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場上剛剛完結一場激烈的球賽,三個男孩同時癱軟在球場的一旁,不理在場人仕的目光,大字形的躺在地上喘息著。
「喔,好累!」
望著躺在身旁的人,徐渝民一腳踏在他的肚皮上左右搖著:「只有你一個人在累吧!快點起來,你這個樣子好難看耶!」
「別搖啦,好癢哩!」
看著兩位好友的哄人技倆,宣俊浠本是沉默的臉立時緩和下來;他們每次都會這樣逗他開心,所以說他們是他最好的朋友是絕對錯不了。
視線回到微笑的人身上,蔣正濤忽然認真地蹲在他身前問:「你是不是還沒想到怎樣跟晴兒說?」
蔣正濤的話讓宣俊浠好不容易擠出的笑容消失,然而坐在身旁的人卻對整件事也提不起任何興趣:「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根本無需考慮這麼多。反正你人到那邊去,香港的事就與你不相干了。」
「渝民,你這樣說未免有點那個。」皺著眉,蔣正濤認為徐渝民的話太不近人情。
拿起手上的籃球旋玩著,頂著一張跟徐渝剛一樣的臉,徐渝民卻說出與兄長個性毫不相似的話:「我不是我哥,不會淨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其實當你決定去留學那刻開始,根本就注定要晴兒受傷。就算你如何考量什麼樣的話能讓她好過一點,這根本都是多餘的。」
被道中心裡的死結,宣俊浠無力再狡辯。「或許就像渝民所說的,我現在做的都是多餘。」他真的不希望聶晴受到無謂的傷害,但正如徐渝民所說,他的自私其實早已傷害了她。
察看到好友難看的臉色,本是湧到唇邊的話只好急急退下。接著將籃球交到他手上,徐渝民收起單刀直入的說法:「如果你真的不想令晴兒難過,我勸你還是早點跟她說清楚比較好,畢竟人要忘記一些事是需要時間的。」
「沒錯,我相信這樣做是最好不過了。」沒有否定徐渝民的建議,蔣正濤反而附和起來。
「真的嗎?」自言自語著,宣俊浠沒有回答只是沉默。
雖然剛才曾因為他的愁容而收歛一點,但徐渝民亦無法再忍耐他這種優柔寡斷的個性:「既然你這麼害怕面對她,我可以幫你跟她說清楚明白。但她聽後的情緒和反應,我不能保證能兼顧安全。」
無語地看著前方,宣俊浠完全接收到徐渝民的好意。他雖然口裡剩說些教訓的話,但心底仍是關心他。可終究這是自己的事,不可能全都依靠朋友來幫忙。
「我自己說就好。」婉拒他的好意,宣俊浠抬起頭微笑著:「我總不能什麼事都要麻煩你們吧。」
輕拍著他,蔣正濤拿起手上的籃球道:「既然決定這樣,就別再愁眉苦臉了,我們再來比一場吧!」
「好!」
站起來,三個男孩一起回到熟悉的籃球場上,以這項運動去繼續維繫彼此之間不撓的友情
偌大的飯廳裡,宣奇一邊看著報紙一邊等待缺席晚飯的人。
看著腕上的手錶,他的忍耐一直維持在忽起忽落的狀態裡;現在離十二點還剩一個小時,那孩子還要在街外磨蹭多久才肯回來?不耐煩的視線瞄上身旁享用甜品的妻子:「孩子外出有沒有說明是什麼時候回來?妳有沒有撥過電話到蔣家和徐家那兒問?」
被丈夫的目光嚇住,凌采隨即對身後的人質問起來:「良嫂,少爺有對妳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我回來了。」剛踏進大門,便聽到凌采質問良嫂的聲音,宣俊浠連忙趕到飯廳去。
熟悉的聲音從耳後響起,凌采轉過臉來問:「你怎麼玩得這麼晚?」
「我們聊久了一點。」
「是這樣喔。」視線瞄到丈夫臉上,凌采提示他該做的事。
剎那明瞭她的意思,宣俊浠立即禮貌地道歉著:「沒有打電話回來是我不對,對不起。」於這個家就是有這種不人道的規定,不論是起床時間、吃飯時間和睡覺時間,統統被宣奇算得準準;如果晚了或是缺席,就必須向一家之主道歉。
這樣的規定令他感到十分綑身,才會萌生離家的念頭。
現在機會來了,他絕對要好好把握。
「晚飯沒有?」
「沒有。」
放下手上的報紙,宣奇對良嫂說:「去把晚飯拿出來。」
「不用了,我不餓。」
「那怎麼可以,多少也要吃點。」凌采揮手示意良嫂把晚飯拿出。
被凌采帶過他的話,宣俊浠垂下頭呆坐在飯桌前。激烈的運動令他顯得很沒精神,加上要鋪陳說話的次序,讓他好幾次近乎抓狂的狀態。就算想得多完美,他仍是害怕過不了宣奇那關。
從廚房出來,良嫂小心翼翼地把晚飯放到他面前,離開時稍微對上那雙佈滿紅根的眼眸:「還好嗎?」
沒有回答,宣俊浠只是微微地點頭。
得到他的回應,良嫂也安心地離開飯廳。
瞄了眼專心閱報的父親,宣俊浠突然放著膽子道:「爸爸,我有事情想跟你報告。」
停下閱報的動作,宣奇銳利的目光瞅著冷汗直流的兒子。「有什麼事要非在用餐時說不可?」
刻意回避宣俊浠的目光,凌采直覺認為那是她不想聽到的話:「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現在不說不行。」大著膽子,宣俊浠第一次違抗凌采的話。
意識到他話中的重要性,宣奇首次讓他在餐中發言:「說吧,要是我認為你說的是廢話,當心你的皮肉要開花!」
「知道。」
得到父親的同意,宣俊浠稍為放鬆下心情,深吸口氣道:「學期完結之後……我會到美國留學。」
「不行!」第一個反對,凌采激動地叫起來:「是誰准許你這樣做?你問也沒問就自行決定這麼重要的事嗎?」
「媽,妳聽我說
雖說早知會有這樣的反應,但宣俊浠仍是那麼不知所措。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拉住一旁的丈夫,凌采不滿地說:「你不說話嗎?你放心讓他一個人在外面生活嗎?」
視線移到沉默不語的父親身上,宣俊浠靜靜等待他的回覆;因為在這個家裡,只要宣奇點頭就沒有人能夠反對。
目光在兩個至愛身上游移,宣奇的態度明顯比平日寬容。
他雖然一直管束著兒子的一行一言,但對於他的喜好還是掌握得很清楚。留學一直是他的夢想,管束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放他到外面走走學習新事物了。
「你去吧,生活費和學費不用擔心,爸爸會全部替你支付。」
宣奇的話令宣俊浠感到難以置信,父親的妥協更讓他有點意想不到,沒想到這麼輕易就能解決自己的任性決定,如果他早知道父親那關是這麼容易通過,就不用一直猶豫不決了。
激動與喜悅的心情展現眉上,宣俊浠不禁激動起來:「爸……我
對兒子微微一笑,宣奇奇蹟似地展露他溫暖的笑容於臉上。
望著他們父子間溫情的互動,就像把她設定為外人一樣,促使凌采滿心不悅地喚著:「不可以!俊浠去留學的話晴兒要怎麼辦?」盯著眸光逐漸轉暗的人,凌采繼續那霸道的語氣道:「難道你要跟她分手嗎?」
有點難為情,宣俊浠垂著臉盡量不與她有目光接觸。
「晴那方面我只會跟她說明。」
「可是
「不要可是了!事情就這麼決定!」加入二人的對話,宣奇輕易將她的問題帶過:「既然孩子說會解決,妳就別再管那麼多。」
從語氣便知道他生氣的程度,凌采也不敢再繼續爭辯下去。但她與姐姐之間的諾言,看來是注定毀了
得到父親的諒解與支持,宣俊浠的心情明顯比之前好。在預定離開的前幾天,他終於應允與聶晴的承諾帶她到赤柱遊玩。
二人相約在時代廣場等候,他亦提前到達約定地點。
雖然他曾向父母保證會向聶晴清楚交代所有,可他卻因點點歉意而無法表達心中所想。所以他期望能在這場約會中,讓她留下快樂的回憶,不至她知道後心情會感到難過。
對於成長於市區的聶晴來說,新界的外遊完全激起了她的興奮。她知道宣俊浠與他的好友常常結伴四處遊玩,但她卻從沒跟著他們一起去過。所以這次的邀請她興奮得睡不著覺,在床上發呆到早上才手忙腳亂的更衣化妝起來。
離約定地點不遠處,一雙憂慮的目光不斷穿梭於人群之中。這讓聶晴的心思突然紊亂起來,她不明白何事能令他如此煩憂。但很快她已拋開自己的傻念頭,畢竟這是他提出的約會,又怎麼可能會不開心呢?
拍拍自己的臉,聶晴提起精神以輕鬆的腳步走過去。
「俊浠!」
望向聲音的方向,宣俊浠如驚弓鳥一樣被嚇著:「妳來了。」
將他如閃電般的臉色收於眼簾,聶晴以燦爛的笑容藏住剎那的憂慮:「沒想過你會比我早呢!」
「我總不能做遲到的人吧!」回復往日嬉笑的臉,宣俊浠牽著她的手靠在耳邊說:「現在跑過去還趕得及上巴士。」
「嗯。」
甜蜜的氣氛濃驟著二人,所有的猜疑與憂心全被拋到腦後。
此時此刻二人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好好地渡過今天
坐在赤柱大街的石階上,兩人並肩仰望著天上的夜空。
彷彿這世界只有二人般,身旁流連的人也無法打擾他們。
深情望著宣俊浠那張笑臉,聶晴幸福得沉醉著:「我不會忘記今天。」她多想留住這刻,能留住的話她便能夠永遠擁有這甜美的記憶、永不流逝。
「不會忘了
聶晴口中的『不會忘了』是何種程度宣俊浠無法估計,兩人從六歲開始便像兄妹般地一起成長,就算長大後他們的交往也是發乎情止乎禮。或許有時候他做的與想的都是自相矛盾,但明眼人就知道他對聶晴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俗語說,旁觀者清嘛!
他的沉默讓聶晴突然感到不安,望著心事重重的他,就連叫喚他的勇氣也沒有。拉住他的衣袖,聶晴鼓起勇氣問:「你今天的笑容都很牽強,是不是有什麼話準備了要跟我說?」
被道出心底的話,宣俊浠沒有回應只是抿住了嘴。
那瞬間出現又消失的苦澀,讓聶晴的臉刷白了一半,抓住他的手臂不停搖著:「你真的有事要跟我說嗎?」
任由她拉扯,宣俊浠仍舊沈默不語著。
他不能否認聶晴的肯定,也不能否定自己的猶豫。雖然他曾考慮不親自向她說明,甚至曾考慮假口於人的方法,可是就算他如何選擇,她始終都會受到難以預計的傷害。
瞅著那雙泛著水霧的眼眸,宣俊浠深吸口氣後道:「過幾天我便會離開香港到美國留學,短期之內都不會回來。」
宣言被道出,聶晴漂亮的臉龐變得蒼白無助。從沒想過他會有離開自己的一天,他的話就像萬丈深淵般將她從高處狠狠拉下。
「你沒有跟我說過留學的事
手臂傳來微弱的痛,宣俊浠伸手拉下她顫抖的手道:「晴,妳別這樣!」
試著平息心底的激動,聶晴勉強擠出笑容問:「你會回來的,是吧?」
再度緊緊相纏,千言萬語收於心中。瞌上疲累的眼皮,傷害的說話還是從唇間道出:「如果有研究所錄用,我應該不會回來了。」
他的宣告令聶晴的腦海剎那間變得一片空白,他的決心讓她的期望化為烏有;她的夢碎了。
她……要失去他了。
為了他自己的理想,他將她拋下。但他卻沒有回憶到,當日到底是誰將她拉到他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