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上午叮当作响,响到了正午时分方止,向来风雅宁静的院子哐当出了热火朝天的干劲。
“郎君,之前就想着你可能远行,打点需要盘缠,衣食需要金银,我就早些时日卖了绣品和家畜,典当了陈旧的物件,将一些重要的东西也收拾妥当了,现下也理好了我的东西,拿着就能走,你来看看账册。”菱娘捧了一海碗热腾腾的葱花肉沫面并一本小书来,让郎君趁着吃饭对数。
赵恒被利落地塞了一双筷子,菱娘则坐在旁边低头整理上午理出来的的书册,说话声充盈期待。
“你与我说,线路是往青州去京城,刚刚浣衣时略想了想车马相关,我来算算开销。”
赵恒愣了愣,手里的筷子也无意识地戳了戳面汤,只一刹便回过神来,拨了拨面上厚厚一层肉沫,呼噜呼噜吞了两口面边听着菱娘说话边翻账册,时不时应两声。待到菱娘停下话头,抓住空档把碗推给菱娘让她吃肉,乐呵呵地放下书卷,起身从放在房间的包裹里掏出卷成一沓的票子,拆了递给菱娘数,自去检查行李存放收整。
“咱们这次出门多带些衣服,免得路上要洗,没衣服了也顺路到镇上买些,正当是行万里路的一次机会,不怕花钱。到了京城咱们租赁了院子也会雇一些长工,我的菱娘也要慢慢学习管家咯!到时候可也要狠狠管束我,莫叫我乱花钱。”
赵恒从内屋里探出头,发现菱娘还在一张张数,侧着身子看不见神情,也没转头看自己。赵恒收了声音直起身,就这样站在门边看着菱娘又来来回回摸了三遍。
“郎君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背对着赵恒的菱娘的声音有些不端稳的紧,听得人心里都不稳当,怎么也不是正常开心的样子,“不过离家这些日子哪里来赚得这么些钱?都是大商行的银票,数额哪是随随便便攒得起的?”
“菱娘,放心,这些都是我这趟远门的心血换来的报酬,这次是被老师领着为凌江王办事,得了贵人一些青眼的赏赐,还有些物件放在书院,带给你的礼物还放在你案头呢,盒子那样漂亮几日过去你也不打开看看?”赵恒用日常轻松的语气说清楚大概,这是谨言慎行下养成的习惯,现在的菱娘经不起什么刺激,只能从各种事中不露声色怀揣担忧地小心。赵恒更怕她误会了什么不巧将枕边人当成了歹人伤了心,身上的伤还没好……什么事都该要立马说明白。
“你郎君我可厉害着呢。”赵恒从包裹里又掏了厚厚一沓草纸,顶着菱娘满眼未消去的惊诧踱步到身边献宝似的递给她。“喏,看,这是一些图纸的草稿和设计,即便只是些半成品菱娘也当窥见金银宝贝尽在其中。”
赵恒嘴角还含着笑,其实心里难过至极,他在外挣功献计却连自己爱重的人都没有护好,在她受了侮辱落了心病还就这么自伤了足足几日,但他言语一丝不乱,只想让菱娘高兴些。
“本来是没得多少工钱拿,只是为老师的情面卖些力气,所以走之前也没有和你说。接触到大人物的机会可是很多人挤破脑袋都抢不到的,是我有菱娘祈福运道好,被亲王赏识直接点了一张成稿一张钱。这些可都是走正道来的。”
菱娘早放下那一沓票子翻起了那一沓稿子,菱娘不懂太多,但也能从横画竖勾里看出“巧夺天工”这四个字,终于笑骂道:“贫嘴,和我有什么关系。”
赵恒:“当然有关系,菱娘是天上人间最聪明的了。”少年人挤眉弄眼地笑,说着就俯身从背后大力拥抱了崔菱,洋溢的亲近和爱意暖得能如同九日同天一样让人脸红,两颗心也要像蒸锅里的馒头一样发起来了。
“是是是。”
“走之前要回那儿一趟不,这段时间有交到闺友吗,要好好和谁道别么?”
崔菱的父亲母亲是两个书香古族里的旁枝庶子女,照媒妁成婚却是是两个自诩清高然则贪婪又欺软怕硬的小人进了一家门。当初为着半两银子差点直接把女儿贱卖了,等被村里德高望重的村长和满腹经纶的教书先生堵到院子里压着坐下后又直接欢欢喜喜收了赵家聘礼,把一身红的女儿送到了撑一口气去奔波、求人、救人的病秧子的家里,全然不管女儿身前名声女婿身后性命,两个少年人后面是这么自己相互依持着拼着命大活了下来的。
“不必再见他们了,东西没有什么遗漏的。朋友的话也恰巧结交了两位,但已提前与他们说好过了,不必跑过去再告个别。前十几年如一日的浑浑噩噩,临行前两手一提才发现我有的也不过这么多点。”崔菱作出苦笑的鬼脸。
“白云悠悠撷春草,江潮滚滚吐浪沙,菱娘,其实现在的你拥有的可是不止这些,这些只是最必要最轻简的行李。未来可是无穷无尽的潋滟时光呢,不当这样比。到时候,再富贵荣华两手也是拢不住四海八荒的。”
崔菱愣愣,被郎君亲了亲脸随即粲然一笑:“是了!是了!又懂了一个道理。”
“我们一路遇着不太平的地方要跟着镖客前行,必要分道就换镖,你莫要太过担心,我定叫你快快活活抵达京城。”
高兴的崔菱吨吨吨地喝下面汤,肉沫也被郎君扒着筷子拢着碗全喂嘴里了,也就这样还能显出菱娘还是有着玲珑精怪的少女性子。
艳阳高照,洗完碗的赵恒飘荡到院子补满了水缸,捡了块木板半封盖住井口,再把被子晒到院子里去,拍拍手转头进门和菱娘睡上一场香甜的午觉,觉醒便是温书并晚饭,教习考教了菱娘字句文章。
竹影晃晃,烛影惶惶,如此就又是一日,安稳、快活又收获惊喜的一日。有条不紊,只待那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