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都沦陷那天，哥哥牵着妹妹的手，两人站在高处的山顶，俯瞰他们住了十四年的宫殿在熊熊烈焰中燃烧
那一天，他们失去了财富、地位、双亲、国家。他们只剩下彼此
转身离去的时候，克蕾西亚问：“哥哥，我们还会回来吗
伊萨尔握紧了她的手，沉稳而坚定地回答：“会的
他向妹妹郑重作出了承诺：“克蕾西亚，哥哥一定会带你回家
伊萨尔和克蕾西亚是一对双生子。从懂事之日起，哥哥便明白，妹妹将来会成为自己的王后
他们出生于博尔基亚家族。为了维持血统纯净，这个统治了教宗国上百年的家族素来有血亲通婚的传统
据说博尔基亚家族的神血赋予了他们无与伦比的力量与权威，初代国王更是以此征服了整个帝国
然而比起祝福，这其实更像是某种诅咒。皇室成员一代比一代孱弱，人丁凋零。王位传到他们父亲手中时，首相盖伦·乔恩带领各大新旧贵族势力起兵造反，将皇帝刺死于他的宝座之上，从此终结了神血在帝国流传已久的传奇故事
当盖伦·乔恩在他的加冕仪式上高声喊出“旧王已死、神血已死”的时候，博尔基亚家族仅存的两个孩子正混在大批流民中朝着城门蜂拥而出
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身份尊贵的王子公主。他们将抛弃姓氏、远离故土、去往陌生的国度求生，然后，蛰伏下来、积蓄力量、等待回家的时机到来
一点冰凉悄无声息落在克蕾西亚的鼻尖，很快被她高热的体温融化成了水渍。趴在兄长背上的女孩儿艰难地睁开眼，看见远方铅云密布的铁灰色天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了洁白的雪花
往年这个时候，她都是坐在壁炉边，隔着玻璃欣赏雪景。王宫终年温暖如春，她从未真正体会过凛冬的严酷
“哥哥……”她虚弱地开了口，声音微不可闻，“冬天，都是这么冷的么
伊萨尔侧过头，看见妹妹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脸不知是因为高烧还是寒风而变得嫣红，长长的睫毛上都挂上了细细的冰晶
“克蕾西亚，再坚持一下。”他托着她的腿往上颠了颠，“翻过这座山，应该就会有城镇了
兄妹俩逃离圣都已经快三个月了，一路都是风餐露宿，颠沛流离。克蕾西亚生来就比哥哥体弱些，挨饿受冻后免不了要生病，几乎无法行动。城里都是搜查他们的卫兵，不能租马车也不能走官道，伊萨尔只能背着妹妹躲躲藏藏地往边境走
“哥哥，累不累？”克蕾西亚听到他的喘息声，挣扎着想下地，“让我自己走会儿吧
“不行，这里路不好走，你要是摔了，咱们今天就出不了山了。”伊萨尔的语气非常坚决。知道她是心疼自己，又放软了声音安慰道，“放心，你一点儿都不重，哥哥背得动
岂止是不重，自流亡开始，克蕾西亚体重暴跌，原本便是纤细瘦弱的体型，现在更是到了皮包骨头的地步，伊萨尔简直担心她会熬不过这个冬天
兄妹俩从小就睡在一起。不论是在他们的寝宫里那张铺满绫罗绸缎的豪华四柱床上，还是偏僻山村旅店中简陋单薄的硬板床上，伊萨尔总习惯将妹妹搂在怀里，如同他们还待在母亲的羊水中那样亲密无间
可克蕾西亚一天天衰弱下去，连他抱着都觉得硌手。夜晚伊萨尔时常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探妹妹的鼻息，生怕她就这么睡着后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的妹妹原本是被娇养在温室里的花，却突然有一天被粗暴地连根拔起，扔到了冰天雪地中。伊萨尔深恨自己的弱小无力，连为妹妹请个好一点的医生都做不到——只要他们还未逃离国土，就随时有被刺杀的危险
可他不能失去她。克蕾西亚是他血脉相连的手足骨肉，他们的命运从出生开始便紧紧缠绕在一起，十四年来从未分开过。如果妹妹死了，他也根本无法独自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傍晚时分，兄妹俩仍未出山。地面的积雪已经深至脚踝，饥寒交迫之中，远处的树林里突然出现了一星篝火，应该是有商队在那儿歇脚
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向陌生人搭话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可克蕾西亚实在烧得太厉害了，必须找个避风的地方喂她吃点药
伊萨尔谨慎地靠近了那堆篝火，围坐在火堆边的人听口音并不像是来自他们的故国。权衡再三后，他还是上前去问了那个看起来像领队的男人，能否收留他们过一晚上。或许是看他们兄妹年纪尚小，领队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还主动分了他们一些热水
伊萨尔将妹妹在和人群有段距离的树底放下来，将退热药粉倒入热水中，一口口喂她喝下去。克蕾西亚虽然神智已经有些迷糊了，可还是乖乖地张开小嘴努力吞咽
“小兄弟，我们刚做了肉粥，你要不要来一点儿……”突然有人声从他们背后响起。伊萨尔吃了一惊，下意识就想将克蕾西亚的兜帽拉起来……可惜还是晚了
在看清女孩儿的脸时，来人的眼神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惊艳和渴望，连话都忘了继续说下去。在伊萨尔皱着眉挡住他的视线的时候，那男人才尴尬地笑起来，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惊叹：“哇……这是你妹妹吗？真是个美人儿呀
“多谢大哥。”伊萨尔很不喜欢他看向自己妹妹的目光，却还是礼貌地道了谢，把粥碗接过来。克蕾西亚的外貌确实过于瞩目，即便逃亡三个多月、病得瘦骨伶仃了，也依旧容易引人注意
夜色已深，伊萨尔盘腿坐在妹妹的睡袋边，背靠着树干打盹儿。克蕾西亚的热度总算退了一点儿，只是还是吃不下去什么东西，等明天进了城镇必须得弄点儿能让她入口的食物……困意越来越浓，他低着头几乎就快要睡过去，却突然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并不只是一个人的，而是三个……不，四个成年男子。伊萨尔猛地惊醒过来，手握住腰间的剑柄，扭头看向黑暗：“谁在那儿
“小兄弟，别紧张，是我是我……”领队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有什么事吗？”伊萨尔并未放下警惕，起身挡在妹妹身前
“唉……”另一个人叹了口气，“这小子咋这么机警呢，没办法了，头儿，直接动手吧
伊萨尔瞳孔一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迎面扑过来的一人撞倒在地。动静太大，连睡着的克蕾西亚也被吵醒了，半撑起身子睡眼惺忪地喊：“哥哥
“跑！克蕾西亚！快跑！”伊萨尔被按在地上无法动弹，只能像只野兽一样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可已经来不及了，另外三个男人从黑暗中现了身，将克蕾西亚团团围住，垂涎的目光露骨地黏在她的身上，像是盯住了猎物的狼
“你们……想干什么……啊！”克蕾西亚的兜帽被其中一人一把扯掉了，金色的浓密长卷发倾泻而下，在暗夜中像是一匹亮闪闪的绸缎，很轻易地便让男人们看直了眼
“妈的，还真的是个美人儿啊……”最靠近她的人攥住女孩儿的一把长发凑到鼻尖沉迷地嗅着，“好香，这头发能值多少钱啊
“放开我！”克蕾西亚被扯痛了头皮，奋力地一脚踹了过去。她力气实在太小了，就算是拼尽全力的反抗，对她健壮了数倍的成年男子来说也是不痛不痒
“别碰她！”伊萨尔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被肮脏恶心的男人搂进怀里轻薄猥亵，目眦欲裂地挣扎怒吼起来。血液在血管中沸腾，全身上下每块肌肉都在发力，杀意让视线都模糊了起来
克蕾西亚的尖叫哭喊像是刺穿他理智的一支利箭，那些卑贱的人怎么敢染指属于他的珍宝？滔天怒火吞噬了他的大脑……紧接着是不知从何处涌现出来的力量充斥了四肢百骸。伊萨尔像野兽一样一口咬住了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的咽喉，在他的惨叫痛呼声中抽出短刀狠狠切断了他的侧颈的动脉
温热腥甜的殷红血液像是喷泉一般奔涌出来，将他兜头淋遍。沐浴了一身血雨的伊萨尔像个恶鬼一样喘着气爬了起来，提起刀冲着剩下的男人扑了过去
他的动作前所未有的轻盈有力，像是屠杀机器一样招招致命。几个男人虽然都比他高大有力，但根本无法抵抗他的攻势。这是一场纯粹的、单方面的虐杀，触碰到克蕾西亚的男人死相最惨，身体上几乎每一寸肉都被片片割下来
破晓时分来临时，纯白无瑕的雪地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商队一共八个人，一夕之间全部毙命。伊萨尔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死人堆里的克蕾西亚。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海水般湛蓝的眼眸中倒映出他满身鲜血的模样克蕾……西亚……”伊萨尔像一抹失去灵魂的鬼影一样朝她走过去，手中握着的匕首上滴滴鲜血顺着刀刃滑落
他在妹妹面前跪下来，伸手想拥抱她，可在看到自己手上的鲜血时，动作却迟疑了她还愿意抱他吗？还是也会像其他人那样对他流露出恐惧的目光？伊萨尔垂下眼眸，不再靠近了
然而克蕾西亚并没有犹豫，看到哥哥停了下来，她便主动直起身子一头扎入他怀中，结结实实地将伊萨尔抱住了
她的泪水比沾在他身上的鲜血更加灼热，伊萨尔将妹妹的脸捧起来，拇指轻轻拭过她的眼角，在那软玉一样洁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别哭，克蕾西亚……不要哭了。”他叹息着低下头亲吻她的眼睛，嘴唇吻过她湿漉漉的睫毛，尝到了微咸的滋味
克蕾西亚仰起头，搂着哥哥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他们之间有过很多次兄妹间的吻，或是亲在脸颊或是亲在额头。因为从小就知道他们注定属于彼此，反而刻意避开了兄妹以外，只有夫妻才能互相亲吻的嘴唇
唇舌交缠的那一瞬，灵魂都仿佛颤栗起来。兄与妹，天生就是最契合的命定之人，同根同源，心意相通
哥哥握住了妹妹的手，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别离开我。”他说，“克蕾西亚，你要对我发誓
“嗯。”她点头，“克蕾西亚·博尔基亚以性命起誓，永远陪在哥哥身边，绝不变心，绝不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