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晃悠著來到大匡山時已經是十幾天後,雖然沒來過此山,但久聞神仙師門隱逸於大匡山朝月峽星虹泉畔。李英本以為這會是一座雲深不知處的蓊鬱深山……雲霧靄靄倒是有,但人似乎比樹還要多,李英站在山腳下哇了聲,那條人工開闢的登山徑居然塞滿了人、排隊似的蜿蜒一長串。
李英問了個人說這是在排什麼?
原來隴西居民久傳大匡山中有神仙之說,然而神仙可遇不可求,想成為神仙弟子還得看自己慧根夠不夠、仙緣足不足。直到上個月,大匡山神仙忽然放出消息開山收門徒,於是這麼一堆人都來求入神仙宗。
李英聽了心裡直發笑,作為李家的孩子,他對大匡山神仙師門還是有些了解。
神仙原指的是神仙道人,聽說真是一位不得了的隱士。太白先生年少時桀敖頑劣,直到被神仙道人收為首徒,後頭還有好一串師弟師妹、草堂先生據說也是其一,斯文叔叔也是神仙師門的人。如今太白先生年邁病故,想必神仙道人也已逝去,現在的神仙宗主是斯文叔叔,不是神仙道人、更不是甚麼神明神仙……瞧瞧這些不明就裡的鄉民,聽得名字神仙宗、帶上山的不是束脩而是祭神供品,李英暗笑這好晦氣,斯文叔叔還沒死呢,這是要拜誰
排隊隊伍雖長,但李英安分的排到末尾去。出來闖蕩了幾個月,拔除他非凡的家事之後,李英習慣了不受特權。
然而他還是很佔便宜,李英生了張好看的臉,女人見了喜歡、男人見了親切、蹲在路口婆婆媽媽會撿回家呵護、小乞丐會捉他來圍爐,加上他挺會說話、交起朋友特別快。這幾個月李英沒真的苦到,浪蕩江湖快活得很,要吃飯得自己買、沒錢時就找地方蹭,想去哪得自己看地圖問路,衣服髒了自己洗、破了就找個好姊姊撒嬌請她補,這些日常張羅其實也挺有趣的。
「這隊伍得排到什麼時候才能進神仙宗?」李英站了小半個時辰,不見隊伍前進、倒是後面的人又變多了,他於是問了剛剛那排在前面的鄉民。
「那得看神仙何時顯靈哩是指斯文叔叔何時睡醒下山開門嗎,李英憋著笑。
那人繼續跟李英解釋,「神仙宗哪是說進就進,咱們也只知道神仙在山中,仙境何在卻沒人找得著。咱們就排在這等著,神仙顯靈時,有仙緣的人就會被帶走……欸?」那人說到一半轉頭,發現剛提問的少年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了,那人楞了愣意識到是神仙顯靈,趕忙向空位深深一揖
李英像隻崽貓一樣給人提了後領,踏著樹梢無聲飛快的往深山裡竄,李英目瞪口呆了好一陣,「這……神仙宗都是這樣捉門徒和訪客的嗎
「情非得已。山上人太多,朝月峽口不方便出入。」
「也是……啊、啊啊啊啊啊──」李英在半空中突然被往下丟,他慘叫著落了好幾尺,下方便是傳說中朝月峽的星虹泉,李英來不及提輕功、噗通一聲落了水。他跌得位置很準,恰是星虹泉最深之處,李英入水後蹬出一串水波,一邊往上冒一邊往岸邊游,待過千島湖的孩子沒有不善游水的,「斯文叔叔!你怎麼把我往水裡丟!」
「你不好聞。」李斯文一把將姪子按回池子裡,轉身回去取了盒潔身澡豆和一套乾淨衣服回來。李英訕訕的搓著身體,浪蕩江湖自不像在家中那樣乾淨,但他應該不到臭酸
李斯文站在岸邊等,臉上並無什麼明顯的表情,從前那雙總神采飛揚的灰藍眼睛黯淡許多,然這不是他最大的變化。李英一面搓著澡豆,一面期期艾艾,「叔叔,你、你的頭髮
李斯文嗯了聲,「與先生一同,甚好。」
李斯文熟練青蓮訣,不僅身上帶有蓮香,外表也比實際要年輕許多,年近不惑了仍是二十幾歲的模樣,然而太白先生病衰之時,李斯文悲傷過甚,與先生一起白了頭。此時他的白髮只綰了一半、餘下的披散肩頭,身著青色衣袍、寬袖長襬繡有纏枝蓮紋,腰繫紫玉蹀躞、配掛斷水劍。李英左瞧右看,找不到叔叔從前那綽約少年的影子,怪不得那些鄉民說是神仙顯靈,斯文叔叔如今童顏鶴髮、雍容垂拱的模樣真的挺像神仙。
「叔叔。」
「怎?」
「你怎麼知道我在山下?人那麼多,我也沒說我來了。」
「卜了一掛,算而得之。」
「怎麼可能!」李英瞠目結舌。
「是啊,怎可能?」李斯文饒富深意的瞅了瞅姪兒,「你爹來了隻渡鴉通知,我算了日程在山下等你。」
「阿爹又怎知道我要來了?」李英仍是吃驚,「我逐出家門後幾個月沒跟李家聯絡。」
「你以為逃家了爹娘就不管你了?」李斯文揚了揚嘴角,有幾分無奈。李英這樣子和他少年時有點像,心裡想著自己、卻忘了顧慮別人,「李家商路一直追蹤著你的動向。你餓了累了病了的時候,你爹的人就在前頭打點,否則哪來那麼多善心人接濟你?戰亂剛過、民生仍在修復,自顧不暇時誰管你一個渾小子。」
「欸,真煩人!」李英相當失望,虧他自以為混得很好,原來還是在父親庇蔭下,「我離家便是想靠自己,就不能不管我嗎
「不能。莫讓愛你的人操心,現在覺得煩、好過將來後悔莫及。」李斯文耐著性子做開導,指責完了又褒獎幾句,「你行俠仗義的行為倒是不錯,阿兄得知你在洛陽之舉,他很欣慰。」
李英聽了重展笑顏,他也覺得自己在洛陽時當個少俠挺帥的,被阿爹認可了真是好極。
李斯文挺知道李英的心思,渴望實質的成就感、想要被需要,「既然來了,就別急著走。神仙宗創立未久,這陣子你留在我身邊幫忙。」
「好呀!」李英聽了登時來勁。
李折柳來過信,希望弟弟幫他看著李英,李斯文想起當年自己令父母阿兄束手無策、是先生調教他成才,也只有先生能。李斯文心中感慨、便答應了
李英洗乾淨了,爬上來擦身穿衣,這件蓮紋青袍是斯文叔叔的,叔叔骨架纖細個子不高,他穿起來正合身。同樣一套蓮紋青袍,李斯文穿起來雍容、李英穿得英姿颯爽,李斯文忽然伸手過去揉揉李英的頭。李英慘哀了聲,叔叔的手指纏到他未乾的頭髮,打結了、扯得疼。
「該給你塗些面脂髮膏……」李斯文搓了搓李英的髮質、甚嫌棄,「你這眉毛也得修修,衣服晚些給你訂做幾套拿去薰香。真是,大好的少年不知打扮,浪費青春。」
「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