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睡夢中傳來一陣乒乒乓乓,嵐兒揉揉眼,在被間坐起身,小烈正匆匆套上外衫,急急火火地便要出門,「抱歉把妳吵醒了,我睡過頭了,那間鋪子太晚去會買不到東西,我先出門了啊。」
「裙子要鬆了。」嵐兒忙喊住她,將少女腰後綁得亂糟糟的裙帶重新繫好,裙下小鈴不時叮噹搖晃,小烈朝她吐吐舌,「謝謝。」
「在外邊注意自己的安全。」嵐兒叮嚀道。
「是,嵐嵐阿娘。」小烈裝模做樣恭敬回道。
嵐兒抓起手邊枕頭,少女笑嘻嘻逃向房外,臉上窘意未減,就聽小烈笑聲戛然止住,「少主。」
「早,要外出?」男子身影被屏隔擋住,趁人還沒進來,嵐兒探手忙亂將床幛左右拉上,想裝做還在休息,卻忘記薄透的細紗根本沒多大藏身用處,還在兄長踏入內室剎那,因一時緊張施力過猛,整個人往前栽去。
驚呼沒來得及發出,腋下便讓人一扶,將她穩穩托回床沿坐好。
隨即兄長雙手放開,收回時深色窄袖不經意擦過她坦露的前臂,發現對方衣著端整正式,並非家常裝束,大概又準備出門,自己卻僅著了件中衣,嵐兒赤紅了臉,連忙拉下捲到肘上的寬大衣袖。
曲指叩了下她的額頭,「睡糊塗了,忘記自己腿上還有傷?」
她抬起眼,撞進一雙深邃的眸子,又飛快低下頭,囁嚅道,「大哥有事?」
「沒事,來帶妳去用早飯。」
悄悄瞥向大哥身後,沒見到預期的人,「疾哥哥呢?」
「妳可以跟我說妳需要什麼。」大哥不答反道,「先洗臉好嗎?妳要在這邊,還是移去椅子那?」
「疾哥哥不在嗎?」她固執要知道答案。
「他在,只是我需要一點時間和妳獨處。」大哥站起身,走到架前將壺裡的水倒入盆中,擰乾面巾後又走回床前,半彎下腰,語氣好是無奈,「妳在做什麼。」
雙手揪緊兩側紗幛攏在身前,有了一層掩護,仰起臉,她總算能正眼看向他,目光不再飄忽,面對眼前熟悉卻又陌生的面孔,「嵐兒也有和大哥說過,要和你在一起嗎?」
他兩眼盯著她,嘴角露出笑,「妳是說過。」
「可是、可是,」她覺得此刻自己就像無理取鬧的孩子,「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大哥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樣,「所以?」
所以不能夠依然當她的大哥嗎?本來將要出口的一句話,在他的注視下,卻異外哽在喉間,驀地換為另一句,「我從小就一直認為,自己不會像娘一樣,做出讓爹爹傷心,也讓二伯父難過的選擇。」
即使其中姑姑的執抝佔據不少影響,在姑姑一家回來祖地之前,爹爹不管醫館多忙,每日都會回家陪娘和大哥、和她一起吃晚飯,可是自從隔壁的大園子搬來一群人後,娘時常發呆,連爹爹和她說難懂的笑話都沒反應,不像過去總是掐著爹爹的腰要他快快住嘴。
當娘開始每隔半月便夜宿姑姑家,爹爹更是常常徹夜不歸,將醫館真正當成另一個家。大哥那時早已經不住在家裡,她年紀足夠大了,不再害怕一個人睡,卻害怕起撞見爹爹的狼狽與失意。
當一隻手指隔著粉色床紗拂過她的眼角,她眨了眨眼,努力想抑去眼底的酸澀。
「嵐兒,聽清楚我的話,」男子彎身俯望著她,語氣平和,「娘之所以讓人痛苦,是因為她太過理智,即使面對最親密的伴侶,她也會由責任和是非得失來選擇要走的路。三叔父和那人不能忍受的,是這種經過算計衡量的感情,所以才想要獨佔,才想要一爭高下。」
「妳太單純,從來做不來這樣的事。」
她怔怔聽著,沒料到大哥會說出這些話,可是卻隱約感到懷疑,自己真的未曾像娘一樣,斟酌感情份量,好不傷害到任何一方嗎?
懵懵之間,額頭又讓人叩了下,「思慮過重,易引心疾。倘若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視我仍是從前的大哥就好,情愛本就不是人說如何,就能如何。」
明明一點都不疼的,她捂住被敲的地方,「如果人家一直想不起來呢?」
帳紗後男子的面容糢糊,大哥臉上的淡笑始終,「就當一切重頭來過,唯問本心而已
用過早飯,兩位兄長出門去,嵐兒一人坐在廊下,被留下來看顧她的少年百般無聊,問她「疾公子平常都做些什麼啊
她沒拿出屜中累積成疊的白描繡樣,只指著院中一角新闢出來的圃畦,點點青綠昨日才剛從泥中冒出,「那些都是疾哥哥種的。」
少年好奇湊前去看,同樣沒瞧出那是什麼,又在院子裡東轉轉西轉轉,最後拉過她椅旁小凳,「我可以在這裡練功嗎?」
王廚子過來時,少年單掌撐在凳面,已用倒立之姿與她說了好一陣子話。
「在三姑娘面前什麼猴樣!」中年男子彎腰一把抓住凳腳用力搖晃,少年後翻躍下地後,立刻朝對方攻去。
廚子輕易撥擋去少年拳腳,朝她道,「材料都找來了,看三姑娘還有那裡需要幫手的,儘管說,甭客氣。」
她向幫忙集齊食材的廚子道謝,雖然不好意思在職司面前賣弄淺陋手藝,但師父和小烈明早就要離開了,還有特地幫她做出輪椅的木匠師兄和老師傅,至少做些點心,讓他們路上帶著吃,聊表心意也好。
有兩人幫忙,不到正午,幾籠糕點已盡數炊熟擱著待涼,嵐兒在灶房熱出一身汗,才扇著涼,一手從旁伸來取走小折扇,替她搖起風。
虎地回頭,不知何時回來的小烈,笑嘻嘻趴在椅背上,「嵐嵐做這麼多呀,會肥死人的。」
原本是明天才要拿出來的驚喜,還沒裝盒前就讓她發現了,廚子在旁接口道,「肥什麼,小姑娘還是多長點肉才好看。」
一隻小爪捏了捏她的臉頰,「我也這麼覺得,嵐嵐這一個月來瘦了好多。」
將砧板往台上一放,廚子一拍胸脯,「甭擔心,有俺在,保證馬上就能將人養得白白胖胖回來。」
嵐兒無語,並不想過上被餵食的日子。
因還要準備午飯,廚子讓她們到廳上等,少年被留下幫忙。
做為族人的臨時落腳處,住客往往多是獨自一人,小院特意建成有如竹節般的長屋,以大廳居中,左右各設有三間臥室,灶房則是另闢一處。大哥一行人還沒來時,白日裡小院空空蕩蕩,很是安靜,現在不時有廚子一人能抵三人的大嗓,少年恣意張揚的笑聲,恍惚想到故鄉大哥的居所,在那裡永遠沒有冷清的時候。
回到房裡後,請小烈幫忙要來熱水,不用顧慮男女之別,她坐在椅上悠悠慢慢擦澡過後,又道想要洗頭。
「好呀,我幫妳。」
面盆放在桌上,歪著腦,將長髮浸入沉有香藥包的熱水中,怕弄濕一身,僅簡單著了裡衣和裹兜,鼻間嗅著淡淡幽香,她對這味道表示很喜歡又覺得有點熟悉,「是妳做的嗎?」
小烈梳著她的髮,「這是嵐嵐妳自己帶來的喔。」
她想不起來,也不執著,兩人聊著天,窗外忽聞喵嗚一聲。
小烈只聽她說過,一次都還沒看過那隻白足貓兒,興致勃勃跑到屋外逗弄起來,不多時將窗子拉開一縫,探進頭來,「嵐嵐,我能餵她嗎?」
窗外少女咚咚跑去向廚子討貓飯,窗內嵐兒絞著頭髮,不免將背後濕了大塊,衣衫才褪至肩頭,身後突然一聲窗扇咿呀。
她嚇得飛快回頭,男子悄無聲息出現在房內,站在窗前,已將其關好上栓。
「洗頭的時候別開窗,容易著涼。」背著光影,他走向她,大掌揉了揉她的頭頂,沒事人般又往房門口走去。
她吶吶抓著襟前,直到大哥離開,低頭看著濕答答黏在身上的薄衫,底下的碧綠兜兒已然完全現形。
當小烈蹦蹦跳跳回來時,嘴裡嚷著貓兒好可愛,「咦,嵐嵐妳已經換好衣服啦,剛剛我遇到少主回來拿東西,不過他又出去了,果然是大忙人。」
嵐兒朝她招招手,要她彎下身來。
曲起手指,叩
隔日,三月十四,最早的一批車隊啟程返鄉。
嵐兒本想送行,大哥沒讓她去,「回家是值得開心的事,妳不久也會回到相同的地方,不必相送。」
一旁疾哥哥也沉默點頭。
少年與她同樣不解,「到別亭又不遠,師兄不是也先過去了嗎?」
廚子將湯鍋往他手裡一塞,「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回祖地,好幾位師傅都一把年紀了,每回都還是千里巴巴的趕來,你以為別族的節日真有這麼重要?」
嵐兒後知後覺想起有關族裡男子成年的試練,當初疾哥哥早早在第一年便完成任務歸來,沒有牽掛的人,便無切身之哀。而今年接受考驗的一群人裡,應還包括了曾和她同窗的一眾同學。
相較之下,她和小烈只將這趟當成是個學習,絲毫不受有家歸不得的威脅。
疾哥哥抱她回房時,輕易便猜出她臉上的愁緒從何而來,「強者存,弱者汰,各憑本事,不用為此難過。」
坐在顯得空曠的床上,不喜歡他理所當然的口氣,「等疾哥哥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會這樣說了。」
他在她背後墊上軟枕,將她輕輕往後一按,「懶懶太寵孩子不好。」
「我才…」話未說完,苦澀藥汁已順著男子唇舌渡了過來。
這人就不能直接端給她嗎。
清早起來,渾身又寒熱交替發起了淺燒,還以為瞞過了大家,反正不被允許出門,藉口太早起床要回來睡回籠覺,也不知藥是什麼時候就備好擺在那。
舌頭被吸到發出嘖嘖水聲,她羞得推他,他嘴反倒張得更開,將她所有的抱怨噥喃全數吞沒。
一碗藥喝的老久,總算空底朝天,本來沒發汗也被他折騰出一身來,他半個人跪壓在她身上,被他衣裡的某項硬物抵住小腹有一會,她邊迎著他的吻,不舒服地一手下探想將它拿開。
他霍地擒住她的手,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背,牢牢半握住男子袍下似是劍柄的東西,上下搓弄起來。
她想問他在做什麼,卻被眨眼襲至的濃烈氣息眩暈了神思,比之擁抱親吻,更讓人全身發軟瞬間失了力氣。
濛濛半睜著眼與他對望,每當疾哥哥帶著她的手,將那劍柄忽爾按緊、忽爾撫摩,耳邊便會聽見他唇間溢出低啞的喘息。
察覺手中事物更粗了些,宛如活物一樣,總不會是疾哥哥藏了跟尾巴,高興時便會擺呀擺的,「那是什麼
他聽見她的問題,微微一頓,剎那間,原本強烈噬人的氣息轉為柔軟。
「是屬於妳的小小疾。」漆黑的雙眸凝視著她,他低語,再次吻住她。
這回答等同沒回答一樣,然而可愛不已的小名讓她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擁著咯咯笑著的她,濕軟唇瓣如雨絲綿綿落在頰上、鼻上、唇上。
之間,翹起的小小疾依然隔著裙腰,貼在她的腹上,偶爾輕輕點著她,好似犬兒開心吐著舌,不時搖下尾巴
睡夢中,隱約有隻乾躁溫暖的手掌貼上她的額頭。
她往那大掌蹭了蹭,只覺得無限安心。
「大哥。」說話的人是疾哥哥,所以坐在床邊的人是大哥嗎?。
被子往上拉到她的頸下蓋好,她沉沉睡著,聽疾哥哥問著大哥,「懶懶對成年禮的內容,了解到什麼程度?」
成年禮?成年禮不是和哥哥共度一夜,睡一覺醒來後,她就算成年了。
好似要回應她的話,一聲低然喟嘆飄入耳中,眼前彷彿能看見大哥困擾又帶著縱容的神情,笑著說,「全然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