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昏暗的灯光下,拔步床上的女人呻吟出声,秀丽的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像是病了,又像是梦魇住了。
床边旁边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他皱眉仔细打量了一下女人,转头向边上伺候的丫鬟看去,语气沉凝地问道:“夫人这般状况多久了?为何没人与我禀报?”
丫鬟察觉出男主人暗藏的怒意,战战兢兢地开口:“两两天了,郎君,是夫人嘱咐,不准奴婢去打扰您。”
男人听了,陷入沉默。
前些日子,他忙于朝堂事务,一直未有空闲,以至于夫妻两人还闹了些不愉快,之后,他便未曾回到西厢房。
正想着,床上的女人便有了动静。
齐韵恍惚地望向帐顶,一时间还回不过神来。
她不是
早就死了吗?
那穿肠的毒药早已浸入肺腑,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韵儿,现在感觉如何?”男人见她醒了过来,连忙低下头问道。
听到这个称呼,齐韵才回过一些精神,她僵硬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面露关怀的男子,她的夫君,陈廷。
可是,却怎么也体会不到真实感。
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翩翩郎君,和梦里最后与她相看两厌的男人全然不似一个人。
究竟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或者都是真的,又或者都是假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又闭上了眼,没有理会男人的问题。
陈廷见状,以为齐韵还是在气他前些日子的忽视,和他口不择言的训斥,便不再问话,抬手掖了掖锦被,随后低声向丫鬟吩咐。
齐韵感受着陈廷方才掖被时触碰到她下巴的手指,指尖冰凉,想必又是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晚上还没来得及用膳。
她记得刚嫁给陈廷的前两年,陈廷刚升任刑部侍郎,但是他的资历有些浅,难以服众,于是只好日日沉浸于公务之中。
那时他们新婚燕尔,她也难免有些小儿女心态,于是时常觉得被冷落,却又放不下面子,只好这么拧巴着,多亏陈廷脾气极好,每次闹了不合,等她气消了些,便会放下手头的公务,低声细语地来哄她,于是两人便又和好了。
她这样想着,好似又回到了那时的快乐时光,可是紧闭的眼角却流了泪下来,只不过光线昏暗,无人察觉。
这样好的郎君,若非她今生亲眼所见那幕场景,就算真的梦见前世种种,她也断不会相信,原来她一心恋幕的夫君早就与她人“襄王有意,神女有情”。
陈廷吩咐好下人,回过头来,端详起妻子,眼里闪过一丝歉意,随即心里又涌上一股柔情,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齐韵察觉到,偏头避了开来。
这回的气竟然这么大吗?这样想着,他低下头,不容置疑地固定住她的头,启唇吻了下去。
“呜呜——”齐韵避无可避,只能由他吻下,却也不想让他如此轻易得逞,于是等他伸舌想要探进她的口中时,狠狠地咬了下去。
身上的男人明显一顿,随即反制,狠狠咬了她的唇角。
两人的血交织在一起,浸染了他们纠缠着的唇齿。
铁锈味浓重,令人恶心。
又是这样,从前总是这般。
她沉浸于这个男人的温柔以及偶尔显露的强势里欲罢不能,丢却了全副身心,最后还丢了性命。
感觉到身下的人渐渐平静下来,陈廷怜惜地用手摸了摸被他咬破的菱角。他咬的时候已经收了力道,所以伤口不重,现在血已经止住了,倒是他,舌尖怕是几日都不能碰触过热的东西了。
平时像一只只会虚张声势的小猫,今日竟然会伸爪子了。
他有些不着边际的想着,心里还有些趣味。
“过些日子,等你好些,我们一起去宝灵寺游玩几日吧?你不是一直觉得府里憋闷。”陈廷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拿过下人递过的锦帕擦着嘴唇。
齐韵听完不欲回答,陈廷在旁边也没有催促,可是那副姿态,摆明了就是,只要不得到答案就绝对不善罢甘休,两人就这样各自沉默着。
下人被沉闷的气氛逼得大气不敢喘,暗自飞快地交流起眼神。
夫人这是怎么了?
不知晓。
平常郎君一哄,便立即可以雨过天晴,今日为何不愿应答郎君?
夫人这些日子有些古怪。
重来一世,齐韵依旧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即使在前世死如死灰,苟且度日的时候,她也依旧会被这个男人无声胜有声的压迫逼得不得不开口。
“好。”齐韵声音还有些嘶哑。
陈廷闻言,眼尾泛起笑意,再次低头揉了揉她的头。
他还有待处理的公事,持续三年的边境战事已经进入尾声,收尾之事千头万绪,他必须耐下心来仔细思量和处理。
听着陈廷大步离去的脚步声,齐韵终于有独自静心思考的时间。
她竟然,又重新回到了最初开始的时候,虽然她还是嫁给了陈廷。
可是,这一次,她至少拥有了一次重新改写命运的机会。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前世那般的境地了。
前世,她撞破那幕场景后,也是像现在这样,心神剧裂之下,生了一场大病,可那时她甚至等不及病体恢复,便强撑着,与陈廷摊牌,想要合离。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不是自己的东西,再喜欢也不会强求,这既是出身大族给她带来的底气,也是她的傲气。
当初,她在满心的愤怒和绝望下,只想要远离这个地方和这个人,而陈廷也是如同今夜这般,堵了她的嘴,封了她的身。三载婚姻,她的身心都刻着这个男人的印记,荒唐过后,她竟然还心存一点点侥幸,用着“她才是陈廷的妻子”来麻痹自己。
可惜最后,她还是错了。侥幸只是泥沼,只会让人窒息。
她不过是他半路遇见的木槿花,哪里比得过他从小用心浇灌的蔷薇呢。
现在,她得好好想想,究竟还有什么方法才能合离?
她的人生绝不要和这个人纠缠在一起了。
另一头,陈廷回到书房,拿起公文正要查看,便听见门外笃笃的敲门声,敲门的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显然料准陈廷知道他的身份。
陈廷确实知道来人是谁,但是并不想开门,甚至于,他还勾起了一抹冷笑。
半晌过后,外头的人轻笑两声,像是浑不在意,轻描淡写地说道:“陈侍郎,听说皇上欲重启旧案,依我看,怕是有些不妥当,您觉得如何?”
一刻钟过去了,陈廷依旧没有出声。
那人挑了挑眉,眼角微眯,细看过去,还有些细纹,想来年纪不轻。
“呵呵——”留下两声意味不明的声音,一晃神,那人便不见了。
手里的公文拿的时间有些久了,让人手腕发酸。
啪——的一声,他将册子扔在桌上,神色不明,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全是冷凝和阴霾。
静思片刻,他捡起册子,重新看了起来。
屋外的风呜呜的吹着窗棂,树影婆娑,好似张牙舞爪的鬼魅
边境,战事将休,哈偈终于投降,决定重新归顺王朝,并且自此年年朝贡,永不复叛。
大漠如水的月光下,边地将士在营地中燃起了篝火。
今日,他们终于将最后一股哈偈反叛力量消灭殆尽,战争也终要结束了。
兴高采烈的将士们宰了十几头肥羊,热火朝天地烤起了肥瘦相间的羊肉。
一堆篝火边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抓着酒囊,仰头大口灌着,酒水顺着他暗红的袍服流进胸前。他原先喝不惯这烧喉咙的粗制烈酒,但是久了,竟然也习惯了。
放下酒囊,他扑通一声倒在身后的沙地上,望着在望京城永远也看不见的横贯整个夜空的恢弘银河,他的身体在酒精和胜利中醉了,连心也融入在这广袤无垠中了。
“嘿——”副将李江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烤羊肉的香味充斥进他的鼻腔。
简云收一骨碌挺腰起身,拿过他手里的烤肉,大口吃了起来。
李江打量了两下刚才瞥见的腹肌形状,假意伸手想要拍拍,男人吃着烤肉一扭身,同时左手瞬间擒住他伸出的手。
李江见状,立刻缩手想要抽出,却不料,咬牙的劲都使了出来,那手还是纹丝不动。
于是只好求饶,“得得得,我不碰,不碰。”
男人这才松手,咽下一口滋滋冒油的羊肉,又拿起酒囊灌了一大口酒。
李江摸着下巴看着他,嘿嘿两声,“你小子,三年过去,力气竟然比老子还大了,想当初,你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小白脸,如今哟——啧啧,了不得了。”
当初的小白脸,如今络腮胡的简云收,要是故人得见,怕是不会认出他来。
谁能想到,当初望京城里的顽劣小公子如今竟然成了边地赫赫有名的将军。
没有理会李江的调侃,简云收吃完最后一口,胡乱拿袖子蹭了蹭沾着油污的嘴,擦完之后他:“战事结束,咱们肯定得回京述职,你作何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李江混不吝的地反问。
简云收没被他蒙混过去,继续问:“你是准备留京,还是回来?”
“我啊,当然是回来,望京城有什么好,望京城可比不上这塞北边地的烈酒和美人。”李江笑了笑,吊儿郎当地回答。
简云收听罢,看向另一边,眉眼低垂,被络腮胡遮挡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是啊,望京城有什么好呢?
策马饮血,奋勇杀敌的日子,无论如何也是锦绣烹油,醉生梦死的日子所不能比的。
人生在世,纵使他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但是却依旧心有挂碍。
李江等了半天,没见简云收说话,有些不解,回头观察起他露出的半边脸,尽管被挡了大半,但是作为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还是隐约察觉到了他的打算。
沉默良久,他还是问道,“为什么要回去?”
简云收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要是你找的那个人永远也找不到,你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当然。”声音坚定,不容置疑。
简云收听了,突然畅快地大笑了几声,引来旁边兵士的好奇,毕竟,作为军中前途无量的新秀小将,简云收一直都是沉稳内敛,不苟言笑的。
笑罢,他抬头正视李江的眼睛,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也有必须守护的人和使命。”
李江虽然有些诧异,但是也不意外。毕竟当初他一见到简云收,就知道这人和他不一样,一看就是大家族里出来的,本以为注定不是一路人,却没想到,在无数次的战场厮杀里,两人最后竟然成了可以交托性命的好兄弟。
抬手重重锤了他胸膛两拳,“好兄弟,苟富贵,勿相忘,来日可别忘记你兄弟我。”
简云收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两拳,也笑着抬手还他两拳
周围鼾声渐起,简云收望向望京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家族荣膺,他会亲手拿回。
至于所爱之人,他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够护她长命百岁,岁岁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