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在这座边陲小镇停留了一周后,选择在一个清晨启程
只要出了城门,他们就彻底脱离教皇国,进入不属于任何国家的荒原之地了
出发的时间太早,太阳还没出来,城市依旧处于沉睡之中。四周静谧昏暗,唯有马蹄有节奏地敲击着凝着寒霜的青石板路面,发出清脆的“叩叩”声
伊萨尔手握缰绳驭马前行,克蕾西亚坐在他的身前,整个人都被裹在哥哥的披风里,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靠近城门时,伊萨尔远远地便看见两个穿着铠甲手执长枪的卫兵守在两边。他心中一沉,抬手将自己的兜帽往下拉了拉,依旧保持着匀速行进
这座小城平时的边防守卫并不严密,他们在进城时根本没碰到过卫兵,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才加强了戒严……只是现在街上空无一人,他们若是掉头折返的话只会显得更加可疑
距离城门越来越近了,两个卫兵将手中长枪向前一指,交叉在一起挡住了去路
“站住,兜帽摘下来。”其中一人命令道
伊萨尔用惶恐的语气说:“二位大人,请问是出什么事了吗?小的只是个做药材生意的小商人
“少废话,新王有令,要搜查旧党余孽,凡是出国境者,皆需接受检查。”另一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伊萨尔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掀开了遮住脸的兜帽,露出一头浅棕色的头发——这是前几天他在旅店新染的颜色
两个士兵对着手中画像左看右看,又说:“你披风里是不还藏了个人?还不快把脸露出来
“劳驾两位大哥……”此时,女孩儿轻柔魅惑的嗓音从披风下传来,如同山林间泠泠流动的清泉,“让我们过去行不行
听到克蕾西亚的声音,两个士兵如同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摄住了心魂,连眼神都开始变得呆滞发直,齐声回答“遵命”,而后真的收回手中长枪,各自后撤一步,恭恭敬敬地向着二人行了个军礼
伊萨尔吃了一惊,但没有时间犹豫,双腿一夹马腹,加速通过了城门
遥远的天际,有一缕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般刺破厚重的云层,像是撕裂黑暗的一道口子,即将孕育出新生的太阳
克蕾西亚从哥哥的披风里探出头来,趴在他肩膀上默默地看着属于教皇国的最后一道城墙在视线中渐渐远去
此次离开故土,不知何时才能归乡。她像是初次离巢的雏鸟,蓦然生出了几丝惶惑,既有对家乡的不舍,也有对未知的恐惧
好在,她并不是一个人
“哥哥。”克蕾西亚重新缩回去,将侧脸贴在兄长的心口,听他胸膛中的心脏一下下地沉稳跳动着,喃喃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去黑塔。”伊萨尔回答
“黑塔?”克蕾西亚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那不是传说中邪恶黑魔法的发源地吗
“对。”伊萨尔说,“也是博尔基亚家族神血的发源地
这个世界上的确是存在魔法的。比如教皇国第一大宗教——神主教所掌握的白魔法,功效以疗愈、驱魔和占卜为主
有传言说,一个疗愈法师足以让一支队伍抵抗十倍以上人数的敌军;一名驱魔法师一个人便能够守护一座城池;而一位占卜法师更是可以预测一个国家未来的命运
可即便魔法的作用如此之大,在整片西方大陆上流传得却并不广泛。原因也简单:本来拥有魔法天赋的人便少之又少,再加上神主教设立在各地的神学院只接受各大贵族后裔入读,平民百姓基本没有接触到魔法的机会。更何况,在教皇国,白魔法是唯一被教廷所承认的正统魔法,唯有教会神职人员才有资格使用。而除了白魔法以外的一切魔法都属于禁忌,私自研究的话会被视作异教徒,并处以火刑
作为皇嗣,博尔基亚家族的孩子们虽然不需要入读神学院也不需要掌握魔法,但伊萨尔却从小就对魔法十分感兴趣,时常跑到王宫的藏书馆中翻阅各种与魔法有关的书籍
他在一卷手抄羊皮纸上第一次读到了“黑塔”的名字。神主教研究的白魔法是“生灵魔法”,而黑塔研究的则是“死灵魔法
从字面意思理解,这两种魔法的根本区别便在于:一个来源于“生”而另一个来源于“死
教会编撰的《生灵魔法基础概论》中写到:物质现象界的万物由四大元素水、火、气、土组成,而非物质的第五大元素“以太”,则是一切魔法的基础。这个词语出自某个从古代流传至今的神话故事,意为“精灵之气”。术士使用“以太”操控其余四大元素,将不同物质分解、混合、重构,转化为新的物质,这一过程就是魔法。其余的一切辅助手段,不论是咒语还是符阵,都只不过是起到催化剂的作用。理论上,只要术士使用魔法时使用的以太足够多,不需要任何催化剂,也能让魔法的方程式发生
那么以太究竟从何而来?教会认为,以太是非物质元素,产生于生灵的精神世界,因此白魔法也叫生灵魔法。人类有着丰富的七情六欲中,其中当数信仰的力量最为强大,所以神主教的信徒越多,术士能汲取的“生灵以太”也越多
而死灵魔法所使用的以太则来源于亡者。那卷不知名的羊皮纸上这样写道:“人死以后灵魂并不会立刻随之消失,而是会化作最微小的非物质微粒弥散在虚空中,成为可以被术士收集利用的“死灵以太
关于黑塔的传说有很多,但大多都不是记载于书籍,而是在民间口口相传的。譬如有说神秘荒原千百年来不被任何国家所占有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这里是黑塔之主的领地,慕名前来一探究竟的冒险家全都空手而归,反倒是有几个从未听说过黑塔或是魔法的普通过客在荒原中遇到险情时,却见到了某个面目模糊的黑色影子悄无声息地降临在身边
兄妹俩骑着马在大雾弥漫、一望无际的野地里走了三四天,始终没有见到任何类似于黑塔的建筑物出现,唯一残留着人类活动痕迹的,是一座建造在森林深处的残破教堂
这教堂也不知在此地矗立了多久,岁月侵蚀的痕迹有些严重。从外头看,灰色花岗岩的墙面遍布青苔、窗户上的彩绘玻璃早已破碎蒙尘;走进内部,可以看见一排排被虫蛀腐朽的木质长椅,以及处于中央的圣灵天父雕塑像
圣灵天父是神主教所信仰的至高神。这座雕塑与教皇国内其他教堂的神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它被供奉的位置并不是在教堂的最深处,而是在整个教堂的正中间。四周的长椅围绕着雕塑一圈圈呈圆形摆放,难以想象当这教堂还在使用时,来做弥撒的信徒要坐在神的背面祈祷
伊萨尔仅仅准备了一周左右的物资,第四天仍未找到黑塔时,他决定不再在此地做过多逗留,按照地图指示准备朝邻国进发。可继续走了三天,却始终无法走出那片终年弥漫的大雾。第七天,他们莫名其妙又回到了那座教堂
伊萨尔将妹妹留在教堂自己出去探路,发现不论怎么走似乎都一直在原地绕圈。荒原上的雾气逐渐变浓,几乎到了三米开外无法视物的地步。为了生存伊萨尔将马给杀了,每天在林中采集野果,就这样又撑了四五天。到最后,他们已经弹尽粮绝,被彻底困死在了这片无主之地
"亲爱的天父,感谢你赐予我今日的饮食。愿你的慈爱和智慧引导我度过这一天。愿你的话语成为我生命的粮,使我时刻得力。阿门
伊萨尔和克蕾西亚肩并肩坐在篝火前双手合十轻声念饭前祝祷词,今天的晚餐是烤野兔与蓝莓浆果,也是他们近三天来唯一一顿像样的食物
今晨大雪再次下了起来,这个冬天长得像是看不到头一样。林中可供猎捕的小动物本就不多,这下更是销声匿迹了。伊萨尔没有把握能否活着带妹妹走出这片荒原,或许他们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克蕾西亚只吃了几颗浆果便将手中的食物推给了哥哥,烤兔肉更是一口未动。伊萨尔拉住妹妹让她多吃几口,她却摇头说自己吃不下
“我要冬眠了。”她摇摇晃晃站起来重新缩回自己的睡袋,“哥哥晚安
伊萨尔拿她没办法,克蕾西亚现在太虚弱了,像支快燃到尽头的蜡烛,连稍重一点的呼吸都能将那簇微弱的火苗吹灭
他将剩下的食物保存起来,往篝火中加了几块木头,然后坐到妹妹身边,看着火光映照着那张消瘦的小脸。前段时间千辛万苦养回来的一点儿脸颊肉又消失了,她重新瘦回了那副病弱的小猫崽儿样
再不走出去的话,她可能真的会死
想到这儿,伊萨尔心口涌出无法抑制的恐慌感。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带她涉险的,如果不是他执意要进入荒原,他们本应该顺利抵达邻国的。那里不会有教皇国的追兵,克蕾西亚也不至于遭受这些痛苦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够代替妹妹承受这些
皎洁的月光穿过教堂破漏的屋顶倾洒在白色的圣灵雕塑上,天父悲悯慈祥的脸在此刻显得神圣又庄严。伊萨尔跪在神像前默默祈祷,此时突然有一阵穿堂风吹进来,盖在天父头上的头巾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伊萨尔走过去将它捡起来,目光再次头像天父像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失去头巾的遮挡后,雕塑的背面暴露出来——神像的后脑勺上是与正面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只不过五官更加圆润柔和,似乎由男性转变为女性
这是伊萨尔第一次看到圣灵像的背面,也不知道是所有教堂供奉的神像都是这样一体两面的,还是唯有这座教堂的与众不同。他绕着这石雕走了一圈,认真仔细地观察了每一处细节,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神主教信仰圣灵天父,以生者精神世界所产生的以太作为白魔法力量的来源;那么黑塔所信仰的,会不会就是掩藏在天父背面的女人呢
黑魔法力量来源于死者灵魂所产生的以太,也有许多人说过是在荒原中遇到危难的时刻才看见了那个巨大的“黑影
所以,要想进入黑塔,是不是需要献祭生命呢
伊萨尔像被魇住了一样,缓缓从腰间抽出匕首,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他的呼吸急促,心跳激烈,脑中有两个声音激烈争吵着
刺下去、快,刺下去
不,这样太冒险了
你不想找到黑塔了吗?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如果真的死了怎么办?克蕾西亚怎么办
你们本来也快要活不下去了,不如孤注一掷
不,闭嘴、闭嘴
伊萨尔仰起头深吸了口气,手中猛一用力,那柄据说是采用教皇国顶级工艺所铸造的匕首瞬间深深地没入了胸膛,轻松得就像这几天他用它刺入猎物的心脏一样
与此同时,睡梦中的克蕾西亚被心口传来的一阵剧痛唤醒,大口喘着气睁开了眼
哥哥并不像往常那样守护在她的身边,克蕾西亚吸了吸鼻子,似乎闻到了寒冷的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然后看见了她毕生都难以忘怀的画面
他的哥哥侧躺躺在圣灵雕像的前方,胸口上插着一柄匕首。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涌出来,在他的身下积起了一小滩血泊
“哥哥!”克蕾西亚又惊又惧,撑着乏力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跑到哥哥身边跪下来,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挽救他急速流逝的生命,只能放声大哭起来
“哥哥!不要死!不要死
她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到了伊萨尔的脸上,再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他费力地睁开眼,试图抬起手帮妹妹擦去泪水
“克蕾西亚……不要哭
说完这句话,他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向上的弧度。并不是他在临死前失心疯了,而是因为他在克蕾西亚的身后,终于看见了那个黑色的幻影缓缓从虚空凝聚成型,如一片羽毛般无声无息地降落在地
他赌对了
祂是由一团混沌雾气形成的不明物,看起来像是一个披着头巾穿着长袍的高大人影,但没有五官与细节,只有一个不甚清晰的外轮廓。如同一滴坠入水中的墨,中间是纯黑的,边缘却越来越模糊
“真是熟悉的味道啊……”黑影开始说话了,声音像是许多个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齐声发出的,“这不是博尔基亚家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