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是一瞬间将会愔淹没。大脑充斥着强烈的混沌,忽然间的窒息感并不能完全将会愔从无意识的边缘拉回。似乎有人在激烈地争吵,那高昂的声调甚至穿透水面在绿色的水层里不断震荡。
咦……这是……水吗?为什么……是绿色?会愔极力想睁开眼睛,但是强烈的无力感使她无法驱使身体做出任何动作。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伸进绿水里攫住了会愔的双颊,逐渐增大的力道使她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一瞬间,徘徊在四周的绿色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入了会愔的口腔,顺着咽喉试图朝更深的地方奔去。
一股煎焦的灼热由嘴开始沿食道向胃蔓延,会愔觉得有什么东西开始从体内溢出,夹裹着一股巨大而莫名的落失感渗透至四肢百骸。她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动了,便极力挣扎了起来。
出乎意外的,那只手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触电般地将会愔甩了出去。与此同时,绿色的液体开始拼命地向四周逃去,强烈的重力感拉扯着她的身体快速向下坠去。在与地面接触的前一秒,她听到了玻璃摔碎的声音,以及夹杂其中的一声,压抑而短促的呻吟。
是……谁?会愔在下一秒重新陷入了昏迷
“你确定要这么做?”男人的脸遮在阴影下,只能依稀看见蓄着胡须的下巴的隐约轮廓。
“是的,不破不立,只有带他们走才是最好的办法。”巴斯掏着皱巴巴的口袋,试图从里面翻出几天前塞进去的那根烟,“只可惜我以后都抽不到这种好烟了,这根还是我求姜姜求了半天他才从他那视如珍宝的小破羊皮袋子里面掏出来给我的,姜姜真是个小气的人!”
“冉姜启现在应该忙得不可开交吧,毕竟家族最重要的培育皿在短短的一刻钟内被毁得一无所剩,正在执行‘仪式’的小皇女也因此陷入了昏迷。”男人微微叹了口气,“不过,小皇子倒是安然无恙。”
“喂喂喂,快收起你那听着超级欠扁的惋惜语气,不出事我能带他们走吗?能吗?能吗?烂摊子全部都扔给姜姜去收拾吧,反正也是他的份内事。”巴斯满不在乎地说着,注意力全放在了口袋里的烟上。
“雪山那里来的?”男人顿了顿目光,看着巴斯终于摸索出了一根黑色的物式,却没有用火柴点上火,反而是一口塞进嘴里开始吧嗒吧嗒地嚼了起来,脸上随之浮现出满足的神色。
“唔……除了那个雪山,是的,那个……雪山,哪里还会有这种奇妙的好东西?难道你……”巴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死死地盯着那个隐匿在黑暗里的男人。
拥挤着参天古树的森林被血色的夕阳披上橙黑色的战衣,连绵起伏的山丘佝偻着伤痕累累的背跎起了凌厉的巨石。普拉斯加的河水从远方长途跋涉而来,像是朝圣的虔徒向远处隐匿在黑云中的雪山——传说中冉氏一族的圣地——走去。
男人就这么倚在河岸那块巨大的岩石旁看着巴斯。昨晚刚结束的冉氏三年一度聚会就是在这块怪异的石头旁举行的。
传说当年冉氏的第一任族长在这块石头上获得了无与伦比的能量,而这份力量通过血缘福泽了其子子孙孙。
冉姜启是当今冉氏的第二十四代家主,却不是冉氏第一代家主的直系,这也是自冉氏迁至此地并建族起第一次由其旁系担任家主一职务。为何原本该继承此位的二十四代直系冉曾束在继任仪式前三个月消失不见至今成谜,坊间早已议论纷纷,而原本对此类事分外严苛的冉氏却意外反常地沉默不语,这更是让各种阴谋论调传得沸沸扬扬。
“呵呵呵。”男人轻轻地笑了。巴斯莫名觉得这笑声有点耳熟,好像有什么在心中很快滑过而无法一下抓住。“冉氏姜启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如果不出意外,冉氏在未来五十年内就能真正成为隐世家族。”男人道,“光凭他这次放任你偷偷带着冉曾束的两个孩子逃出家族,就比那些个冉氏直系做得要好太多了。”
“哼哼,原来是你,听你意思倒是姜姜拜托你的?”巴斯紧紧盯着男人,眼神中透出几分锐利,不过下一秒他就跨下了脸满是无奈道,“亏我还以为这次神不知鬼不觉瞒过了姜姜,顺便拐了个车马夫和我一起亡命天涯,结果现在看来完全是在自鸣得意。”
“我可不相信你只是因为看中了我驾车的能力才让我和你一起上路的,堂堂冉氏的首席大将难道还没有可供驱使的心腹?”男人对巴斯的感慨不以为意。
他转过头,看着安静睡在棉被里的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有着颇为相似的脸庞,柔软的黑发轻轻搭在白皙的额头上,遮住了其中一个孩子刻在其上的金色的复杂花纹。那大概是一匹麒麟的模样,却又更加抽象,抽象得看不出到底是不是那传说中的神兽,仿佛是加印之人不慎弄皱了图案,为了不让人发现而匆匆印了上去罢。
这个孩子似乎有些不安,侧着身子,双手紧紧环住旁边孩子的胳膊。男人注视的目光忽地有点涣散,他下意识地举起手却又在中途硬生生放下。
“快走啦!”巴斯已跳上了马车,招呼着男人,“今天就便宜你陪着小皇子小公主坐后面了,记得把周边帘布都放下来,啊我真的是受够冉氏的这种敞篷车了!”他边唠叨着边把剩下的烟小心地收到上衣口袋里。
“这烟其实……”男人看着巴斯的身影,欲言又止,复而轻轻地发出渗着几丝怀念的感慨,“一如既往的是个笨蛋呢
马车开始飞驰在普拉斯加河旁,朝着与雪山截然不同的方向驶去。一路不规律的震动惊醒了其中的一个孩子,她睁开了眼,一脸迷茫地环顾着四周。直到多年以后,会愔再次坐上冉氏的马车时,她都会想起她初来这异世时所感受到的情景,过于粗糙的深色帘布,其间不慎漏出的片方阴暗灰沉的天空,周遭混着马蹄声的奔水之声,一个紧抓着自己手臂的额头刻着金色奇怪花纹的婴儿,以及一个男人浅褐色瞳孔中,在间或亮光里被捕捉到的注视着自己的那过于复杂而深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