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是不是永远不知道雨水的样子?”
冷光通过蓝色海水,折射万千遍后落到江遇眼镜上,我从侧面看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游来游去的鱼。
“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水族馆饲养的生物上。我对它们没什么了解,不知道它们的学名,习性,生活在多深的海底,但现在,由于站在整片蓝色玻璃下方的缘故,似乎我稍稍伸手,就能触到同等的属于海水的冰凉。
江遇没有回答我,他只是把书包从我手里接过去,走了吧,该看的都看了,他冷淡地说。“别,还剩一个展馆呢。”我连忙伸手去抓书包带子,抓了个空,因为他利落把包背到左肩,我只抓住了他的校服边角。
他极淡地蹙眉,眼神在我手上迅速扫过,也不说什么就直接转身离开。布料在手中短暂停留两秒,我却觉得这是漫长的两秒,漫长得可以让我回味一生的两秒。
我轻轻把碰触过他校服的手指抬到唇边,失落中划过窃喜。
周末来水族馆的人很多,只是稍微失神片刻,江遇的背影就与我隔了好几个人的距离,我本想叫他的名字,又想到他肯定会当做没听见,于是把曾经喊过数遍的名字包在唇里,不断与前面的人说抱歉借过,希望能跟上他的步伐。
但他走得太快了,我突然意识到,他已经高我许多,他不再是喜欢躲在我身后的,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
等等我,等等我,我在心里默念,就像过生日时对着蛋糕许愿那样,默念,愿望才会实现。可现实里,江遇并没有回头,他连停下来的动作都不曾有。
我脚上穿着新买的高跟鞋,鞋跟很细,脚掌拥挤在崭新的鞋头里,脚后跟处被磨出水泡,抬脚都疼。
该怎么办?已经追不上江遇了,他在人潮里不断远去,梳理整齐的黑发逐渐融入在无数相同发色间。我还以为,拥有血缘关系的我们是特别的,有一条独特的线连接着我们,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第一时间认出他也有可能,这是我的幻想,对吧?
人总是喜欢幻想不存在的东西,认为自己会遇到最特别的事。我好像在这种幻想游戏中太沉迷了。
“姐姐,你的东西掉啦!”有谁扯住我的挎包,我有些懵,因为喊住我的声音太过稚嫩,低下头去,只见一个陌生的小男孩眼巴巴地看着我,他举起手里的东西晃了晃,“从你包上掉下来的。”
那是一个黑兔子玩偶,很旧,兔子的眼睛是形状不同的纽扣做的,因为之前掉过一个扣子,我没找到相同形状的,只能拿了个颜色一样的凑数。也算不突兀。
确实是我的东西,我本想好好感谢他,结果他把那玩偶兔子往我手里一塞就逃走了,根本没给我反应时间。我单手抓着兔子,谢谢还在嘴边,嚼不烂,咽不下。
我是个反应迟钝的人,连说话也是。
如果可以把想说的迅速说出来就好了。
玩偶的挂扣缺了口,也没法继续挂在包上,我拉开拉链,把黑兔子小心放进去,打算回家后买个新的挂扣挂上。
或许,迟钝也有原因吧。刚才那道声音实在太像了,也许小孩子的声音都这样,江遇小时候就这样。我真的累了,差点分不清。
人群还在缓缓流动,但江遇早已不见身影,我并不担心他,他有手机,有乘车卡,他是个可以照顾自己的高中生,他可以自己回家。
我看了眼手机,时间不晚,还有一个展馆没有逛完,那我就自己去,不浪费门票钱。但是,我想先休息一下,脚实在太疼了。
周围设置的空座很少,基本都是大人带着孩子来玩,孩子们到处蹦跳,大人就疲倦地坐在椅子上休息,整理给孩子买的食物或者玩具。剩下的只有饮食区的桌椅,但同样因为周末的缘故人山人海。
我没能找到座位,脚又疼得无法站立,只得找了个标有安全通道的角落,并拢双腿坐下。今天穿的是裙子,白色,我没心情在地上垫餐巾纸,反正回家都要扔洗衣机洗,稍微脏些也无所谓了。
掏出手机来,消息倒是蹦出几条,心底微颤,仔细翻找,又说不出的失落。没有一条是来自江遇的消息,他真的把我扔在水族馆一个人回去了。
清理垃圾信息,无意义新闻,网友的微博点赞,最后打开消息界面,皱眉思索怎么回林子离的话。
他说,周末有空吗,出来见一面。
接受到消息的时间是今早八点,但那时候我正在家焦头烂额地挑选改穿哪条裙子与江遇出来逛水族馆。
你今天有事吗?我想和你见面,他又说。
我敲了几个字,又删了,决定不回他,当做今天在家睡了整天没看手机。翻出联系人中的江遇来,和他的聊天记录一片空白。
“你出水族馆了吗?”我敲敲打打,问了个白痴问题,就算知道他不会回我,也试图证明我其实是很关心他的,以姐姐的身份。
果不其然,他没回我,连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都没出现。我关了手机,头靠在冰冷坚硬的墙上闭眼休憩,昨夜反复失眠,睡了又醒,笼统算下来真正合眼的时间只有一小时不到。
所以,为什么要那么问呢?
它们是不是永远不知道雨水的样子。
鱼为什么要知道雨水的样子,小雨,阵雨,暴雨,对于生活在水族馆里的鱼来说,通通是遥远的事情。它们又不看天气预报,也不担心被雨淋湿需要打伞,知不知道雨水的样子重要吗?见没见过下雨重要吗?
不知不觉中,我陷入混沌,身子似乎很轻盈,又似乎很沉重,我做了什么都没有的梦,不,也非无物,有的是水蓝色,无尽冰凉。
“您好?请问您是不舒服吗?”有人轻轻推搡我。
我揉揉眼睛,在万分迷离中寻找理智,入眼身着工作服的年轻女性,她弯下腰来,关切地问我。
“不是,我没事,只是不小心睡着了。”我赶紧摆手。
“我们马上要闭馆了,您要抓紧时间尽快离馆哦。”
“好的,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笑着摇头,起身去招呼其他游客,我这才发现拥挤吵闹的水族馆里几乎不剩什么人。
鱼群贴着玻璃游得更缓慢,冷光摇曳,与梦交叠,我手撑在地面,艰难起身,脚后跟的疼痛如一柄利刃挑断脚筋,根本不能用力。
我把鞋子脱下来,赤脚踩在地面,一手提着鞋,一手扶着承载海水的玻璃,龇牙咧嘴地往出口走。
可是,还有一个展馆,就在旁边,要去看看吗?最后的展馆,给这次难堪的水族馆之旅划上句号,就像一个补丁,自我安慰的补丁。
好吧,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水族馆了。
我在其他游客探究的目光中一瘸一拐地朝最后的展厅走去。此前所有展厅我都只是走马观花,一心扑在观察江遇上,没来得及看看这些生活在水里的生物,接下来的这个展厅,就让我好好看看吧。
与其他厅不同,这个厅非常黑,唯一的光线只有水的底部隐隐透出的蓝光,水中似乎没有鱼类,我有些失望,难道这里正在维修中,没有投放水生物吗?
我摸到空座上坐下,手毫无章法地揉捏小腿,而脚后跟的位置连碰都不敢碰,待会儿出去估计只能打个出租回家了,要消不了肿,再去楼下小诊所瞧瞧。
这时,我瞥见水里有什么东西在浮动,透着微光,上升,上升,光线不再冷厉,下沉,下沉,变得柔和朦胧。
原来,这里是水母馆。
各式各样的水母,千奇百怪的水母,透明美丽的水母,数不清的脆弱系带,在海水中沉浮。
好漂亮。我没忍住站起来,强压疼痛走到观赏玻璃前,好漂亮。和人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命。
我呆了好久,直到身后有人说话,“您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但我们要闭馆了,还请您尽快离馆。”
转身,工作人员正在对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年说话,他身穿校服,抱着一只黑色书包,头发凌乱,额前还翘起几缕发丝。
他就坐在我刚才休息的座位背后。
他是江遇
作话:放松写的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