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日暮時分,蝶姬挽了個飛仙髻,綰髮於頂,插上了一支鑲金的雲形金簪。她身穿一襲圖案以鳳蝶交纏為主的寬大服袍,底下衣裳層層相疊,看似厚重華麗。為免蝶姬受寒,秋靈兒不僅替她披上一件厚重的雪裘斗篷,還幫她打傘遮雪。
蝶姬盈盈來至涼亭旁,雙手輕擺,朝著胤九雲作揖道:「九爺久等了。」
胤九雲本來在飲酒,沒有什麼注意,但他餘光一瞥,瞧見蝶姬這般雍容華貴的裝扮,搭配那驚為天人的姿色,兩相輝映,不禁令他頓時忘了美酒的滋味,怔出了神來。
良久,胤九雲才定過神來,故作鎮定道:「妳這模樣真是好看極了,難怪被人稱作是五姬之一。哦,我不是說妳平常不好看,只是妳現在更好看。唉呀,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了。」
面對語無倫次,期期艾艾的胤九雲,蝶姬不禁噗哧地嬌笑一聲,旋又俏臉生霞,欣然道:「多謝九爺誇獎,但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早些上路才好。」
胤九雲想起上官冷月交代的正事,看了她一眼,問道:「我該做什麼才好?」
蝶姬仔細地打量他,輕聲道:「首先第一件事,那便是要請九爺先把身上衣服換了。身為一個護院,哪能有這麼多酒味。再者,為了防止被旁人認出你來,九爺若不選擇易容,那就請戴上面具。」語畢,她將一只白色狐狸面具交給他。
神狐宮弟子出任務的時候,多半會戴著狐狸面具,除了隱匿自己身分,同時也可以告知其他江湖人人士避道而行。胤九雲懶得易容,所以很乾脆地接下面具。
待胤九雲稍作梳洗,換了套新衣服之後,三人便出發前往鳳蝶樓。
狐月城的青樓眾多,每一樓院都設有執事,其中有五樓最著名,分別為五姬所在之處。鳳蝶樓正是蝶姬掌管的地方,也是狐月城第三大的青樓。
甫至鳳蝶樓別院旁,一位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走上來,她腰肢款擺,走起路來婀娜多姿。她盈盈來到蝶姬面前,彎下腰來諛笑道:「翠花恭迎蝶姬大人駕臨。」
四名俏婢從後方走出來,正要為蝶姬脫去斗篷之際,蝶姬好整以暇道:「不用了,今日妳們不用服侍我。」她轉過頭來,瞥了翠花一眼,指了指胤九雲,淡然道:「這位是新來的護院阿九,他跟靈兒一樣負責保護我的安危。」
翠花點頭道:「奴家見過九爺。」她忽然想起什麼,抬起美眸,低聲道:「蝶姬大人,今晚有鳳蝶樓有三院被人臨時包下,據說主辦人是錢大富。今日赴宴之人俱是江湖豪傑,許多名門正派有頭有臉的人,都來到這裏與其共宴。就連夢姬和瑤姬兩位大人也聞風而至。」
蝶姬蹙起黛眉,一臉不快之色,冷冷道:「五姬向來各管各的院樓,互不干涉。她們就算要來也該打聲招呼,這般不請自來,未免太不把我蝶姬放在眼裏了。」
翠花聞言一懍,當場玉容失色,驚惶道:「請蝶姬大人恕罪,奴家已說過了。」
蝶姬平淡道:「這不關妳的事。」神狐宮上下階級明確,單憑翠花一個老鴇的身分,又怎能去勸阻五姬。蝶姬公事分明,當然不會遷怒於她。她瞧了翠花一眼,平淡道:「妳先下去吧,此事我自會處理。」
翠花如聞大赦之令,迅速地帶著四名俏婢退去。
戴著面具的胤九雲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看來妳們五姬感情並不好。」
蝶姬雖無做出恭敬之姿,但語氣和緩不少,歉然道:「九爺見笑了,哪怕是五胞胎兄弟,也不見得就能和睦相處,更何況我們也算競爭對手。」
說話同時,門外忽傳一陣喧鬧聲。只見一名有著絕色之姿的美女,在六位婢女的簇擁之下走到了蝶姬面前,微一躬身道:「香姬見過蝶姐姐。」
蝶姬嬌軀微震,臉上透出一絲怒容,冷哼道:「我自認與妳情同姐妹,想不到今日妳也和她們一樣來拆我的台,只怪我識人不清。」
香姬猛地抬頭,愕然道:「蝶姐姐誤會了,雪姬此次前來,只是恰巧有一位本來要到天香樓的重要人士忽然改變心意,轉來這裏赴宴。根據狐月城的規矩,我必須向他討個合理的說法,以免壞了規矩。其實本來我不打算親來,只是我聽聞夢姬和瑤姬兩位姐姐也來了,擔心會出什麼亂子,這才臨時起意而來。雪姬事前未通知蝶姐姐,有失禮數,還望蝶姐姐恕罪。」
蝶姬瞧她戰戰兢兢,說話又有理有據,也不便再施壓於她。她容色稍緩,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妳平日對我很是尊敬,方才是我一時氣在頭上,兩相抵消,各不相欠了。」
香姬欣然道:「多謝蝶姐姐體諒。」正當她起身之際,忽然瞥見了位於蝶姬後方的胤九雲,驚詫道:「蝶姐姐,這人是誰?」
蝶姬輕描淡寫道:「他是新來的護院。」
香姬微一錯愕,露出不諒解的神色,肅容道:「蝶姐姐,我們雖處煙花之地,但妳一向對男子保持戒心,妳怎會找男子當護院呢?」
蝶姬聽出她弦外之音,忍不住笑道:「我的好妹妹,妳想到哪裡去了,妳以為我跟夢姬她們一樣到處物色男子嗎?對了,我差點忘了和妳介紹,他叫阿九。」
香姬倏地轉過頭來,玉容一寒,怒電般瞪視著胤九雲道:「你若敢對蝶姐姐不敬,我第一個不饒你。」香姬目光移至蝶姬身上,仍是放不下心道:「就算妳與他真是清白,但在旁人眼裏又如何呢?倘若夢姐姐拿這事說嘴,豈不是壞了蝶姐姐的清譽?」
蝶姬微仰俏臉,輕笑道:「我的好妹妹,妳放心好了,阿九是我親自挑過,絕對不會對我做任何失禮之事。至於那些流言蜚語,她們說得還少嗎?」
香姬愕然片刻,不知該如何反駁。她雙目仍注視胤九雲,好似要找出任何可疑的破綻。可惜胤九雲戴著狐狸面具,臉上表情絲毫窺透不到,她也只能無奈作罷。
胤九雲故作恭敬,含笑作揖道:「香姬大人放心,我對蝶姬大人忠心耿耿,天地可鑑,日月為證,絕沒有任何冒犯之心。」
香姬瞧他語氣誠懇,字字有力,稍微放下了些許戒心。香姬瞥了蝶姬一眼,嘆道:「好吧,既然蝶姐姐這麼說了,那我暫且相信了。可是蝶姐姐妳千萬要小心,我聽聞夢姐姐和瑤姐姐兩人似乎聯手了,好像要扳倒妳。」
蝶姬不以為然道:「哼,她們也不是第一次了。」兩人再作寒暄,雪姬才依依不捨離去。在她與婢女走遠之後,蝶姬驀地轉過身來,一臉歉然道:「九爺,雪姬心直口快不懂事,妳切勿與她一般計較。」
胤九雲笑道:「我現在是妳的護院,她會這麼說也很正常。況且,她之所以這麼做,全是出於尊敬和擔心妳,我又怎會怪罪她呢?」
蝶姬頷首道:「九爺大人不計小人過,蝶姬十分感謝。」她環目一掃,淡然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們該巡視一下了。」雖然說是巡視,其實就是巡酒。這是鳳蝶樓的規矩,由蝶姬親自去各個別院敬酒,以表誠意。想當然爾,只有位高權重之人,她才會親臨至此。
就在他們踏入其中一處別院,忽聞喧囂聲傳來。眾人一轉頭瞧去,只見幾名下人正圍著一個酒氣薰天的中年大漢。他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上前阻攔。
酒醉鬧事之人時常出現,但這些下人之所以不敢輕舉妄動,全因此人乃江湖人稱「六指老怪」的吳大,這些下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果不出所料,吳大率先發難,雙拳疾來,一拳一個,俐落地將那些人擊倒在地。雖然這些下人看似挨不住打,但神狐宮的人多少也有武功底子,無奈在吳大面前他們毫無招架之力。
秋靈兒眼見吳大氣焰囂張,登時搶步上前,抽出腰間長劍直襲而去。吳大雖酒醉三分,但他身形一閃,輕易地避開了這迅如閃電的一劍。
秋靈兒不甘示弱,健腕一旋,長劍從右肩急甩向前。她配合自身輕功,疾掠數丈,劍尖直指吳大的眉宇之間。
吳大冷喝一聲,矮身避開,左手運勁拍開劍身,右手掌心催足內力朝她一掌轟來。秋靈兒沒料到他出手這般迅速,一個稍不留神,右肩被他狠狠地拍了一掌,當場被迫退後數尺。
吳大豈能輕易放過她,他雙掌並力,趁勝追擊而去。
秋靈兒收劍格檔,孰料掌力過猛,她握不住手中七尺長劍,劍柄從她掌心滑脫出去。吳大見獵心喜,正打算再出一掌之際,胤九雲身子一掠,擋在兩人面前。
吳大指著他大吼道:「臭小子,你要替她出頭嗎?」
胤九雲淡然道:「若是這樣又如何?」
吳大以為他只是逞口舌之快,一氣之下雙掌運勁,朝他直奔而來。胤九雲豈是泛泛之輩,他身子身向後一仰,在避開掌勢的同時他化掌為爪,雙手向前移了數寸。
胤九雲施展的武功乃神狐宮的狐爪功,雖然招式看上去簡單,但此招易學難精,沒有三五年火侯不可能練成像他一樣爐火純青。
胤九雲右手虛招佯攻,左手實招疾攻,霎時間五指緊緊攫住了吳大的胸口,令他一時氣窒,頭昏眼暈。
吳大本想脫身,但胤九雲稍加施力,五指沒入他肌膚內,刮出數道深深的血痕。吳大驚恐萬分,他深知自己若隨意退開,只怕胸口會被胤九雲挖出一大塊心肉,所以他不敢擅自亂動。
吳大好歹也是高手,當然明白眼前急迫的處境,他額頭沁出絲絲冷汗,嚥下了幾抹口水。
胤九雲明白壓制敵人之後,若不肯下死手就絕不能迫人太緊,以免對方狗急跳牆,想來個玉石俱焚。
片晌之後,胤九雲緩緩地鬆開了手,左手翻起,將他一掌拍開數尺。
好不容易重獲自由的吳大,喘了幾口大氣之後,猛然抬起頭來。吳大第一時間雖然想反擊,但見到氣勢懾人,如虎似豹的胤九雲,雙腳不禁顫抖起來,不敢再往前踏出半步。
一旁的蝶姬害怕胤九雲對他痛下殺手,趕緊上前緩頰道:「吳大,我這鳳蝶樓可不容你胡來。倘若你真要在這裏鬧事,我絕不輕饒你。今日我姑且當作你是酒醉糊塗,暫且饒過你一次,若再有下次我必定會使你後悔莫及。」
吳大自知理虧,也明白自己不是胤九雲的對手,他冷哼一聲之後,轉頭快步離去。
胤九雲走上前,扶起了倒地的秋靈兒,關切道:「妳沒事吧?」
秋靈兒一臉愧疚道:「承蒙九爺出手相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她話才剛說完,胤九雲登時湊到她耳旁,低聲道:「在外頭叫我阿九。」
秋靈兒和蝶姬一樣是處子,身上有守宮砂,首次被男人這般親近,不禁退開半步,赧然垂首地應道:「我知道了。」
胤九雲見她沒什麼大礙,轉過頭來瞥向蝶姬,蹙眉道:「這種事很常發生嗎?」
蝶姬輕嘆道:「幾乎是每天。」旋即,她眼神掠過一絲怒氣,沉聲道:「不過這次,我猜事情並沒有這麼單純。吳大是何許人也,他怎會不知分寸在這胡來,肯定是受人唆使。」
胤九雲訝然道:「妳有眉目了?」
蝶姬瞧了他一眼,無奈道:「想害我的人太多,我一時也找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