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北阙,章台与华阳二街交汇,是大齐长公主府邸。
竹柏苍翠,屋宇古朴,大气阔落,倒不似一般女主人的宅院。
大门正对,乃是长安尉插旌旗传扬战事捷报的地界,故百姓又称长公主府为旌旗府或是旌府。
旌府的女主人久居内廷,难得今日离开皇宫回府,下人们赶紧洒扫净庭院,备上主人爱吃的芙蓉酥、梨花冻,取半坛去年的梅子酒,再添几碟蜜饯瓜枣。
素色净瓶插一枝春梨花,配几缕竹叶青干,素雅清淡,一如主人的性子。
午后骠骑将军来府对弈。
难得,客人竟赢下公主半局棋,二人讨论朝中大事,相谈甚欢。
直到傍晚,春雨渐生,世界一片朦胧。公主府点起华灯。
一男子着将军的绯色雨袍、头戴斗笠从大门出,瞧不清面部,没有骑马,径直登上门外的马车,匆匆离开了。
外院几个下人聚在一处,七嘴八舌,讨论起今天的情形
“公主请人去内院对弈,真是古今罕见头一遭。还是个俊朗将军!听说是献国公的嫡子,好不气派哟!”守夜的老先生说。
“骠骑将军曹曜,曹氏嫡系,俊朗魁梧,勇冠三军。每年乞巧节骑马行街,多的是喜欢他的姑娘哟!哎,你说,这走的怕不是将军本人吧?我记得将军身姿高大许多,才及冠,据说已经留了美髯呢。” 洒扫婆婆不无羡慕地说。
“难不成公主要将军留宿?咱们准驸马的好事将近啊。”小厮浪荡猜想。
“如今天下大定,公主年已十九,受皇上疼爱,聪慧过人。骠骑将军才刚及冠,就统领骁羽营,勇冠三军。堪称良配。咱们等着张罗喜事就行。”丫鬟由衷地替主人开心。
几人的纷纷议论,即便隔着内院高墙,也很难不传到有内功修为的人耳中……
此时公主府内卫统领柳烟柳大人,正着一袭墨色圆领袍,窄袖束腰,持剑而立。
不顾细雨,既未撑伞,也不披斗篷,倒对着庭中柳树,愣神发呆,沉默不语
柳大人虽身居要职,掌管着内外院五十个内卫死士和公主府散在各地近两千人的情报暗卫,却是个年芳十六的漂亮姑娘。
清秀的脸上带着粉白柔嫩,手背竟也白皙光滑,全然不像是习武之人。
现下她略显凝重的面色,失了少女的天真稚气,说句沉郁肃穆也不为过。
“阿烟可是生我气了?”
柳大人背后,一个清冷的声音柔和地问。
开口的正是院子主人,大齐嫡长公主柳如闻。
一柄纸伞,一身青衫。
月白襦裙,明眸皓齿。蛾眉丹唇,身段翩跹。
她缓步而来,用半边伞遮去少女头上疏疏落落的冷雨
“微臣不敢。”柳烟答话,却不回头。
“那你在做什么?”公主没有被她的不敬触怒,依旧是柔声问道。
“微臣在观鸟。”语气依旧冷。
柳如闻抬头望去,两只柳莺在枝头嬉闹,发出叮咚翠鸣。暮色渐浓,雨意渐消,鸟羽艳丽可辩,听到来人动静,比翼双飞而去。
见鸟飞走,前头的少女叹了口气,似是嗔怪来人搅扰了风景。
“难道这些莺莺燕燕比我还好看么?”公主的语气了弱下来。
柳烟仍不答话。柳如闻迈步上前,站到了她身侧,伸手握住她按剑的手,偏转过头。
“阿烟,信我。”
冷雨初歇,剑柄沾着寒气,冰凉的手被温暖馨香覆盖,少女的冷峻逐渐消退,眸光也恢复星辰般清朗,语气透出的一丝嗔怒,已不如之前的冷淡。
“你分明说不喜欢他,不愿意嫁。为何还邀他下棋,同他嬉笑,甚至,甚至还
还暗示他沐浴更衣,候在内室外……但是这些龌龊,柳烟说不出口。
“甚至还让我削减守卫,好让他假意离开,趁机留宿内院。”她换了种说辞。
“阿烟以为我要他留宿是为了行床笫之事,所以吃醋了?”
柳如闻的话语太过直白。
柳烟听了又羞又恼,一把甩开她的手,背转过身去
不曾想长公主更是胆大,反将伞一抛,腾了双手从背后环抱住她,将少女整个人扣在怀里,轻轻调笑道:“傻阿烟,我只同你睡过。”
柳烟虽比柳如闻年纪小,这一年却已长得比她高出许多。她自幼练武,身材虽然瘦削,腰身细长,却是矫健结实。
可被柳如闻搂着,却似小时候那般模样,领兵的气势全然不在,只是个任由姐姐摆布的柔弱妹妹。姐姐稍稍一哄气便全消,连同之前发的娇嗔怒气都抛之脑后了。
柳如闻并没有敷衍少女无端的猜疑,倒是被她的醋劲惹得笑意更甚,解释道:
“辰时我接阿德传信,邵家那两位今夜又派了刺客。起初若非你舍命相护,我怕早去见娘亲。邵贵妃和邵军侯不想我活,父皇也不闻不问,就算你夜夜守卫,刺客抓了一批又一批,何时是个头呢?我想着不如趁今夜,干脆牵连曹家进来,让事情闹大些,这样父皇总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你为何现下才同我讲。”柳烟听到公主的苦肉计,语气反倒替她担忧起来。
“白日看你练武练得认真,现在讲也不迟。” 柳如闻笑道。
“你就是想我着急。”柳烟撇撇嘴。
“好啦,是我错了。” 长公主放下清冷的架子,抱着阿烟左右右晃,竟是撒娇起来:“阿烟乖,姐姐的错。我们家阿烟最好了,阿烟原谅我吧。姐姐今夜还需你多多帮忙呐。”
“好吧”,柳烟转过身回抱住公主,笑得灿烂:“对阿闻,我定当尽心尽力。”
柳如闻笑靥舒展,用手轻轻蹭了蹭柳烟的脸颊,道:“下回不准不信我,我是你阿闻姐姐呀。快回去把湿衣服换了,小心别着凉了
柳烟召集内卫,分配了今晚的任务,各人领命散去,黑衣莽莽,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又回住的耳室,换了身黑红箭袖翻领袍,束上红抹额。又戴上金钢朱漆臂鞲、吊腿,各装上暗器机扩,踏了双硬质兕皮靴,亦有刀片暗藏其中。
她腰间别着玉带,实则是钢丝绳鞭,再取来青干剑和炎鳞甲,一身穿戴整齐,不再是姐姐怀里撒娇的少女,目光灼灼,便是个十足的英武少年郎。
忽然,右眼皮剧烈地跳动起了。柳烟突觉不安,这是往常从未出现过的。她定了定神,便往地下静室去,将内外落了锁。
柳烟一边在灯案下摸索,一边想今夜可能的情形:已将五十死士藏在屋顶、房檐各处,等会自己藏于内室椽上接应,待刺客到了,大不了要以命相搏,换阿闻平安。
思量间她摸到了机关,扣动扳机,五斗柜挪移开,显出一个小门。
原来底部是一间不小的暗室,留有通风口,有油灯照明,屋里满是暗器、火雷、金甲等私藏。柳烟从玄铁柜中取出一副银丝软甲,敞开袍子翻领,顺手将它捂进胸口
公主府的书房分内外两室,书房的主人以博极群书传誉天下。
内室极大,布置静雅。
书柜中摆满了从各国搜集来的书,经史子集到医药方术应有尽有。
面前一张红木桌案,是柳如闻读书习字,偶尔处理事务之所。
外室反而小,只有中间一张主桌,下面两列共十张椅子,是公主与府宾商议事务的地方。
府相程渊、参军戚洁和偏将余烈已经候着了,柳如闻很快吩咐完,三人领命退下,各自安排。
她叫了云平、云落替自己梳洗头面,斜倚在椅上等柳烟来,随手拿起《出西域记集》翻阅,待柳烟来时,竟已翻去大半本。
“来了?”
“内卫安排妥当,公主放心。”
“我已通知程渊、戚洁和余烈。待会我先同曹曜用膳,只有一个时辰,你们动作要快。”
柳烟换了身装束,声音也沉稳下来:“阿闻,我做了件银丝软甲给你,缝线还没绣好,还有些难看。但今夜凶险,穿上吧。”
“那阿烟替我换吧?”窗外雨盛,沾湿凤眼盈盈。
柳如闻屏退下人,当着她面脱去微湿的外袍与内衬。
正是:香肩白雪连玉颈,如瀑青丝到细腰。素色心衣遮不住,胸前起伏正波涛
柳烟觉得胸口冰凉的甲衣突然烫得似火,浑身骤起的热切令她不知所措,顿时把莹白的两颊烧成了锻铁的绯色。
她不敢多看,低头取出焐暖的软甲,仔细替柳如闻穿上扣好,立刻取过干净的内衬和外袍伺候她穿好。
眼前人分明一袭白衣垂地,柳烟却觉得她像火焰般灼热。
“我看闻姐姐不如每时每刻穿着它,这样阿烟才放心。”柳烟赶紧转移话题。
看着她面红耳赤的娇羞模样,柳如闻冷艳的脸上浮现一丝宠溺的笑,更加肆无忌惮地一直盯着柳烟,小姑娘耳朵都快比抹额更红了。
“是吗?”她转过身来,擦去柳烟脸上的潮汗。
公主身上的冷香太近,熏得柳烟内心发颤,连铠甲上的鳞片也颤抖起来。柳如闻靠进柳烟的怀里,即使隔着炎鳞甲和银丝软甲,她也能感受到公主胸前的柔软,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和阿烟睡的时候也不能脱吗?”冷艳的脸上带着邪魅的笑。
柳如闻轻轻垫脚,吻上少女烧灼的耳垂。
唔。柳烟藏不住
两人你侬我侬地换了衣衫,柳烟替柳如闻重梳垂发。
“阿烟觉得这个好闻吗?”柳如闻拧开一只窄口小瓷瓶,取出一只白羽,道:“不如撒些在我发上。”
瓶里正是春日时节,柳烟替柳如闻采的玫瑰萃。
她跋涉整整一个月,于西云山坳中采了整整五大筐花朵,九名少女洗净熬制了三天三夜,方才得了这一点点。
“哼。”
少女气鼓鼓地甩了甩腕子,白羽挥去,洒了好多在发间,一时间浓香四起。
“玫瑰妖娆,阿烟不喜过多,怎生洒了这么多?”
柳如闻转身站了起来,将她拥在怀里。
“阿烟莫恼。”
抹额上冰凉的白玉抵着她的脸颊,少女浅浅的呼吸洒在柳如闻的锁骨上。
“你总说我颈间的梨花香淡雅,这样,阿烟可还喜欢?”
公主搂着她的手轻轻发力,梨花香更加清晰,怀里少女的呼吸滞了两拍。
忽地,羞红脸的少女伸手,搂住柳如闻细细软软的腰,用将军的力道紧紧箍住。娇嫩的鼻尖猛地在颈间吸了一大口,柔软的小舌轻舔,激得柳如闻一阵酥酥麻麻。
“阿烟,别闹。”
“就闹,最喜欢姐姐身上的味道了。”
唔……
梨花香变得妖娆,伴着玉肌的起落
两人又闹了一阵,浑然不顾内院主室的门后,长身挺立、肌肉虬劲、站如松柏的骠骑将军,沐浴洗漱完毕,只着便服内衫,正等待佳人等得心焦。他候在这已一个多时辰,长公主还没有到。
曹曜等得肚子都饿了,别的什么地方更是饥渴难耐。但公主都把自己留下来了,今夜总会发生点什么吧?他一面欣喜长公主的主动,一面又莫名地忐忑,总觉得今夜的好事像是暗藏玄机。
然而长公主的美色颇具诱惑力,何况除去淡风溶月的高雅清丽,流风回雪的曼妙身姿,还有着过人的胆识才干和财物充盈的封地。她的冷艳傲然下,对着自己说话却是温声细语,世间没有哪个男子可以拒绝这样的妻子。
想到长公主今日种种引诱,他不禁捋起胡须,露出青春得意的笑:自己高门贵胄,又这般俊朗,还年少有为,被长公主青睐也是自然。
待到生米煮成熟饭,驸马之位,理所应当。
少年人得意地想
“将军久等。”清淡温柔的女声,来人推门而入。
“长公主客气。”曹曜低头施礼。
“女子沐浴梳洗费时费力,将军莫怪。”
只见眼前人换了雪白的长裙,发髻也散落下来披在肩上,衬得玉颈修长。她凤眼微挑,水润凝眸,气质如月,走过来阵阵玫瑰香萦绕,妖娆妩媚。
曹曜看得失神。
窗边似有声响,孤男寡女并未留意。
“先同我用些晚膳吧。”
公主玉手纤纤,握住了曹曜的手腕,将人领进内室
桌上是三菜一汤,配一大壶梅子酒,两碟芙蓉酥和梨花冻,东西虽少却十分素雅。
娶妻娶贤,长公主素来节俭,不仅才貌双全,还贤惠持家。自己真是幸运。曹曜想。
“将军练武辛苦,吃个鸡腿吧。”
柳如闻夹了个鸡腿给曹曜。她笑靥如花,像是雪中红梅、云中丹鹤般,孤傲又魅惑,勾得曹曜恍神心动。
“将军与本宫多饮些酒?”柳如闻将两人杯中斟满:“这是去年酿的梅子酒,可不是新造来敷衍将军的。”
一杯入喉,酒香且浓,曹曜酒量很好,但柳如闻一杯下肚,脸上便起了红晕。
莹白的肌肤染上粉色的朝霞,媚眼间亦有了流光潋滟。
曹曜这下更是全然没了胃口,很快便吃完了碗中的饭,焦急地期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频频望向对面的女子,眼里是压不住的欲火。
柳如闻又盛出两碗菌汤,缓缓道:“此乃云南进贡的菌干,加了当归和猪肚熬煮,养血养胃,将军多来一碗,米粮是农人辛苦所得,不要浪费。”
只见柳如闻正襟危坐,仍是端着瓷碗,一小口,一小口,不紧不慢地吃着。
长公主果然好气质,这般春夜良宵还能假正经地吃饭,不忘农本,体恤百姓。
曹曜见她是要将桌上的饭菜吃完才作罢,便又添了一大碗,学着她的样子,端坐着吃了起来。
公主府的饭菜素雅,虽简朴,却别有一番风味,带着醇香的玫瑰气味。
佳人味美,留在餐后。曹曜定下心来,饮酒进食间又恢复了君子之风。
窗外夜色已深,下人换上了大红灯笼。
柳如闻看了眼窗外。
来了
“曹将军,我有些醉了。” 声音也是玫瑰的妖娆。
柳如闻微醺地站起身子,将手搭在了曹曜的肩上,歪歪斜斜地靠着他,发上的玫瑰香全洒在了男子胸前,只听他心跳如钟,撞得乱了方寸。
“不如扶我去床上休息吧。”柳如闻歪歪斜斜。
眼前这位高权重的女子,在醉态中褪去冷然之色,腰肢轻摆的样子尽显艳丽与妩媚,激得曹曜全身燥热,那处也有了反应,在薄薄的内衫下若隐若现。
这冷冷的春日雨夜,曹曜只着春衣的内衫,浑身却已燃起欲火,烧得他干渴难耐。
“长公主。” 雄浑的嗓子一开口便哑了。
曹曜望向女子,平日里疏冷沉静的眸子,如今满是娇艳的春色,说话便大胆了许多。
“如闻,春宵苦短。”
“嗯。那
柳如闻身子一软,倒在了曹曜的怀里,曹曜顺势抱起她,走向了床榻就劳烦将军了。”
怀里女子娇弱地道。
玫瑰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