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心疼那个爱笑的小丫头,毕竟一起吃过山楂的人,还有她小手摆弄衣角,憨笑望他的模样,对他充满信赖,不言而喻。
小秋被二少爷谴到了三姨太的院里伺候着,离开了雯儿的日子好过些,霜儿对她像亲姐妹般,手在滚烫的热水盆里泡着,又痒又麻,她想拿出来,霜儿使劲按着。
“太疼了,会烫伤的,受不了了,霜儿姐。”小秋儿的手,像只猪蹄一样红肿,但是让她更不理解的是,因何故自己被二少爷谴过来,可是嫌她没用?没做好活计?毕竟,雯儿什么都做得很好。
“你手还没有流脓破皮,赶紧烫烫,明天就消肿,就这法子管用,忍一下,一会就舒坦了。”霜儿按着小秋儿的手臂。
一会儿,她的手便由痒烫变为酥麻,甚至有点微凉的感觉,这时候舒服,但霜儿往水盆里加了更热水,那痒烫感又回来了,小秋儿想往外撤,结果被霜儿按着,只能硬着头皮承受着,稍时,那酥麻酸疼又回来,霜儿继续往盆里蓄热水,这样反复几次,痒意逐渐缓解,第二天的时候果真就消肿了些,只是手指皮肤松弛些,有点干,霜儿寻了孢子油,给她涂抹,她无以为报,平时也不痒了,只能尽心了做活。
烫了几天的热水,那肿胀的小肉手,又恢复如初。她的心也渐渐放下了,那些都是她不敢想的,她也不去想,徒增烦恼。
年底的时候, 小秋领了三百钱,两斤粳米,半斤猪肉,三姨太赏了包桃酥,小秋满载而归。
家,还是萧条的,门上的旧楹联已然换成崭新的,上面的墨痕都闪着白光,不似真实,六妹在洒扫庭院,小七弟还在姗姗学步,娘娘头发依然糟乱,在磨着黍米,看见小秋大包小提溜的回来,赶紧迎了过来,六妹更是一脸自豪的看着她,连七弟也围了过来,几双眼睛闪着光,注视着她,让她很不自然,她却寻不见爹爹。
“娘,爹爹呢?”小秋抱起了六妹,给她擦拭了黄鼻涕,那小丫头更是抱着她不撒手。
“在村头,油坊里头里耍牌九呢!”娘娘说起爹,一脸嫌恶,鼻间皱纹明显。
“爹爹,他什么时候会耍牌九了?”小秋疑问着,以前从没有见过他会牌九。
“打你进宋家后,他手里有几个闲钱了,就开始耍了。”娘娘手抓住了她的皓腕,细声和语的说:“毛丫,你在宋家,可还好,没受什么委屈吧,别把月钱都拿回家来了,自个留点,要不,全都让你爹耍了,他也不听劝,哼,还想打我,娘是瞎眼了。”
小秋放下六妹,拉了娘娘进屋,她的手更粗糙了,还冻肿了,开裂的口子,留着脓水。
“娘娘,毛丫什么都好,吃得好,传的暖,三姨太院里活不多,只是,娘娘,你的手,都冻破了,你多穿些,别弄点棉花全给我爹缝棉衣了。”小秋儿不觉泪以拆两行。
李张氏抱着小秋儿,微微搂着,怕把身上的烟熏火燎味染到她的身上。
“好好攒钱,别都给你爹了,他有钱,就开始烧包
小秋切着白菜,今天要做猪肉炖白菜,这可算是她家的硬菜,李老爹回来时还在抱怨,为什么隔壁家的小四带了更多东西回家。
数了数小秋的例钱,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七姨太很受宠,自然赏赐多了,下面人也就赏赐多了。”小秋儿解释着,不过她也纳闷为什么小四的夹袄比她的漂亮。
“那为什么,都是一样伺候人的活计,你就少,爹得给你换家,年后就给你把问把问去,人挪活。”李老爹抽着旱烟,不知道说得真假。
“宋财主家挺好的,离家还近,几步路就到家了。”小秋娘李张氏在帮着说话,闺女走远了,她不放心。
“离家近,吃了饭还要走,不能在家过年守岁,我自个的亲闺女,还不给我守岁!像什么话,要是你奶,还在,非要气疯。几个破钱,就想把闺女买走?”李老爹已经不满足了,烟雾缭绕着他的脸,看不清上面的表情。
“主家过年更忙,自然过去伺候着。”李张氏试图缓解着什么
“前个二狗子家又添了几只小羊,还问咱家毛丫,是惦记着呢?等过几年,和二狗子家结个亲家也是可行的,就凭着毛丫的模样。”李老爹笑嘻嘻的,一口黄牙露出,是发自肺腑的高兴。
“你准是惦记着他家那耕地的牛呢?咱庒上就算他家耕地牛多,那二狗子的娘可是厉害的呢!得理不饶人的主。”李张氏可一脸的不情愿,眼角的细纹都透析不耐。
“爹娘,说啥啊!我不想这么早找婆家,宋家好多丫鬟都是十六七才找婆家定亲,我还小着呢!”小秋知道他们开始给她琢磨婆家,她想她真如雯儿所说,也就是嫁给庄稼人的命了,心里有些闷,雯儿说是一回事,自己老爹说这话,也是认同她只能嫁庄稼人的事实了。
“你不知道,庄里好几媒人都惦记上你呢?你看看这才小半年就出落成个大姑娘了,唉,你四姐前些日子过来,满脸焦黄的,一看就吃得如意,身板太苗条了,皮包骨着,还没你高呢?她那婆婆更是抠门,早知道就不卖给她家做童养媳了,可是受罪了,听你四姐说,婆婆啥活都不干,全是指使她干。”李张氏叹息着,都是自己无能,儿女跟着受罪。
“那就是她的命,命里该着的!”李老爹忿忿不平,嘴里吧唧着烟锅子,丝毫没有同情她女儿的命运遭受到的磨难,如同谈论外人般。
“等攒攒钱,把四姐赎回来吧!”小秋听了难受,小时候她四姐经常背着她下湖割草,那是一个尖尖下巴的女孩,对她也温柔。
“切!?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你反悔了,想赎就赎,让人家笑话,不讲诚信,以后,大家伙都不和我们来往了,就成独门独户了,公事上都不来往了。”李老爹好似讲出了大道理,嘴里不停吧嗒着烟锅子,袅袅烟雾飘过,就如他的话,散没了。
猪肉炖白菜,辣炒野鸡,油炸花生米,咸菜炒笨鸡蛋,虽然样数不多,却是小秋吃得最好的一顿饭了,弟弟妹妹在身侧,父母围绕在身边,要问哪里的饭菜香,还是自家炕头的饭菜香。
宋家过年时是热闹的,爆竹烟花,闪耀夜空,光火闪耀褪去后,留下幽深的夜空,独自空寂着。
三姨太院里冷冷清清,二少爷来时,还是会给小秋儿带糖豆,大年初一给三姨太拜年时,给了众丫鬟几个红喜袋,也包括小秋,小秋抱着红喜袋不舍打开,她也有他的物件了,每到夜晚,她都会掏出枕头下的红喜袋看一会,那红色,能印到心坎,慰着她一夜的好梦。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黄叶飘地,秋闱即将到来,二少爷远赴邵阳赶考,临走前来拜别三姨太,院门前遇见小秋,俩人四目相对,又迅速的躲开,可是四只眼彼此告诉着离别的不舍。
“等我回来,一起放纸鸢吧,听霜儿说,你做的纸鸢飞得最高,希望到时候别断了线。 ”她懵懵的点了点头,抑制住眼里的水雾,二少爷摸了摸她的头顶,转身离去。她居然要落泪,因为他的离去?很敏感的丫头?他不忍看,转身离去。
小秋感觉头顶是热的,手掌在时,那热能烙进身体深处,随后那手掌撤离,那热气也随风飘远了,体内那股热也就散了,像是错觉。
远处一欣长身影看着这一幕,嘴角倾斜,弯起一枚坏笑,修长的手指转着碧玉扳指,对身边人说着话,一句冷哼,便能定人命数。
小秋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被三姨太的人安排到一处幽深的别院,在宋宅深处,是让她来洒扫庭院呢?三姨太这几天脸色不好,她扫着庭院,忽的便看见前面有双黑底暗纹鞋面,在往上便是一拢黑底暗纹衣袍,腰间些坠着白玉,修长有力的手上是尚好的碧玉扳指,是大少爷。
小秋儿吓得赶紧行大礼,希望这尊大佛能远离自己,这压迫感,让人呼吸困难,听说楚楚和陶青都发落为府中家妓,霜儿还说过,俩人现在一辈子算是毁了,只能老死府中,被很多小厮和男劳力睡过了,脏了身子,便没人肯娶了。
“进屋”两个字似魔音,灌入她的脑海,回荡徘徊。
小秋儿缓步入内,屋里用幔帐截成一大一小的两间,幔帐是牙白的,上面绣着些小蝴蝶,门上窗上都挡着牙白的帘,外间只有一条长案,一个小椭圆桌儿,一把椅子,椅上的小垫是浅黄色,上面绣着精细花纹,桌上有几本书,案上有一盆小松,两方古铜镜,内间有一小床,罩着一块快垂到地上的棕色毯子,地上铺着一块长方的蒲垫。
大少爷坐在椅子上,手指敲打着扶手,侧目打量着门口的小秋儿,她长得很快,额头散落的黑发随意被掖到耳后,露出了姣好的鹅蛋脸,眼睛不安的低垂着,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他的眼光一向不错,他喜欢她的小虎牙,还有那灿烂的笑,他喜欢美好的东西,更喜欢把它们都扯碎,坠到无尽的黑夜里,陪着他一起腐烂。
“笑一个”大少爷冷冷说着 ,听雯儿那的消息说,是因为她和二少爷俩眉来眼去的,才被谴走的。
小秋讨厌这种紧张的氛围,只有她爹训她的时候这样安静,现在这个曾经拿脚跺过陶青脸的男人,在她面前坐着,让她笑个,她笑不出来。周遭静静的,连家雀的鸣叫声都没有,她撇着嘴,笑不出,鼻头一酸,泪倒是先垂落。
“爷还没怎么着你,哭相比鬼还难看!”他有些不耐了。
小秋捂着嘴,默默哭泣着,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串,七里扑腾掉落,落进尘土里,悄无声息。
“现在你是爷的人了,三姨太送爷了。”大少爷起身,几步来到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质像尚好的绸缎,丝滑中带着强硬。
怪不得他爱摸她的头顶,是挺上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