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热热闹闹的接风宴,被封诗冷淡的态度搅得有些冷清。
燕霏也觉得靠歌舞美人粉饰太平无济于事,便暗自叫人掐掉了余下的节目,呈上了最好的醇酒,斟了满满一盏,向四座敬上。
“今晚,名为家宴,但实则还是为封诗将军历经五载,戍边归来而接风洗尘。”她将杯盏推向封诗的方向,“大燕有封将军此等忠臣良将,乃是朕之幸,是天下之福,愿你日后能一如既往,为万民守护我大燕疆土。”
话毕,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却一刻也未从封诗身上离开,好似在催促她作出反应。
封诗却是暗暗瞥了一眼封月,旋即才举起酒杯,拿着官腔道了一声:“臣分内之事,陛下谬赞。”
“分内归分内,这冗长的五载春秋,塞外鲜有战事,还要归功于你。”燕霏点了点手,便从后方走出来一队宫人,皆捧着看起来份量不清的礼盒,齐齐列在封诗面前。
她走过去,亲自将一层层盖在上头的绸缎挑开,露出一样样只是瞧着便价值连城的名贵珍宝。
“赏是一定要赏的。”
封诗怔怔地瞧着眼前的金银玉器,书法画作,半晌,波澜不惊地笑道:“臣谢陛下奖赏,只是这如此贵重的赏赐,臣不敢一人受下,所以,臣愿转赠于边境将士,以慰戍边之苦。”
“朕就知道你要这样说。”燕霏点点头,“所以,朕还准备了别样的赏赐专赠于你。”
话毕,徐芊在她身侧递上了早已拟好的御诏。
“檀儿才过十六,这十几年间,朕作为她的叔母,也未曾给过什么礼物,思前想后,不如今日就一遭补偿了。”
燕霏摩挲着手指,仿佛只是突发奇想地做了个决定——赐,左相孙女,封将军之女封向清为英郡王,待其年过十八,便正式授郡王礼,享封地。
此旨一出,饶是向来平心静气的封月也正了正色,审视地瞧着燕霏。
封诗忽然单膝跪下来:“陛下,向清尚年幼,万不可当此高位。”
“诶。”燕霏把她扶起来,“虚爵罢了,朕只是喜爱檀儿,想给她提提身份,爱卿不必惊惶。”
这道旨意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封向清年幼,怎担得起如此高的侯爵之位,饶是她自己不觉如此,那些承袭了几代的亲王郡王又怎会容忍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丫头来与她们平分秋色?所以,替封向清守住这个位置的担子,自然还会落到封诗和封月的身上。
燕霏不清不重地拍了拍封诗的小臂,似笑非笑:“朕与封氏也算同气连枝,向清自然以后也要入朝为官,只是个郡王,远远不及朕想给她的。”
所以,在那之前,无限的荣宠要由谁去稳固?一个垂垂老矣的丞相,还是想要功成身退的将军?
这世上哪来那么便宜的好事,帝王的宠信,自然是要用忠诚和决心去换的。
封诗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封月打断:“陛下厚爱,臣等便替向清谢恩了。”
她虽满口应下了,但却是肉眼可见的神色不虞,霎时气氛有些僵,封竹不懂她们如何成了这样,只是眼见形式不好,便赶忙转移话题:“陛下,臣夫为贺长姐回京,也备了首曲子,还请陛下恩准臣夫献上。”
宗知潇闻言微不可查地轻轻嗔笑一声,有些似有似无的嘲弄。
“封郎竟也备了曲儿,那便快些开始吧。”燕霏自然而然地下了封竹给的拙劣的台阶。
燕霏本以为他多会拿出自己引以为傲的长笛,却没想到呈上的是一管白玉箫。
“这是长姐叫人赠与我的礼物,今日,我便用它来给长姐献上贺曲。”
人人道他的笛音冠绝天下,名满燕都,倒不知封竹自小通习笛琴笙箫,其他乐器虽没长笛那样精进,奏上一曲却也是能信手拈来。
他冷白的长指轻轻捏住玉管,将薄唇抵在口处,眸子微垂,清越绵长的箫声便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平稳地回荡在殿内。
几调长音乍起,燕霏才听出这是曲艺大家顾琴所作《念归》,此曲婉约动人,佐以通透的箫声,教悠长细腻的曲调更如松山皑雪一般,清丽泠然。
曲虽美,却能听出吹奏之人多少有些不娴熟,燕霏听着听着,忽而想到封竹本人最爱长笛,宫中收藏了许多名贵稀有的笛子,而作为他的长姐,封诗怎得送他鲜少吹奏的箫?
燕霏盯着那管箫,想瞧出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却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一曲奏罢,封竹端正了身子:“封竹,贺长姐回京。”他旋即拿出被大红锦帛包裹的一尊小巧的观音玉像递了出去,“弟弟无贵礼赠予长姐,便以此和田玉尊作贺礼吧,愿长姐年年岁岁,平安无忧。”
那的确是一尊简单精致的观音像,雕的观音面容恬淡安详,栩栩如生,封诗接过,道了声:“多谢贵夫。”
封竹陡然抬眼,略带讶异地看了眼自己多年不见的长姐,同时扯了个不自然的微笑:“长姐不必客气。”他郑重地看着封诗,嘱咐道,“这和田美玉易附尘土,长姐带回去还是要用布帛罩上才是。”
“好。”封诗应道,将那块布又原原整整包了上去,“贵夫有心了。”
他已为人夫,后宫夫侍和前朝官员自然是要避嫌的,即便是骨肉至亲的姐弟也得保持些距离,封竹这样安慰自己,有些窘迫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场各怀心思的宴席,在夜色中不欢而散
封竹回到紫阳殿时,发现宋墨舒已然自顾自地等在了他的宫内,宫人们向封竹投以无奈的目光,示意他们拦不住这位视规矩如尘土的良人。
再者也是宫中人大多认为他不祥,不太敢靠近罢了。
封竹闷哼一声,朝着眼前大冷天摇折扇的疯子问道:“书信和甲胄碎片我都已附在锦帛内层,长姐定能发现,你这么晚还来这做什么,难不成是信不过我?”
“自然不是。”宋墨舒摇摇手,揽了揽身上的狐裘,“今晚席上的事我已然听说一二,看起来陛下也不需要你我去多事,我来寻你,是有另一桩好事要同你说。”
封竹打量他一番,嗤笑道:“好事,你会有什么好事告诉我?我去求你,无非是为了陛下,你可千万别认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从今往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
封竹向来看不上宋墨舒,倒不是因他家世不好,甚至原本还觉得有些亏欠,只是宋墨舒做人行事和宗知潇太过相像,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会阳奉阴违,甚至于他比宗知潇还要恶劣一些,待人心不诚,明明不喜帝王家,却还对燕霏曲意逢迎,教他平生厌恶。
宋墨舒知晓他的脾气,只是浑然不理,接着说道:“我听闻,下个月西域那边要送来一位美人,据说那美人是漂亮得惊心动魄,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睛。”
闻言,封竹只是故作惊讶,他重活了一回,自然知晓前世那个时候确实有个西域的美人被送进了宫,只是他从不把这些专门调教来送予皇帝的玩物放在眼里罢了,燕霏似乎也没有对他很喜爱,在意那种低贱的人,是让他自降身份。
而让他觉得疑惑的是,宋墨舒如何知晓这回事。
“你是在哪听说的?”他问。
“这便无从告知贵夫了。”宋墨舒故弄玄虚地掐了掐指,“你只需知晓有这么一回事就好。”
“这算得上什么好事?”以前他的确是不在意,可现在又填新人,他又怎能坐的住,眼看着下作的东西去狐媚燕霏。
“怎么不算,这无趣的宫中要添了新鲜物件了,这难道不好吗?”
封竹怔怔,似是在揣摩他话里的意思。
宋墨舒却没有久坐的打算,于是欠身一笑:“我的意思是,贵夫可以仔细盯着点那个美人,没准能找到许多乐子呢。”
他转身欲走,封竹却回身一拦,脸上难得露出严肃的神色,他问:“你到底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宋墨舒也敛起假作的笑意,冷冷地把他手臂推开:“我的事,贵夫不知道的可是太多了。”
西域的美人是前世的记忆,他说不出口,更说不出口的是,他那个时候本有很多机会救燕霏的,但他没有。
两个夫侍在这边忙着打哑迷,燕霏待酒意醒了大半后,也压根没有闲着。
深夜,燕霏寝殿内进来一个鲜少露面的灰衣女子,她身量纤纤,个子不高,腰间绕着一柄软剑,见到燕霏,简单行了个礼。
“公孙姑娘。”燕霏亲自给她看了茶,“请坐。”
公孙雪也不虚让,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要如何去形容,大抵就是提起燕国的女子,脑海中便会浮现出这样一张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模糊的脸。
“宁王殿下。”她低下头,“我还是习惯这样叫您,原谅我这个不懂规矩的江湖人罢。”
燕霏摆摆手:“无妨,早几个月前,我的确还是宁王,登上这个皇位,也是阴差阳错罢了。”
想想当初以宁王身份走江湖时,身份地位好似是没那么重要的,江湖中只讲情义,唤一声朋友便够了。
只是现在,她想见一面公孙雪,都要辗转十几层关系才能在深夜得一见。
“公孙姑娘,我没有太多时间同你叙旧了。”她沉思片刻,缓缓开口,“这么晚找你,是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