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自己是谁?你说两句我就屁颠屁颠地接受了?”林文柏的笑容渐渐收起,露出冰冷的一面。
“我不需要一个薄情寡义的人,来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他的身体蹦的很直,像是应激反应的猫弓着背。刚泛起的温情被打破,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我刚刚已经道过歉了…”
“你道歉我就一定要原谅你吗?你还是那么以自己为中心。”林文柏的眼睛细长深邃,不笑的时候呈出百分百的攻击性,这种攻击性让施淼觉得陌生。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面对林文柏的咄咄逼人,施淼已不知道如何回应,自暴自弃地放弃辩解。
“你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当年为什么离开,现在又为什么出现。”
“施淼,我不要你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我在家收拾,翻到了从前你给我画的画。”
“你是念起旧情,跑过来关心我?”
施淼抿了抿唇:“是,我舍不得我们几十年的情谊,我不想看着你成为烂货,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林文柏默了默,但没有放过她,他开口追问:“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联系我?”
“我不能对不起赵佑年。”
“你现在和我共处一室,就对得起他了?”
这话如当头一棒,将施淼打醒。她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就算是有多年情谊,她和林文柏之间还经历了那样尴尬的事,他们真的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谈笑吗。
意识到自己的天真,施淼如梦初醒,她起身拿起包要走,不再搭理林文柏的质问。
手已碰到门把手,身后却传来林文柏无波无澜的声音:“我不喜欢画画。”
“我学画只是为了爸妈。他们现在分开,我也不想画了
没人知道,他其实并不喜欢绘画。
他看不懂那些色彩的情感,也搞不懂所谓的明暗阴影。
父母带他去一个著名画师家,他随手画了点东西,结果那人竟说他有天赋。
现在想来,或许那只是恭维,因为他是林世雄的孙子,所以他才被认可为“天才”。
大师说愿意教他,随着这句话落地,他第一次看见父母眼中,因他露出骄傲的神情。
在那一刻,他决定画画
那时父母关系仍保持着体面,父亲在外包养小情人的事也未被发现,他们的小家像成百上千个家庭那样,幸福温暖,光鲜亮丽。
学画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或许是真的想教会他,老师对他要求很严格。他练习线条就练习了一个月,直到能精准画出所需要的线条,才获得精进一步的资格。
每天枯燥的用笔,对手腕也是一种煎熬。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想放弃,走进父母的卧室,却见到二人背对背,分坐在床的两边。母亲膝上放着几张照片,一副泫然欲泣的姿态。见他来,她赶紧用手将照片挡住。父亲则背对着门,林文柏看不到他的情绪,只觉得阴沉沉的。
他明白一切早有端倪,父亲背着母亲接电话,餐桌上走神,越来越长的应酬时间,在这些细微变化的间隙,林文柏意识到这艘小舟的摇摇欲坠。
但他还是自欺欺人地选择做父母一无所知的儿子。
他将要放弃的话咽下,在肚里酝酿一圈再吐出,尽量自然地露出笑容,像什么都没察觉到那样:“爸爸,妈妈,老师今天又夸我了!”
父母同时朝他看来,一切仿佛回到过去。
他没有说出放弃。
他坚持了好多年。
有时候悲剧是叠加的。
后来,施淼不告而别,父母分手,姥爷去世,一个个打击接踵而至。他突然想到,如果他当年没有去学画画,他可能就会和施淼在一个学校,不会有赵佑年什么事;母亲也会更早离开父亲,过上更舒服的日子,而不是为了他死撑;姥爷也不会为女儿担心,而这么早去世。
他放弃了画画
现在,他终于可以将这些吐露给施淼,她听着他的讲述,上前轻轻抱住他,就像小时候,他害怕一个人在家度过长夜,施淼回家前安慰他那样。
这个拥抱不掺杂任何情欲,只是一个纯粹的,柔软的拥抱。
他们之间的氛围再次和缓下来,刚刚的抵牾像没发生那样。
过了一会,施淼开口,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我知道这样说不好,但我后来找过你
那天她没追出去,任他离开后,他就没再理过她。过了两天,她去找他,想着道歉也好,说清也好,她总要去见他一面。
下楼,经过小区公园,她看见了两个朋友,其中一个还是和她一个学校的。
正想上前打招呼,却听到和她一个学校女生,用八卦的语气讨论着他们那天的事。
“我下课看见林文柏来找她,然后那时候她还拉着赵佑年的手,你说尴尬不尴尬。”
“我天,她脚踩两只船嘛?”
“不知道,我后来就看见三个人往奶茶店去了,林文柏脸色不太好,赵佑年倒是还好。”
“你怎么不跟上去听听。”
“我哪敢,不过我觉得不是被抓包,就是林文柏发现自己是备胎了。我看他们好几天没联系了。”
这话将施淼的脚步定住,她突然间失去了勇气,或者是怕闲言碎语,又或许是怕面对林文柏,他会用比这狠毒十倍的话指责他。
她彻彻底底地逃了。搬家,拉黑,断了与他的联系,也像是与自己犯过的错割席。
直到三年后,他们又坐到一块。也是此时,她明白多年的情谊,无法那样轻易地割离,她也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放不下。
“我没有办法把你当陌生人。”
他们已经分开,不再是拥抱的姿态。二人并肩坐在沙发上,林文柏侧头看她,她看到今天第一个,他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们重新成为朋友吧,施淼。”
一切被抚平,他们再一次拥有了成为朋友的机会。
“好。”施淼也笑了
离开林文柏家已接近九点,他替她打了车,送她下楼。
等车到的时候,林文柏问她:“要抽烟吗?”
“好。”她接过林文柏递来的烟,那是一支细烟,他为她点好后,自己也拿出一根抽上。
他们对视而笑,像共同怀揣着一个隐秘。
车来了,施淼在后排坐定,林文柏正要替她关门,她叫住他,他低下头,将半个脑袋伸进车内。
“怎么了?”
“要不要试试,为自己画。”
林文柏的手紧了紧,然后松开,在夜色中,他点头,很轻,但施淼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