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出云馆。
朱载光看罢奏折,面色青白:“这么说,他们是把主意打到大郎身上了。”
大郎……锦衣卫指挥使品咂着这个称呼,不禁感慨当年大皇子出生时,万岁也是对其寄予了厚望的。寻常人家的嫡长子尚且众星捧月,何况皇家?只是大殿下夭折后万岁就仿佛恼了皇后,再没与之亲近过。
他跪下打了个哆嗦,不过那都与他不相干,宫闱秘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朱载光负手站着,恨得几乎咬牙切齿。王肃芳这条老狗!这几年同首辅杨若竹勾勾搭搭,狼狈成奸,还自以为做得隐蔽,打量谁不知道似的!这回借着慧娘的事、齐家的事,表面是想给大郎追封太子,实际上还不是惦记那个承恩公?他也不想想,就他肚子里那点儿盘算,给人当盘菜都不够,配不配得起国公之位!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自打登基,该给王家的好处他难道给少了?一个个贪心不足,不将他彻底变成案板上的鱼肉就不肯罢休。
眼见着皇上动了真气,锦衣卫指挥使越发不敢言语,一声不吭地跪在堂下,心里只盼万岁爷拿他当个花瓶摆件,消气前再别想起他来。
那厢朱载光运了半天气,将手中奏折往地下一扔:“送去沈烨府上,叫他后日来行宫见驾。”
指挥使松了口气:“是。”
“山东的人手都撤回来没有?”
太祖设立锦衣卫时便分了明卫暗卫两支,暗卫说白了就是探子,当今不爱用宦官,倒顶了一多半东厂的活儿。指挥使在腹内仔细斟酌了一遍措辞,道:“山东虽不比江南氏族林立,互为依傍,也有不少豪族乡绅,他们不敢妄动,得了万岁爷谕旨就都撤出来了。”
“好。”
杨若竹三朝老臣,颇有城府,先帝将他留给他,本是想让他死死压制住王肃芳,谁知道这两人一来二去,不知怎么搅和到了一起。杨首辅乐得借王家的势打探内宫,王国丈巴不得爬上首辅这条大船,虽然各有鬼胎,合作得倒也愉快——皇上?万岁?乖乖当个傀儡就行了,黄毛小儿做得什么主!
待人退下,朱载光脸上的阴沉之色仍未散去。他小时养在母后膝下,其实颇为骄纵,宫人们惧怕母后,谁也不敢将他的真实身世泄露半个字,直到爹爹病重,齐青下狱,整个齐家树倒猢狲散,他才知道自己并非母后亲生。
当年以为是意外,如今想来连他都不得不称赞一声,时机绝佳!那时他还满心焦急,不肯放弃,总以为事情仍有转圜,正为了外祖和慧娘四处奔走,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得知如此惊雷般的消息,怎么能不多心多想?如果自己不是母后所出,那慧娘住进坤宁宫是否也另有所图王氏当年就计划将王念华拱上中宫之位了吧?齐家败了还不够,他们生怕事情有变,想彻底断绝他那点小儿女情思
三月阳春,正是万物复苏、天清气暖的好时节。小皇帝对着窗外明朗的春光,试图回忆那个孩子的脸。他不是没有颓丧、犹疑过,历史上不乏垂衣拱手的“明君”,往前数几代,朱家还曾出过一个石匠皇帝、一个大将军皇帝呢,乖乖当个傀儡,锦衣玉食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他没想到的是王念华那么快就有了身孕。
每每对上那张尺子比出来的、仕女画上拓下来的“贤后脸”,他都由衷的感到窒息和孤独。父皇仙逝,母后也非亲生,一族人的性命生死隔在他们之间,天家母子早就回不去当年了。他终于登上帝位,住进了乾清宫,却发现自己孑孓一人,孤独得好像随时都会溺死。
帝后同房的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其中一次还是大婚当夜,王氏以退为进,跪在地上求他给她留点颜面。有这样一个母亲,要说他对大郎怀抱着多么深浓的爱意和期待,只怕乾清宫的小太监都不信。
可他是嫡长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总想着,孩子是无辜的,他或许不会多么喜欢他,至少不会下手害他——不是没想过王家借机逼宫,改立幼主的可能性,一来王肃芳没那么大本事,二来他手上仍有禁军和锦衣卫可供驱使,事情远没到那个地步。
因为有了大郎,他们,王肃芳和王念华甚至松了口,对他将慧娘偷接进宫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多少能猜到一点他们的想法,尚方宝剑已经到手,谁还会在意个庶出玩意儿?
可惜那孩子只活了三个月就堪堪夭折。当时宫里流言肆虐,都说是慧娘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