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葙沒想到淩北辰會這麼急切,回去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明後,淩南岸倒是一副“早知如此”的平淡表情,絲毫不覺驚訝。
“明明是很好的機會,可惜你沒有把握,把它拱手送給了巫姑。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可以幫你的,只送你一句話——若有機會離開大哥,絕對不要猶豫,否則你後半生所擁有的,必定僅剩痛苦。”
淩南岸的警告語焉不詳,傅青葙本想問個清楚,卻被意外到來的“客人”打斷。
“阿碧姑娘?”看著一臉不痛快的阿碧,傅青葙很識相地覺察到,自己並不受對方待見。
“不是要陪姐夫外出嗎?給你送些換洗衣衫來,免得你邋裡邋遢丟了姐夫的臉面。”阿碧冷哼一聲,胡亂塞成一團的包袱丟給傅青葙,而後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傅青葙回房拆開包裹,隨手翻了翻,擺出一副苦相——那些衣服都是半舊的,料子雖然考究舒適,但總有些勾破或者抽絲的地方,而且多半都是髒兮兮的。
身處牢籠之中,對這些自然不該挑挑揀揀,然而一向愛乾淨的傅青葙實在無法忍受弄髒的衣服穿到身上。左思右想後,她把弄髒的幾件衣服通通丟進水桶裡,一口氣提到院子角落的水井邊,打算漿洗一番後再帶著上路。
不過她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想法過於簡單了。
漿洗衣衫需要水,水要從井裡提上來。作為巫族聖女,傅青葙從沒有做過這等粗活,一邊回想族人打水的姿勢,一邊試著放下水桶、搖動木臂。結果水桶剛剛露出井口,她就已經消耗掉大半力氣。
水已經打到一半,半途放棄未免可惜。她咬咬牙狠下心,一手穩住木臂,一手去抓水桶的拎手。
她沒想到的是,盛滿水的水桶居然那麼沉!
瘦弱無力的手臂根本承擔不起水桶的重量,水桶剛剛提起一點就猛地落下,磕碰到井壁上然後傾倒。嘩啦啦一陣水聲在院中響起,冰冷刺骨的井水大半濺到傅青葙身上,將半身衣衫浸濕。
傅青葙心裡一慌,下意識往後退步。這一退,又不小心把裝著髒衣服的桶踢倒,本來就很髒的衣衫滑出木桶落到連泥帶水的地面上,變得更加髒汙。
時節已經不早,空氣裡都夾帶著微微涼意。半身濕透的傅青葙渾身冰冷、瑟瑟發抖,低頭看著地上沾滿泥漿的衣衫,頓時有種想哭的衝動。
離開玉隱族已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她經歷了很多,有痛苦,有難過,有悲傷,也有安慰。或許是因為風波太多,她竟一直沒來得及思鄉,沒來得及懷念生活了十幾年的村落,和那些再也無法團聚的族人們。
而這一刻,遲到的思鄉之情,在冰冷井水浸透之下忽然將她籠罩。
她本該在族人的尊敬與照顧中無憂無慮生活,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每天和其他聖女一起采藥摘茶,與長老們一起交談閒聊。
可現在呢?
什麼都不會的她寄人籬下,吃飯要看人臉色,穿衣要撿人剩下,就連性命和自由都不屬於自己。
一夕之間,她從聖女變為籠中玩物,卑微而下賤。
而她唯一信賴的人,她最後能夠依靠的人,送給她的不是安慰包容,而是……背叛。
她想念族人無微不至的照顧。
想念最喜歡的飯菜名茶,想念柔軟乾淨的衣衫,想念暖和舒適的床鋪。
更想念枯燥卻安穩的生活。
然而,也只能是想念,曾經的一切,再不會回來。
突如其來的巨大悲傷攫住傅青葙的心,那種無法忍受的痛苦比萬蟲噬咬還要劇烈,以至於她開始劇烈顫抖,抱緊雙臂卻尋覓不到絲毫溫暖。
“傻站著做什
院落門口,秦樓身影忽然出現。他的招呼還未打完便看見呆愣且滿眼痛苦的傅青葙,登時心頭一沉,邁開大步沖到她面前。
“你這是……有衣裳要洗?”秦樓看看歪倒的水桶和骯髒的衣衫,再看看難過表情讓人心疼的傅青葙,語氣變得溫軟柔和,“好了,只是打翻桶水而已,又不是犯了彌天大罪。去,回房間換身乾淨衣衫再喝杯熱茶暖暖身子,這些我來洗。”
傅青葙呆呆搖頭,眼圈驀地泛紅,嚅囁間仍帶著細碎顫抖:“什麼都不會,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就算我離開這裡,又要怎麼活下去呢?到現在……除了哭之外,我什麼都不會……這麼沒用
眼眶充盈的淚水沒有流出,卻已經讓秦樓心軟,甚至心疼。
秦樓腦子一熱,語氣竟有些發狠:“怎麼就活不下去?就算你什麼都不會,不是還有我嗎?大不了我
大不了他養她,又如何呢?
話說一半,理智讓他及時閉上嘴,狠狠皺眉。
事情終歸沒有這麼簡單,畢竟傅青葙是玉隱族聖女,淩北辰很看重的藥體。而他,多年前被帶到淩北辰面前時,立刻被那位帶著與生俱來王者之氣的冷漠男人折服。他曾認認真真向舅舅賭誓,要成為淩北辰最得力、最信賴的部下,成為醉仙樓忠誠二字的鎮魂碑,哪怕要付出生命代價。
他的身份,不允許他做出任何會讓淩北辰不悅的事情。
終於,他忍住了,眼神裡那份疼惜悄然藏起,化作掌心裡的溫柔,輕輕落在傅青葙頭頂。
“一桶水,你怎麼能聯想到這麼多有的沒的?天底下好吃懶做的女人多得是,沒見哪個像你這麼難為自己的。你不會的事情,我來教你,總有能夠自力更生的一天。”
秦樓的語氣雲淡風輕,卻帶著最體貼不過的溫柔。這份溫柔,讓傅青葙再也忍不住心裡的苦悶,淚水稀裡嘩啦落下的瞬間猛地撲進秦樓懷中,哭泣,哽咽。
“就這一次……再讓我哭一次好不好……以後再也……再也不哭了
軟弱,怯懦,無能。
所有的一切她都要努力改掉,不再連累別人,不再依靠從別人身上索取憐憫而活。
淡淡體香縈繞在鼻翼間,那種味道讓秦樓有些茫然。恍惚中環抱住懷中痛哭的少女,那份無聲顫抖才讓他從失神中蘇醒,登時心如刀絞。
“哭吧,想哭就哭,無論多少次都可以。我會一直陪著你。”
漸起的微風中,他用力抱緊傅青葙,吐出沙啞言語的唇瓣在她耳畔髮絲間摩挲,享受這難得的一刻放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