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大巴车一路颠簸,在乡间小路上循环往复
阳城在县城最偏远的一个角落里,道路狭窄而曲折,九曲八弯,在黑夜中险象迭生
岑冬在车上睡足了觉,此时大脑清醒,盯着窗外发呆
月亮将天色照亮,嘉陵江在清冷月辉中静静闪耀着,满江都是细碎的光,流转万千
已是深夜,大巴车内寂静极了,后座偶尔传来一阵鼾声,断断续续地,被颠簸打断后又重续
周旭东闭着眼睛,岑冬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她正在发呆,细想刚刚那面包车上几个川西人的话语,后知后觉忽然琢磨出一点味道来
抱着学习的态度,转头想问问身边那人,大巴陡然来了一个急转,她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狠狠地摔在他的身上
周旭东在猛烈的撞击中睁开眼,一片漆黑,过了两秒才能视物
是她柔软的发梢,在黑夜中泛着光辉,有淡然的香味
车厢内熟睡的人被突如其来的颠簸惊醒,免不了骂骂咧咧一番。夜风透过窗隙溜进来,有阵阵凉意,吹散炎热和躁动
岑冬的头就靠在他的胸膛,在墨色般的天际中央,有人声,有鸟鸣,有稀碎的雨,有皎洁的偏月,有若隐若现的树梢
还有他强烈而清晰的心跳,一声又一声,穿过血液,到达神经末梢,撞入耳廓
先是平静,后来猛烈,汹涌的时候像海潮漫漫,尔后慢下来,寺院古钟声声落下,低沉闷闷
像是某种蛊惑,舍不得离开,在这样难得的静谧中,短暂地拥有那么一刻属于她的心跳
那样的猛烈,是因为她
那样的平静,也是因为她
她也曾以为自己是一个高傲极了的人,身边羡慕她的人多,爱她的人也多,但她从来不知道爱为何物,也不屑那样肤浅的爱
也从不知,有一天,她会这样贪恋这短暂的温柔
在这样平凡的盛夏季节里,在潮湿的夜晚中,这像落日般温柔而绝望的爱啊,是她烂泥般的人生中,此刻的希望
胸前的人一动不动,周旭东不知道她是不是再一次睡着了
他不敢再动,两个人就这样互相依偎
大巴穿过一座座山川,在一道又一道的山弯中,追逐着那轮明月,尔后在繁杂的虫鸣声中,无声无息地抵达
“到站了
司机的一声提醒像掉入湖中的一颗卵石,一瞬间惊醒梦中人
大巴走走停停,不断地有人下车,到达阳城站时,车上只余稀稀拉拉的几人
岑冬是被开门声惊醒的,在那一瞬间她才惊觉自己竟然在周旭东的怀中睡着了
她撑起身子,离开他
他的心跳仍旧是那样的炽热,滚烫的像是快被骄阳晒化了的柏油马路
两人之间有一瞬间的沉默
岑冬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而这样的不自在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
“不好意思,我又睡着了。”她拢了拢耳发,稍显拘谨
周旭东顿了两秒,“无碍
小雨已经停了,乡下的夜,宁静而闷热
两人下车,车门在身后轰然关闭,过去的一切都在这声音中消散
像是一道暗门,将他们和以往隔开,就连世界,也被排除在外
在这样的世外桃源中,是逃避,也是重生吧
岑冬原本以为,阳城是一个县城,然而此刻站在这颗苍老古朴的槐树下,在昏暗的夜灯中,是一圈圈星罗棋布田间小路
她歪过头看向周旭东
或许是踏上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土地,此时的他稍显精神了一些
周旭东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咳一声出声解释道:“阳城...其实就是一个小村庄
岑冬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在寂朗的深夜中,惊起田洼间的一串野蛙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蹲在田坎坝上。周旭东一脸静默,面上有些无奈,站在一旁抽烟
岑冬笑够了抬眼去看他
他今天没穿衬衣,是一件灰色的圆领短袖和黑色直筒裤
他就站在边上,离她两步路的距离,她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裤管
村子早已熟睡,偶尔有一两声狗吠,衬得夜色更加静谧
一根竹竿撑起的吊灯,电线胡乱缠绕了几圈,灯光昏暗到勉强能看得清他浓厚的眉眼
轮廓模糊,飘渺的快和黑夜融为一体了
依旧是红塔山
这男人还真是固执,岑冬心想
她伸手,想要去扯他的裤管,伸到一半,却被包里的震动打断
深夜十二点,震动在悄无声息的村庄中显得异常突兀
周旭东朝她看过来,岑冬没有理回,柔弱无骨的手扯了扯他裤脚,仰头一脸无辜,“我要
周旭东眉角跳了一下
她假装没看见,“我要
他不说话,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两人对峙间,她的手机依旧不停地跳动,跟她一样,不依不饶
“你手机响了。”他提醒她
他站着,她蹲着,他的影子包裹着她,是另一种水乳交融,又或者是一种无声的庇护
她并不理会,目光落在他的嘴上,“你给我,我就接
她刚说完,周旭东猛地吸了一口烟,原本侧着的身子转过来朝向她,眼神也暗了下来
“不可能。”他看着她,语气忽然变得异常的冷漠,指向心脏,“只要这里还跳着,就不可能
震动在那一刻蓦然停下
那三个字仿佛就落在她的耳边,那样的清晰,那样的掷地有声
沉默四处蔓延
岑冬愣了好一会儿,忽然低头又笑起来
这一次,她笑得比刚刚更猛了
她将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抽动,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
周旭东被她笑得莫名,睨她一眼,一霎间却怔在了原地
她眼里有晶莹剔透的光,一滴又一滴
她甚至笑出了眼泪
“周旭东,你他妈神经病吧。”岑冬忽然破口大骂,“你是不是以为我非你不可
她又笑起来,眼睛弯成头顶的月,“你以为我要什么,要你操我吗
他被她这直白而赤裸的言语给惊住了,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窘迫到说不出话来
直到指尖传来一阵钝痛,周旭东堪堪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烟已燃尽
这边岑冬忽然站起身来,朝他走近,她仰着头看着他,高傲的像一只孔雀
她曾经卑微到尘埃里去,头顶是暮色天光,但她只乞求他胸前的微小星火
这是在她爱上他以后,她难有的一次高傲
岑冬伸手去他的裤兜里,一把掏出那包红塔山,一字一句,将他原本就窘迫不堪的破布烂衣再一次撕得粉碎
“我要烟。”她看着他,“不是你
周旭东只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谁捏住了咽喉,他努力着,却依旧发不出声音
似是被他们两人之间的暗火惊醒,不远处人家原本已经陷入熟睡的大黄狗狂吠起来,惊起满塘的蛙声一片
在此刻的周旭东眼里,像是一种无声地嘲笑,刺耳而难堪
岑冬打开包装,抽出一根,熟练地低头避风,点燃,吸一口
仰头吐在他脸上,瞧见他一脸的阴翳
包里的手机忽然又振动起来,她掏出来看一眼,笑得冷淡
将屏幕凑近他,近乎冷漠的言语一字一句的落在他耳边,“你看,我不缺男人的
是周白
暗淡的光影,却将周旭东的脸照得惨白
两人就这么面对站着,一高一矮,岑冬却仿佛看不见他般,按下接听键,在黑夜中自顾言语
“岑冬你现在在哪儿呢?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呢?”
刚一接通,周白便急不可耐地抛出两个问题
岑冬环视四周,池塘中央被月光照的发亮,平静深邃,她沉默一瞬,“在阳城
“阳城?”周白疑惑,“你怎么跑这么远的地方
“散散心。”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头发,视线掠过静寂的村庄,愣是半点没分给身旁的那个男人
两人又聊了几句,周旭东听不见那边说了些什么,只是偶尔能看见她嘴角的笑意
他敛首,身子侧向一边,低头踩灭脚下的烟头
后半夜的风凉意更甚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那边终于电话快打完,末了他听见岑冬低笑一声,“就这样吧,定位我待会儿发给你
他皱了皱眉
挂了电话,田间又陷入沉寂
他看向她,刚刚的尴尬和窘迫在内心尚未褪去,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沉默一秒,摸了摸鼻尖,轻声道:“走吧,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被他说的不清不楚
越是模糊的东西,就越容易给人希望
岑冬敛眉,向远处望去,条条错错的田间小路,向四面八方支出去,狭窄逼仄,堪堪只能容得下一人而过
周旭东侧着身子,让她先过。
“你走前面
岑冬低头看脚下的路:“我找不到
他语气平缓,“没事,我知道
岑冬挑眉,不再推迟,踏上在黑夜中看不出颜色的泥土
许是刚刚下了雨,田间湿润,泥土稀软,一脚踏下去,是深深浅浅的印记
两人一前一后,风扬起她的裙摆,偶尔擦过他的脚踝,略微粗糙
周旭东盯着脚下的湿土地发呆
打电话来的人是周白,她刚刚的意思是,周白要过来找她
“艹
肩膀传来一阵钝痛,身后男人的胸膛像是铁板一样,硌的她肩胛骨隐隐作痛
岑冬转过头,正准备发火,却瞧见身后那人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天太黑没注意
他心里想着事儿,自然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
“嗯?”他纳闷她为何突然停下来
岑冬侧着身子让开,周旭东偏头朝前方看过去,一条不大不小的水渠将田坝隔开
他默了一瞬,“我先过去吧,在那边接你
她保持着侧身的姿势示意他先往前走
他靠过来,深灰色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擦过她的时候,那双深沉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她
覆过来的时候,有淡淡的烟草味,岑冬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她一向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干净而内敛
周旭东撑着身子,控制自己尽量不碰到她,却不料下了雨,脚下泥泞湿滑,他一个重心不稳,朝她栽过去
(我好想写他们俩doi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