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一动,再次掀开的轿厢里钻出丫环打扮的沈明蕴。
她粉面绯红,目残春情,鬓边几缕发丝湿漉漉的。
车夫不敢多看,只招呼她离去时小心些。
道了声谢,沈明蕴低头,她敛紧衣怀一溜快走穿过垂花门,只挑僻静不惹人眼的小道绕行,足花上小半时辰才回到自己的小院。
至此她才算松一口气,知道偷摸被兄长带离出府的事好歹是平稳落了地。
且不说沈明蕴这边如何梳洗收拾。
只说世子回了府里,候夫人大喜,特特传话厨房让做了他平日里爱吃的一桌菜,在春暖阁摆了家宴为长子接风洗尘。
却不想开宴时,那因染风寒,在院中闭门静养半个月的庶出二小姐竟也现身在了人堆里。
侯夫人不免吃惊,朝她问道:“你怎地来了,不是说病着,一直起不得身么?”
沈明蕴柔柔一福,且看她纤肩削成,腰若柳条,一身弱不胜衣的风流貌,倒胜却席间一众小姐。
不过那张颌角尖尖的小脸却是气色红润,瞧着不像在病中。
“回母亲的话,其实前几日就已经大好了,只是怕还有残留的病气沾人,这才迟迟未曾出门,今日是又请郎中确认彻底无碍了,明蕴这才敢来为兄长接风。”
她话音方落,便见得候夫人身边一位满头珠翠的小姐嗤声一笑,朝旁边另一锦衣绣袄的少女掩唇嘀咕道:“说得好听,跟谁想见她似的,要我说她若真有眼力见,就不该挑这和乐的场合来添晦气。”
她虽做出悄声咬耳之态,但那话音可是清晰得紧,这方饭桌上任谁没聋都听得到,可却无一人出声责备。
全因这可是府里正经嫡出的大小姐,与世子一母同胞之妹、侯夫人的心头肉沈明嫣。
不过是出身高贵的嫡女瞧不起一介庶女,口头上踩碾几句,放谁家都没人会当成一回事。
“既然病好了,那就坐下吧。”侯夫人轻描淡写嘱咐着,对她女儿的话恍如未闻。
沈明蕴回了声是,便垂眸坐于下首,一副逆来顺受的受气样。
隔着纱屏,咫尺的距离,男子那桌的沈弦半分眼神也未曾拨来。
她瞧着眼前的汝瓷天青梅花小碗,心中亦是不起波澜。
打从开始她就没指望过那人。
一个能在祖母头七未过就笑纳下庶妹爬床的人,她怎能奢望那副温润如玉的壳貌里还能真生出颗心来呢?
也多亏如此,当日沈明蕴走投无路之际,才敢咬牙上他床笫一试
一年之前,车辘辘声中,沈明蕴被接回这自她出生起便不曾涉足的东宁侯府。
她原是外室所出,身份愈比妾生低贱,本来是无缘回府的。
可不巧,她亲娘死了。
死在她能寻上一门妥帖亲事,从那处宅院里发嫁出去的前头。
老夫人念在血脉份上,发了话,让人给这丫头接回来。
说起来,她亲娘身份虽不光彩,却是现如今的东宁候还当世子的时候,一眼挑中的人。
她是落魄大户家的闺女,因偿赌债被阿兄押在青楼,做了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
当时世子不顾候夫人的反对执意为这女子赎了身,是怀着孕的世子夫人找婆母哭诉,说如果世子爷非要将那等不三不四的人物往府里搂,她干脆就回了娘家再不回来。
到最后,侯爷与侯夫人强按着世子,不许他将人接进府,只让他在外另设一处宅院养着。
最初那两年,世子去得极勤,连世子夫人诞下长子长孙都没能拴住他的心,两年后那外室怀上身孕,世子大喜,承诺要将她接回府里。
结果这头刚提,那头老侯爷就凭白跌了一跤,在床上躺了半年后到底不治,撒手西去。
孝子服丧,三年不得近女色,接外室回府算是纳妾,于是这事不得不搁置下来。
而那时就隐隐有声音说那外室怀着的孩子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