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肃想了许久,窗外天色渐明,才稍稍有了困意,浅眠一小会就起了。到宫中以后去拿回佩剑,他思忖一番,把李凌送的那把配在右侧,后来常用的配在了左侧不甚显眼的位置。
随着来引路的大公公一路去了李凌朝见群臣的大殿里,林肃见到面朝龙椅站着的李凌,在台阶下单膝跪下:“臣,林肃,见过圣上。”
现下时辰尚早,外头没有人,可身后的门却被关上了,林肃侧眸,不由多想。他目中含着淡淡的警惕,去瞧那个身影。没有杀气。他蹙眉,心中的疑惑如蛛网一般,缠了一圈又一圈,却没个头。
仅能勉强视物的大殿中,安静到可以清楚的听到两人的呼吸。而李凌始终只在上方静静背手站着。林肃见他没有发话,跪在原地不敢起身。
不知过了多久,李凌忽的翩然回身,潇洒的像个少年。他一眼看到的是林肃没有变过的姿势,再是他腰上的剑,一时感慨起来:“这把剑早已不适合你用了,你竟还带在身边。”
“用的趁手,舍不得。”林肃微低下头,从始至终都十分恭敬。
李凌轻笑一声,坐到龙椅上,“起来吧。”
说完向他招手:“过来。”
林肃不知何意,心中惴惴不安,小心上前,每一步都不敢踩出声音。
“没想到长这么大了啊。”恍惚里李凌好似看到了当年那个拽着林月儿的裙子,咿咿呀呀说不清话的稚子。转眼之间他竟已能够上阵保家卫国了。
“我与你母亲相识时,你也不过这么大点。”他抬手朝林肃比划身高,笑容十分轻松,宛如与老友闲聊。
林肃更不安了。
“我想了很久,”李凌说着说着,手忽然拍了拍龙椅的扶手,眼睛望向紧闭的大门,似乎透过门看到了他守护这么多年的江山,“该退位了。”
林肃一惊,李凌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又道:“我没有子嗣,思来想去,唯有你合适。”
“圣上”
“我曾许诺月儿,只要她肯留在我身边,我便会将你当做我的亲生孩子来养育。如今帝位传给你,也没有什么不对。”
林肃的话被打断,李凌又是一句,让他惊在当场。这个男人,跟母亲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可我如何服众?”
“交给我。”
“圣上”
“叫我凌叔叔吧,”李凌仰头,面庞上的浅笑,已带了些慈爱。那双曾震慑群雄的黑眸,此刻有的,只剩多年来为情所困的烦恼,“随着年纪上来,我愈发羡慕月儿跟苏之每日吟诗弄菜的自在生活,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说到这里,他闭上眼,抬手扶住头,眉心是长期皱眉后留下的痕迹,声音里是只有此刻才让外人窥视的寂寥:“不管是一个人处理朝政,还是看着爱人跟别人在一起,都让我累了,如今只想守着永远不可能属于我的月儿,每天看她开开心心的,在她身旁跟她一起过她喜欢的生活。”
林肃握紧了右侧那把剑,眼前这个男人,在这一刻脆弱到令人心疼。他无法拒绝这个要求,最后一次向着李凌下跪:“臣愿意接受皇位,亦会护好这片江山。”
李凌欣慰的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人儿,似他的爱人,也似那年的稚子。人影恍惚,李凌的目光也恍惚,越过林肃高束墨发的玉冠,看向他身后的大门。即便高门紧闭,那片山河也清晰的在眼前。
一花一草,一树一木,车水马龙,皆要放手了。
早朝时正式颁布圣旨,李凌退位,义子林肃继位。
在举行登基大典前,两人一道去了那个小镇,离开时各自坐着马车,回去时坐在了一起。路途颠簸,棋盘不知乱了多少回,两人都不想再继续,便扔了棋子靠在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眼看现下李凌那么放松,林肃问出很久以前就想问的问题:“凌叔叔,您跟我的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是怎么认识的?”
“关系?我们没有关系。”李凌自嘲的笑笑,面上尽是苦涩。
说完这句,他闭眸长叹一声,才接着道:“那时,我年纪同你差不多大,只不过早已坐稳帝位,手中握的皆是实权。与你母亲,是在上巳节那天相遇
那些过往随着他幽幽话语,一一在林肃面前展开。林肃越听,神情便越发复杂,原来三人之前竟是有这样的纠葛,难怪父亲的学识谈吐与整个小镇格格不入,却依然不肯带着母亲离开,难怪母亲每次都会催着李凌走
李凌的话已落下许久,这次是林肃闭上了眼,消化完这些故事后才慢慢睁开,眼神里辨不清是什么情感,望向李凌:“凌叔叔,这是您跟我父母的事,我不会去评判,但作为您曾经的臣子,还是想说一句,我绝对不会变成您那样,去抢夺自己臣子的妻。而且,还是一个有能力有才华又忠心、夫妻恩爱的臣子。作为一国之君,此行为极为大逆不道。”
待林肃察觉话到后面带上情绪,说的重了时,已然是收不回了。他本以为李凌会生气,没想到对方只是对他笑了笑,便径直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