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日,一大清早,女帝披髮坐起,睡眼惺忪,卻是難得地沒有由宮娥喚醒。
淨顏,濯髮,薰沐畢了,坐在椅榻上等人來梳篦挽髻——女帝悄悄招述微近前,詢問昨晚情形。
述微卻面有難色,讓奉茶進來的彩蕈招架。
“陛下,”彩蕈看了述微一眼,將熱茶送到女帝手邊几案上,“小心燙手。”
“快來說說,昨夜如何?”年少的女帝長髮過膝,這是皇室少女多有的長度,青絲秀髮總是保養得好了才可能又長又美。
“回稟陛下,昨夜十一皇爺和左壽王爺各自回了王府,十一皇爺自然是回皇爺府,左壽王爺是照舊的只要入京便住在老壽王爺府中,九親王則宿於宮中禁前扁風堂。”
“等等,慢慢說來,朕……有些糊塗。”女帝手撐着頭半倚半靠盤腿坐在榻上,這是無人在側時候她慣常喜歡的坐姿,據說是因爲覺得頭髮太長,累。
述微等宮人都是被明訓過的,說女帝年幼,因先帝駕崩時哀思過度,以至於神傷,或者一時的言行有些非同尋常了一點,反正她們只用當好差就行了。
彩蕈等經歷數日來的服侍,對於自己的主上毫無宮禁內的常識或者四六不分的情況已經見慣不怪,習慣得不能更多了,所以現在無論她問出什麼古怪問題來都能正常應對。
“奴婢聽聞,九親王長年居於西陲封邑,已經十數年不入上京了,皇姑夫人早已稟過大后,因當年先祖皇帝在世,九親王爲幼子,準入京時居於禁前;先帝在時,顧念幼弟,亦是如此。是以大后準擬,安排九親王仍舊原處下榻。”
“左壽王爺,乃先祖皇帝胞兄壽親王直裔嫡孫,先帝因二世老壽王爺只有二子,又十分偏疼,所以分封兄弟二人爲左右壽王爺。老壽王爺雖故,王妃卻還健在的,先帝體恤是以京中老壽王爺府留存。右壽王爺另賜了新王府邸,不過右壽王爺雖長而庶,是以左壽王爺更得器重些,封邑卻稍稍遠了些。但凡回京,左壽王爺自然是要回老壽王爺府侍奉親母的。"
“十一皇爺,和陛下的諸位皇兄弟一樣,就待陛下親政後冊封親王。”
“我,朕想說,他們都有幾個老婆。”女帝端着茶盞,幽幽道。
“十一皇爺,有王妃,側妃,與兩名侍妾。左壽王爺,有王妃,侍妾不知有幾。九親王,奴婢未曾聽聞有婚配。”
“喲——”女帝一聲怪調,述微只覺雙眼皮一陣亂跳,就聽主上道,“這是爲何?”
“九親王當年禁宮大火時受傷甚重,纏綿病榻多年,是以立志不婚,聽聞即使遠離上京,在封邑時候也是深居簡出,絕少與旁人交遊的。”
女帝翻眼看着彩蕈,此時內室並無多少人在,最近身的無非三個宮娥,門前一個聽者而已,“你倒是伶俐,什麼都門清。”
“陛下,奴婢們都自梁國府送進宮來,夫人當初吩咐再三,奴婢們生死皆是陛下的奴婢,任憑驅使,但有所知無不盡言。”彩蕈跪稟道。
“想來皇姑自然待朕情真,起來吧。”女帝繼續喝茶,“朕前日一場大病,過往之事忘得一乾二淨,諸事不明,你們也別私底下笑話。”
“奴婢不敢。”
“行了,趕緊喚她們進來打點,朕也要用功去了。”女帝坐到鏡臺前。
正說話時,梳篦處的女官們絡繹而至。
六位重臣按時入問賢閣覲見,學習伊始的女帝部分時候只是皺眉危坐,然後點頭稱是。
愉快的一天便這樣過去了。
睡前,女帝寢殿內依旨開起了“八卦大會”——根據女帝的新規定,三個女官要逐一彙報當日見聞的宮中諸事,且要奉旨“吐槽”,女帝說就是,“必須附述個人心得體會。”
彩蕈遵旨道,“明日擢選秀士,闔宮上下,翹首以盼。”
“朕都不甚激動,他們激動個什麼啊?”
三宮娥伏首告罪。
“沒事,朕只是在吐槽,想到什麼說什麼,八卦時間,恕你們各個無罪。”
三人長吁一口氣。
爲防被人偷聽,蘭聽者門前放哨,陛下身着寢衣,坐在地毯上——於是三個宮娥便一圈跪坐,方便‘和陛下保持差不多的高度’,因爲‘這樣才有氛圍嘛’。可是借給她們渾身是膽也不敢與皇帝同坐,所以只好都跪着了。
雪瑩道,“這是先帝選秀之後三十多年以來後宮第一次選秀,所以難免緊張了一些,畢竟是一輩子才有一次的機會。”
“好吧,可以理解。”女帝點頭。
“當年母上選秀時是不是也相當轟動啊,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景。”女帝又支起了下巴。
“先帝後宮不算多。”述微小聲道,“先祖皇帝選秀女時,一次入宮三百餘,雖然多有一生不得見天顏者。”
“那母上說起來也就是十來個合法老公,衆多合法一夜情而已,”女帝繼續吐槽,“好像是不太多厚。”
三雙眼睛盯着她,茫然聽不懂的神色。
“沒事沒事,繼續,繼續。”
雪瑩想了想,“聽說皇爺們會先於秀士進宮。”
“我有疑問誒,他們的老婆羣怎麼辦?”主上撫着下頜困惑不已。
“自然都在王府。”述微小聲道。
“那子嗣之事如何確認,朕難道要跟其他女人搶男人?”女帝大噴驚世駭俗之語。
“陛下何出此言。”彩蕈驚訝且憤然道,“普天之下,誰人膽敢與天子相爭。”
“可是,朕不喜歡跟人共享一個男人誒,還是用人家用過的,不奇怪嗎。”
“陛下若是不喜,可令諸王妃在府守制,或令王爺們入宮爲君——若如此,前者可以確保王爺在府時,王妃們不得親近;後者,王爺們便不能入前朝涉政了。”
“哦,還可以這樣,哇,好卑鄙!”女帝哇哇吐槽。
“但是孩子呢?我可不想我的孩子認不出爸爸,萬一到時候我懷孕了怎麼區別誰是誰的孩子,嗯,這是個問題。”好像帝王糾結的問題轉了方向。
三個宮娥迷糊地相視片刻,“陛下,據奴婢所知,帝王是不必要自己懷孕的。”述微又一次小聲道。
彩蕈點頭,道,“尤其皇內婿,若得陛下聖意,必然會懷上孩子,且只可能是陛下龍子。外君們若得恩准,也是能夠懷上龍子的,禁內一切有序可考——難道陛下已有意中人,想要爲其生兒育女了嗎?雖則歷代皆有此種情況,先祖皇帝就曾因寵愛萱妃受孕——但是皇帝陛下還是當以龍體爲要,萬勿輕易動此念,恐有傷國本。”
女帝的嘴巴哦到快要下巴脫臼了,天啦!這是神馬世道?!內心瘋狂吐槽的皇帝陛下震撼到快要內傷了。
“那朕……朕的生父,莫非就是生朕的父親?朕……朕……”女帝頭腦混亂,忽然一陣暈眩,萬千頭草泥馬奔騰呼嘯而過,其間一頭牡馬高大俊逸長髮飄飄,還特地迴轉過頭來,朝她深深地拋了一記媚眼。
三個宮女嚇得手忙腳亂,正欲大聲呼救,忽然,門卻從外面開了。
“啓,啓稟陛下,九親王舊疾發作,恐是不大好了,大后已遣人到禁前查看,急招內宮太醫都至扁風堂會診,令人速來稟告,請陛下寬心。”蘭聽者進門稟告。
忽然聽聞別人不太好的消息,年少的女帝勉強鎮定下來,“回大后,朕已知道了,也請大后萬勿憂心
感情,這位皇叔似乎對於要被自己娶爲內婿不大開心啊,女帝扶額想到。
既然是這樣,“朕是否該過去關心一下朕的準老公呢?”女帝雙眼一亮,看着身旁的宮娥們。
“陛下,還是明日再去吧,畢竟此時太醫皆在,陛下保重自己要緊。”雪瑩勸阻道。
“嗯,好吧。”女帝動作不雅地拍拍屁股,回身道,“朕也該睡了,明兒個還要早起呢,別忘了吩咐他們準備那个香酥小餅。”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