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虔是被唢呐声惊醒的。
下午他就伏在陈蒲的膝上睡着了,感觉到姐姐窸窣把他扶进卧室躺倒。
床褥上熟悉的味道包裹着让他安心,给了他一个好多年都没有得过的好眠。
现下已经是凌晨了
他走到堂屋里走到陈蒲身侧,看四个抬棺的站在冰棺两侧。
姐姐已经烧完了纸站在冰棺前,还是昨天的衣服,想是一夜未合眼
起灵
领头的喊了句,抬棺的一起和着号子
“红白一事,一来一往。”
“门神护卫,六神回避。”
“去人成仙,生人吉昌
一行人悠悠地在路上走,零零散散的脚步踏在泥道上。陈蒲走得很慢,等一只脚踏实了,才换另一只脚,她听着请来的吹手和号子声在村间未散的晨雾中相和,心想今日应当是个晴天。
陈蒲跟在姐姐身后,没有穿孝服,眼神环顾四下
按照习俗,没有儿女的人去世了,出殡时,会出些钱,在亲戚中找一个未成家的男性,当领队的“孝子”,但姐姐好像没有跟叔伯他们开口,陈虔甚至没有在送葬的队伍里看见他们。
陈蒲自己走在前头,连遗照也没捧。
心下疑惑,陈虔往队伍后面看了眼,倒是看见了卢亮元,便朝他点点头
天还没有完全亮,脚底的泥路走着走着慢慢变成了水泥路,就看见一辆送棺的灵车停在村口。
司机和另外两个扶棺的伙计在原地等着人群上前。他们穿着不合身的黑西服,都戴着白手套。
按礼把冰棺置好,盖上黄布后,卢亮元上前来给他们还有抬棺的一人塞了个红包
陈蒲给卢亮元道了谢,没有阻止,他人也没有推辞。卢亮元和其他人就回去了,只剩下姐弟两人。
陈虔只当是刘子明也是个命苦的孤儿,不然他那边怎么一个送葬的亲人都没有。
他扶着姐姐上了车,自己也上去坐在她身边
灵车上摆了黄白菊花,一共十盆,都开得蔫蔫的。陈蒲看了眼冰棺里刘子明的脸,别开眼去。
刘子明化了妆,体态安详。
陈虔料想她应该是心下难受,又不知道怎么出言安慰
两人跟着车到殡仪馆时,太阳已经快出来了,晨雾慢慢被驱散。
果然是一个晴天
殡仪馆两个工作人员核对完了身份信息,找陈蒲签了字。工作人员事先知道她家的情况,道了句节哀便打开冰棺最后整理了遗容,询问陈蒲的意思,是否按约定的时间火化了
陈蒲朝刘子明最后看了一眼,深深鞠了一躬
刘子明和她结婚三年多,从一开始就是在等死了的。如今果真死了,陈蒲也会按照他的意愿,安排好他的后事
他们姐弟两人静坐着,直到工作人员过来叫人领骨灰
太阳照常升起。刚过而立之年的刘子明,身躯化为齑粉,是他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最后痕迹
陈蒲抱过来一个黑漆漆的盒子,上边盖着红布。
陈虔给她撑了把黑伞,陈蒲站在伞下,拍了拍盒子,安抚似的
总说世界上身世凄苦,早亡的人都是神仙下凡来历劫的。受尽了人间百般磨难之后,就要回去位列仙班的。陈蒲想,刘子明这么好的人,一定也是
陈虔看姐姐神色落寞。
刘子明是姐姐的爱人,他们相守了这么长时间,她大概是悲痛欲绝吧
他们俩并排慢步走着,殡仪馆偏僻,周围也没什么绿化,黄土就这么暴露在外边
这几年这片华中平原的乡镇,来回经历了旱涝,又因为西河村交通只有陆运,附近最宽的一条道路是村口的省道。不管外边的世界翻天覆地如何变化,这里一眼望到头的只有农田与炊烟,就像陈蒲和陈虔小时候在白纸上画的那样
陈虔的生活习惯已经被大城市经年洗涮过一遍,他看着前两天下的雨和着稀泥下坑坑洼洼的路,有些不知道怎么下脚。看向站在花坛边上等车的陈蒲,他们之间将近四年的僵局,自己居然不知道该如何打破
“北京离海近吗?”
陈虔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她这句话说得很慢,清楚落到他耳旁。
他慢慢回道:“北京没有海,但是离得近,开车只要两三个小时。”
陈蒲若有所思地点头,他接着话头:“在北京这几年,赚了一些钱,弄了个小院子,姐你要是想种点什么养点什么都行……要是不喜欢的话,也可以住公寓……还有
却被陈蒲打断:“你成家了吗?”
他愣了一秒,旋即摇头:“没有。”
“那谈女朋友了吗
陈虔闻言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口袋,烟已经在开车来的路上抽完了最后一包,没来得及去烟酒店买。他拇指和食指捏起搓了搓,吸口气:“谈了,有女朋友。”
陈蒲飞快瞥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回西河的车来接他们了。
陈蒲没等他来搀扶,抱着黑色木盒坐到后排,要往里给陈虔挪位置时,陈虔收了伞,绕到另一侧开门坐到陈蒲边上
“没事的,现在好多了,平时走慢点看不太出来。”
“嗯,看不出来。”他看向陈蒲怀里抱着的木盒,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