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艳苓途中借口去买火柴,只留他们两个散步。
这个点,马路上人来人往,可天津这样大只融入了他们两个不紧不慢的。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任翠生到头也只卖弄出这一句来,她想他应该是喜欢这样满腹诗书的人。郭世铭看了看她,又笑了笑。
任翠生被这爽朗的笑声弄得不知所措,他这是笑话我,还是赞赏我?她还没谈过恋爱,揣摩不出脸前这个男人的心思,只是被微微笑红了脸。
她竟有点后悔之前没多少经验,这样被人拿捏在手里,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加上第一次穿高跟鞋,晃晃悠悠间就被人力车夫撞了下肩,再回头看,腿脚快得早没影了。可她的肩头梅花被撞开了线,还有周艳苓常念叨的体面。
郭世铭见后稳稳扶住她的肩膀,把长衫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你在这等着,我去前面给你买块披肩。”
任翠生就披着这块长披风等他,她有些庆幸地想他长得这么好看,做事这么妥帖,不是为了他家的盐场,她也有几分愿意。
想着郭世铭就拿件粉桃花披肩跑来递到任翠生手里,任翠生摸着那朵朵开艳的桃花刚要开口答谢,郭世铭背过身去系着长衫扣子抢先道
“任小姐,我比你大,还大不少。来津之前我就托人打听了你的家室。你,过得艰难。我想了却父母的一桩心愿,托你出泥坑,换种方式过日子。”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还没来得及让任翠生反应,郭世铭系好后就接着说“不过,成家后我不能做很长时间你身边的丈夫,战事一起,我可能就会离开。平时,也没时间顾家,我们只能做一纸婚书的陌生人。”
月慢爬,星渐稀。
到了任翠生租住旅馆的那条街,她不敢让他送到门口。郭世铭说后天珍乐厅有个舞会邀请她参加届时等回复,说条件。任翠生此时有些高兴,她原来不总是被没人要的那一个,连私底下郭世铭调查她的事都不记过,父亲走后她实在是太想离开这了,她想答应他去广东,去看看他家的盐场,吹吹咸风。
山东就是压着她的山,天津就是放她溜溜的天,广东会有广袤的未来吗
“任远飞!干什么去?老实交代!好啊,你,你个从小当到大的逃兵,还敢跑!”任翠生扭着他耳朵“平时从我嘴里抠唆那些好吃的都进了狗肚子里了?果然不是亲生子弟!”
“哎呦呦,疼!撒手,好姐姐,亲姐姐。我,我不是想给你们制造机会嘛,谁知道手一歪失了准头。刚才送你来的那位真郭公子,怎么样?”任翠生一撒手任远飞的笑纹就堆到眼角。
“你看见啦?”
“看见啦!我还专门去顶楼窗户瞧的,温文儒雅,不比那皮夹克差。”
“你老惦记着他干嘛啊?”
“我,我其实是看上他那皮夹克了。”任远飞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真帅!之前只听说飞行员穿夹克呢,我也想要来一件。对了,你和郭公子在街口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说后天,珍乐厅有个舞会,邀请我去。”任翠生眉毛一挑,知道他必定求她。
“姐,能不能带上我啊?”任远飞像条哈巴狗一样在她肩上蹭时才发现她有了条新披肩“呀,郭公子真大方,吃顿便饭还送礼物,这么好的人肯定会满足我这一点小要求吧。”
“那你得说说这一下午都去哪鬼混了,你妈八成不是去买火柴是去找你了。”
“你还别看不起人,我还真做了件好人好事。出了戏场我着急忙慌往外跑,你猜怎么着?一转角就在墙根遇见一喝得烂醉如泥的女的,一扒拉才发现她身上除了件衣服其他全被抢光了,手上还有戒指印呢!这要遇见坏人命还保不保得住就不一定了。”
“后来呢?”
“后来我要把她送药铺,她不干,说有地去,就让我把她送了医院,她说让我把钱垫在钱老板账上,就醉得开始胡言乱语了。我不敢信她的话就把后又捡回来的那颗珍珠押在医院溜了,能救个人也算是它的好缘分,留在手里谁知道是不是段孽缘。”
“现在说起词来一套一套的,姑且信你,不过你可错过了一顿大餐。”
“我宁愿信你说那是如坐针毡的一餐。”
周艳苓回来了,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她敏锐地发现任翠生身上的桃花披肩,周艳苓坐下点了一盏煤油灯,灯火嗖地一下窜上来,照红了她那张冷掉的脸。她知道任翠生想嫁这个郎婿,可不该失了体面。
“远飞,你回屋去,我有些话要对你姐姐说。”
“哦。”任远飞听话地躲进了里屋吃起周艳苓带的猪耳朵来。
“郭家是个不错的人家,比金斗盐场家好得多,比咱们家好得多。这样的人家就更重礼教,你嫁什么样的人家我不会拦你,但不要失了自己的分寸,让婆家先看低你一头。”
“分寸,你还和我谈分寸。”任翠生冷笑着哼了一声“当初你大着肚子进我家门的时候可没什么分寸!”
周艳苓的脸变了颜色,她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任翠生的恶意,可之前都是任翠生的爹压下去,她对待这个继女的态度只有不回应。
“姐,不要这样说。”任远飞满脸挂着油腥低头说到。
“回去,你插什么嘴!”
“对,你们是亲娘俩!”
两个女人同时对门梁下低眉顺眼的男孩喊出声
任翠生夺门而出,她不想那么软弱,可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下,她拿手背抹着泪可这泪珠就没完没了,走到个胡同口她才发现自己没拿皮包夹。
要先给自己找个暖和的地方,任翠生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家去过几次的不歇业面馆,果然还亮着灯。她掀开厚厚的门帘褥子,一股热腾腾的蒸汽就迷了眼,看来是刚下完面。
她身上没有点一碗面的钱,正犹豫着怎么说要老板同意她留宿一晚。一只手就把她拉到长板凳上,任翠生拿手扇了扇汽,看清他的模样-于苍安。他正和她坐在同一条板凳上,秃噜着面条,津津有味。
“怎么,茶楼的菜不好吃?”
“你管我。”
于苍安看到她湿漉漉的眼,见她又不走。
山东大葱没了辣性?这不大对劲。
“来碗面条吗?”
“你,能不能借我碗面钱?”
于苍安顿了下把钱拍在桌子上“可以”,又去秃噜起他那面条来,一个馒头实在不够他吃的。
“老板,来碗面条,不要蒜不要辣多点汤!”
“好嘞!”
面一上桌,于苍安也吃饱喝足翘起二郎腿开始打量她,哭哭啼啼地跑出来,什么意思,人没看上她?不能够啊,那不至于桃花盖梅花。
任翠生吃了两口就停了筷,
“请吃饭可以,糟蹋粮食,不行。”
“我慢慢吃。”
任翠生去面店伙计那拿了纸笔,打了张欠条“今任翠生欠于苍安张记面馆面条壹碗,不日奉还。”落款时间姓名后塞到于苍安手里。
于苍安捏着那张欠条问“你怎么不直接打个方便还的欠钱条子?”
“我把账记到面店上,你下次直接来这吃碗面就算两清了。”
“瞧你这幅要和我撇清关系的样子,过河拆桥啊!”于苍安哀嚎道。
“是这个意思。”
“咱俩缘分不浅,说不定下次又见到啦。”于苍安拿起他那毡帽戴在头上走了
“楞在那干什么!去找你姐姐。”
任远飞揣着兜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这些年受的夹板气让他仰头吐出一口厚厚的浊气,紧接着就撞歪了于苍安的毡帽。抱歉的话还没出口任远飞就认出来他。
“皮夹克,不是,于公子!”
“你,认识我?”于苍安扶正了帽子退了半步上下打量着他。
“不……我,我在找人,回见回见,啊抱歉抱歉。”任远飞结结巴巴起来。
于苍安见他一双受惊滴溜的圆眼,神似他小时候养的那条大黄狗就不忍追问下去,但这下半张脸却和任翠生生得一模一样。转身走前便给他多留了句“任翠生在张记面馆。”
任远飞在心里嘀咕着“他怎么知道我找我姐”到了面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没把她姐请回家,最后还是他给老板使眼色说打烊不留客才化解了这场矛盾
彼时,郭家夫妇躺在床上说着私房话。
“世铭回来说彼此印象不错,想到世铭终于要成家了,我也不那么挑了。”邵丹霞在床上叹了口气。
“怎么,你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就是看着没眼缘,家里条件差了点,看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
“世铭第一次说女方好话,怎么在你嘴里百般不是,将来进门要相处好多年的。况且咱们家,也算个虎狼窝。我看着人不错,要知礼但不要太守礼,要不个个都成观音菩萨了。”
“唉,你才是个弥勒佛见谁都如意。”邵丹霞忽然想起什么“什么第一次说好话,你忘了世铭先前说过他们同院的一个护士好,我还寻思让他们相处看看带家来吃顿饭,谁知道就没下文了。”
“八成是你儿子被甩了。”
“胡说 不是你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