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桐睡梦中又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邱镇的那个下雨天,她穿着高中校服在田埂上奔跑,连续几天的雨把草莓苗淋得七零八落,土地也被雨水泡得软烂,短短一条路江桐摔了好几下,还来不及感觉疼痛,就立刻爬起来。雷声阵阵,雨势越来越大,几欲凿穿她的躯体,江桐张大嘴巴很想叫喊,但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眼前一道白光闪现,之后出现的画面就是奶奶家的小院里。
这样的梦她做了无数次。
周围围绕着邻居们,江桐跪伏在地上,看着一边用白布覆盖着的躯体。
梦里无数次像走马灯一般把过往几个场景在雨声中串联一遍。她在梦里,也无数次想在山体滑坡之前把奶奶找回来,可是现实生活中没有见过的场景在梦里要如何搭建呢?她只是望着那帆白布,瞪大了眼睛,无声哭喊
那是江桐高二的暑假,离高三开学只差一周,正是种草莓的时候。奶奶为了给江桐赚下个学期的生活费,早早地就把草莓苗种好,农民靠天吃饭,那几天接连不断的雨把田地冲得乱七八糟,奶奶害怕苗被淹坏,打算去草莓地修棚。
山体滑坡就是一瞬间的事,之后就是一群人带着用白布裹起来的冰冷躯体,在那个院落里安慰江桐“逝者已逝”。
那时江桐才知道,人在悲痛欲绝时是没有眼泪的。
她在阴雨绵绵中送走了奶奶。她捧着骨灰盒走在雨中,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眼泪。
台风连续了近一个月,高中推迟了开学,江桐收拾着奶奶的遗物,不小心碰到了高处的柜子,柜子上的那几本书噼里啪啦地掉出来,江桐看到了自己从小学到高中所有的作文本、奖状,她一一捡起,发现在泛黄的小学作文本里夹着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薇薇的生活费”,就夹在《我的梦想》那篇作文里,她捏着作文本又哭又笑。
江桐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金老师,还有关于汉城的那个约定
三年级放暑假的那天,江桐乖乖地在实小门口等奶奶来接她,可是等啊等,直到同学们都走光了,奶奶还没来。江桐有点伤心,奶奶会不会忘了她啊?然后就看见金老师抱着一个大箱子出来。
“江桐?”
“金老师好。”
“你怎么还在这?奶奶没来接你吗?”
江桐嘴巴一瘪,金老师一说就更委屈了,老师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金舒州看她小脸一皱,快要流泪的样子,慌忙地把大箱子卡在左手手臂和下巴之间,右手伸出来摆摆,“江桐,啊,薇薇,别哭别哭。”
江桐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滑稽样子,终于笑出声来。
“你等等,我放个东西。”金舒州抱着箱子走向外面的小轿车。
江桐看到那辆小轿车长大了嘴巴。那个年代,在邱镇几乎见不到小轿车,她又想起来别人说金老师是大城市里来的,对金老师又更崇拜起来——小孩子的崇拜总是那么莫名其妙。
金舒州牵着江桐的手,把她带到办公室里,陪她一起等奶奶。
“金老师,你真的是大城市来的吗?”江桐冒着星星眼。
金舒州看到小女孩不加掩饰的崇拜,心里有点得意:“是啊,老师是汉城人。”
江桐更崇拜了,汉城是首都啊,对于汉城,她可只在电视上看过。
“汉城是什么样的呀?汉城人都有小轿车吗?”
金舒州哑然失笑,被江桐的天真可爱到:“汉城很大很繁华,有高楼大厦,晚上到处都是霓虹灯,如果从太空中看汉城,也会像一颗星星吧。”
江桐双手抱在一起,无限憧憬的样子。
金舒州记着江桐更喜欢“薇薇”这个名字,接着说:“薇薇,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老师要回家乡了。”
江桐瞬间不舍起来了,金老师要回家乡了,以后再没有那么帅气的老师给他们讲古诗了,但她是个懂事的小孩,说不出让他留下这样的话,金老师一定很想家。
“那我还能见到金老师吗?”
“可能吧,薇薇,如果你来了汉城,可以来找我,金老师一定好好带你逛逛。”
“嗯!”江桐重重点头,又被金舒州的这番话安慰了,小孩子根本想不到,汉城那么大,要见一个人何其不易,一个人承诺一个人听,本就是安慰人的话,大人小孩都心照不宣地不去细究。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奶奶就来学校了,江桐看到奶奶,拔腿就向她跑去,冲进奶奶怀里。
她撒娇:“奶奶,怎么那么晚才来啊,薇薇还以为奶奶不要薇薇了。”
“傻薇薇,奶奶怎么可能不要你?奶奶在地里一忙活,就忘了时间了。”
“奶奶,下次干农活叫上我吧,我长大了,可以帮奶奶了。”
祖孙俩牵着手回了家
她记得金老师说古诗词里雨的意向,送别、悲凄、忧愁。可谁曾想不管是邱镇还是汉城,雨终会落下。
梦里有谁在一声声喊着:“薇薇,等我回家。”
她陷在梦里,无计可施
“桐桐,桐桐,别怕,我在。”她感受到有人拍她的肩膀。
江桐再醒来,听见汉城淅淅沥沥的雨声,眼前是纪宁玠的脸。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嘴巴一瘪,委委屈屈地揪着纪宁玠的领带,把他拉到床上:“你怎么才回来啊?”
纪宁玠伸手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珠,说:“又做梦了吗?”
“嗯,梦到奶奶了。”
“还有呢
江桐只是看着他不说话,手下意识地抚摸颈上的银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