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在云层中的那场雨终于落了下来,宁月珠抱起藏在衣裳里的宁瑕,还有一只鼓鼓囊囊的包裹被她用腰带缠在自己背上。
那些诡异的神官已经被她甩在后面,眼下的雨也只是似有若无的雾雨,宁月珠荷重前行也走得很稳当。她向宁瑕描述她们会沿着檀江河道一路往下,前面应当有一座水神庙,到时可以进去休息片刻。
“阿姐……姨母没有说错,”她怀里的宁瑕动了一动,声音有气无力,“你真的很不听话。”
宁月珠自知理亏,并不作声。
荒林附近的神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建筑,几乎只剩一些残砖碎瓦,宁月珠将睡着了的妹妹在避雨处放好,她再转身时只觉背后一轻,那只沉重的包裹已从她肩上落下去,麟川在她身后垂着眼睛,正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
宁月珠仰着脸看他,麟川知道以她的好奇心,眼下一定是有话要说,而他实在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你想的话,可以再变成那样的,”宁月珠果然开了口,内容却与他预料的很不一样,“当我不在好了,我保证不看你。”
麟川一时疑惑,应道:“嗯?”
宁月珠难得支吾起来,说起以前偷偷溜进他书房的那次,她曾经在几案上发现过一些细绒毛。
“我猜,或许你只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她没有说下去,只用两手一合,向他比了一只有耳朵的动物,“小狗告诉我,一直做人的样子是很累的——你现在累了,不做也可以。”
为了不吵醒宁瑕,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听起来像是亲昵的耳语。麟川不知该说什么,他的身份原本就是一个骇人的秘密,遇到下雨的时候就不得不变回妖怪模样,也类似一种不便示人的古怪残疾但宁月珠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邀他喝一盏茶而已。她已经拾起一截衣带绕过脑后,准备蒙住自己的眼睛,麟川只好按住她的手,意思是不用。
宁月珠停下动作,大概看出了他没有依言照做的意思,于是将衣带重新绕回了手腕上。
她心里有一点遗憾,刚才匆匆一瞥,她看见的那只狐狸有金红色与纯白相间的皮毛,似雪山上燃着烈火,像是一种人间罕见的奇景。
“你受伤了,”麟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还在流血,你自己不知道吗
宁月珠伤在侧腹,应该是刚刚在林子里被一枝弩箭擦破了皮肉。她绕到殿中神像背后胡乱处理了伤口,再从角落里转出来的时候麟川已经在碎石堆中生了一团火。
“我不能再随你乱来了,”麟川望着火光,冷声道,“等到雨停,我送你走。”
他的语气让宁月珠脚步一顿,然而佯作不闻,拿着那枚从衣襟里掏出来的铜盘递到麟川面前,问他认不认识这烧里面的乃是何物。
麟川几乎气结:“这东西是你从那林中带出来的?还一路放在身上?”
宁月珠理直气壮道不然要怎样得知这是什么。
“虽然我闻不见,但善善与你都说曾嗅到香气,”她描述自己记忆中的画面,“相同的灯林中还点着数十盏,像是什么阵法一样。”
铜盘里的东西本就几乎烧尽,一路泼泼洒洒之后只剩下星点残渣,实在难以辨认,不过那种气味也因此大为减淡,对麟川来说已不再强烈得让人头痛。
宁月珠在他身边坐下,凑过来一起就着火堆的光芒研究盘中之物。这神庙破得四处漏风,他们面前的火焰随之明灭晃动,所以宁月珠怀疑她自己看错了——她总觉得铜盘中那些灰烬也如活物一般,有了摇摇颤颤的呼吸起伏。
她正屏息端详,麟川突然开口,问她是否有什么想法,宁月珠毫不犹豫地答:“我感觉它有点恶心我曾看过一本古书,书中记载有奇花名为金蕊,只长在终日无云向阳处,”麟川继续道,“据说若能在全不见光的地方将金蕊养成,焚之则蜂趋蚁附、百兽攘集,可以任由驱策。”
他说他并未亲眼见过这植物,但今日种种足见传说大约不是空穴来风。宁月珠听得认真,而他停顿片刻,转头看了看她。
“今日在场者无不为这香气狂乱颠倒,只有你闻不见,”他低声道,“殿下,你似乎有一种不为妖术蒙蔽的天赋。”
他很清楚宁月珠只是凡人,然而她又的确能察觉他与烛隐身上的异常之处。宁月珠对这个结论将信将疑,不甚赞同。
“在延光殿中是有过几次,我看到你的眼睛是绿色的,”她皱起眉毛,“不过那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岂有这样时灵时不灵的天赋?”
麟川沉吟:“不一定要‘看见’,或许只是‘感觉
宁月珠直觉铜盘中的东西令人作呕,也曾经说过觉得烛隐与他很不一样。她于一无所知之时,也仿佛洞悉前情,能勘破迷障,麟川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思索,宁月珠已笑起来,她说你今天讲了很多我能听懂的话,真难得。
不等麟川恼羞成怒,她又径自说下去。
“你确实与烛隐不同,这不是感觉,”她语气轻松,“今日林中的杀局是为我而设,就算他不是要我死,应该也是想弄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