似,李英差點以為是斯文叔叔的私生女。
「什麼私生女?我是個龍陽。」李斯文撇了撇嘴,「這是陸飛鷹的眾多女兒之一,送給我了,以後跟我姓。她的中原話還不流利,你倆好好相處,她叫克魯庫,翻成漢名便是藕。」
李英愕然,過繼女兒被叔叔講得像送小狗似的,陸飛鷹他知道是誰,是父親和斯文叔叔的西域表兄弟,繼位焉耆王已經挺多年。李英頓時不太明白焉耆是怎樣的國家了,怎麼會把公主交給斯文叔叔……其中原委自有許多,然李斯文沒跟姪子解釋。克魯庫看上去十二、十三歲左右,長得很西域,與漢人相當不同,髮色膚色眼色特別淡,李英看了看表妹,表妹對他笑了下,李英的少年心頓時飄飄然。
李斯文拿了簡化過的青蓮劍譜給這兩孩子,「幫我試試,這樣的難度幾天能練好?」
「這是青蓮劍法?」李英翻了翻劍譜,發現有些複雜,「怎可能幾天就會!」
「我已經簡化過了。」李斯文甚無奈,「凡人的腦子究竟怎麼運作的?」李斯文被稱作天縱鬼才,當初他跟太白先生習劍都是看一兩次就懂、自己演練幾下便會,如今神仙宗要傳藝,門中閣老反映說青蓮劍法過難無法普及,李斯文這才絞盡腦汁寫出了簡化版。
李藕靜靜地從頭翻到尾,然後比出三根蔥玉般的指頭,「三個,週。」
「三週嗎?」李斯文若有所思,接著問李英,「那你要多久?」
李藕瞅著李英、眉眼彎彎笑了下,李英頓時一哽,「三週,我也三週。」李英從前練功挺懶散,慢慢練隨便練能交差就好,但被表妹這含笑一瞅忽而不甘示弱。
李斯文又拿了本簡化過的青蓮訣給兩孩子,習了劍招、內功也不能落下
李英身上原有長歌門相知莫問的功底、李藕也被父親傳了些明教的功夫,兩人都有習武基礎,對練起來不相上下。於是接下來的日子,李英和李藕睡飽了就開始練功,白天琢磨青蓮劍法、晚上練青蓮訣,這套內功和劍法相浮相沉,前幾天練得一頭霧水,後來慢慢有了進展、越練越有意思。李英這輩子還沒這麼用功過,從前他找不到用功的動力,現在勤勞起來,全是因為一聲清脆的英哥兒。
「英哥兒,你瞧我,這招劍戲魚。」李藕穿的也是神仙宗的纏枝蓮紋青長袍,只是練功時在肘上戴了金環束袖、露出兩截晰白的手臂。青蓮劍法極輕靈卻不乏疾勁,劍戲魚是一道以攻代守的招式,李藕飛快的挽出一串劍花,嗤嗤嗤的幾下劍氣打到頭頂上的桂花樹,下起一陣香花雨。
李英豎起拇指滿口誇讚,「好看,好看極了!」說完他也跟著朝桂花樹頭放劍戲魚,劍戲魚這招原本的威力,若讓李斯文來使,大理岩都能打出碎石來,李英李藕這樣半吊子打花樹剛剛好。一陣折騰後落了滿地細細碎碎的桂花,李英將外袍脫下折成個袋子,「喏,幫我拿著。」
「英哥兒,做什麼?」李藕看李英蹲到地上開始撿桂花,桂花很碎很小撿起來頗麻煩,好半天才撿了一團起來。
「回去你便知道了。」李英知道花樣兒著實不少,又喜歡在李藕面前顯厲害,興致盎然的撿了兩大把,拉著李藕回去找茶壺。李英一面點了火等水開,一面又找了一罐蜂蜜。等到水開,李英便把桂花塞進茶壺裡。
李藕趴在旁邊聞了聞,水煮桂花的香氣沁了滿屋子。李英再把蜂蜜倒進去,登時成了一壺金黃甜膩的蜂蜜桂花茶。李藕怕燙,把杯子放在桌上低下頭去吹,吹了半天才拿起來啜一口,她甚喜甜滋滋的東西,喝了眉開眼笑。
「好喝吧?」李英甚得意,顯擺了還要獻殷勤,「你要喜歡,我天天給你弄,放涼了裝到竹管裡給你帶著出去喝。」
李藕點點頭笑得開懷,只是李英要再給她斟一杯時,李藕按住他的手,「想給,叔叔也喝。」
「好啊。」李英於是拎起茶壺,一手拉著李藕,滿山尋找斯文叔叔在哪裡。李英挺善解人意,於是從沒問過李藕為什麼不和自己父親待在焉耆,卻跑來中原過繼給斯文叔叔,李英只知道李藕與斯文叔叔挺親暱,有什麼喜歡的總想給斯文叔叔也留一份。斯文叔叔不是擅長養娃的人,事實上,李英覺得斯文叔叔大概連自己都養不好,任性起來嚇死人。就說上次吧,斯文叔叔嫌屋裡太熱,跑到外頭睡、睡到日上三竿,隔天早上門生們看見神仙宗主在樹枝上貪睡,引發了一些譁然
斯文叔叔天真任性,李英一直不是很明白為何斯文叔叔成了宗主。李英和李藕在星虹泉那兒找到斯文叔叔,叔叔站在泉池裡、大半個身子埋在水中。水有阻力,但叔叔的身法仍輕快靈動,都說劍氣破空之聲清脆,叔叔的斷水劍在水面下,沒激起多少水波、劍氣之聲卻仍清脆。
「快看!行舟、登樓、劍戲魚、映日。」李英瞧得仔細,斯文叔叔練的是青蓮劍法濃縮後的青蓮八式,比他們練的簡化版複雜太多倍,「霧散、纏、踏歌、月池……」青蓮劍法總共八式,李英一一點出,和李藕一同瞧得目不轉睛。
斯文叔叔將青蓮八式練完,動作緩下來,他做出凝氣聚勁的姿勢,忽而拔劍破水斬向星虹瀑布。這一招抽刀斷水是當年李青蓮威力最大的劍招,轟的一聲將星虹瀑布斬斷,炸開了漫天水花將李英李藕被淋了滿臉,感覺過了好一陣子,才又聽見瀑布落水的聲音。李英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斯文叔叔成為神仙宗主,懷有這等實力,見了實在令人心升敬畏……
李斯文收了功,轉過身來往岸上游,他寬鬆的瀆衣濕透了,露出心口處那朵血紅色的蓮花。李英第一次看見原來那朵蓮花長這樣,斯文叔叔年輕時受過重傷、胸口被一劍刺穿,後來傷好了卻留下疤痕,於是刺了朵蓮花上去,美則美矣、可不知為何看上去妖冶生疼,好似還能滴出血來
李斯文濕淋淋的上了岸,李藕很乖巧的拿了布巾給他擦身,李斯文先將斷水劍擦乾了、才開始擦自己,「你倆找我?」
李藕點點頭,接過李英手裡的茶壺,「英哥兒弄了,桂花蜂蜜,給叔叔帶來。」
出來時忘了帶個杯子,李斯文對著壺嘴往嘴裡倒了口,結果被甜得直咂嘴,「唉呦我的天,小娃兒甜度吃不消了,你們留著自己喝吧。」
李英還沉浸在方才劍招的魄力中,一時說不出話。李斯文咦了聲姪兒表情怎那麼呆,伸手過去揉了揉他溼答答的臉,然後左一個右一個挾了兩隻娃回屋子換乾衣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