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满身疲倦地回到了家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芬里尔解释发生了什么,也没那个心情,维多利亚很少有这样只想赶紧洗漱然后睡觉的时候。
她打开门,却没有看到迎接的芬里尔,客厅的灯是亮着的。
一瞬间,维多利亚有了些许不安的预感芬里尔?你睡了吗?”
她快步走了进去,因为心急,将鞋子踢得到处都是,发出碰的一声。客厅里很安静,值得庆幸的是,狼人完好无损地躺在沙发上。
维多利亚先是舒了口气,刚想走过去将他叫到床上去睡,便因为后知后觉发现屋子里多出的两人而停住了。她那不安的预感似乎得到了应证,以至于对方与自己对视时礼貌性的笑容也显得格外恐怖。
女人来不及多想,快步跑向芬里尔,蹲下来抚摸他的脖颈。还活着,但无法分辨是睡着还是昏了过去。她本能地挡住芬里尔,以警惕的姿态抬起头,看向了这两位不速之客。
一开始,维多利亚并不认为自己家里有他人闯入,并强迫自己相信只是芬里尔忘记关灯,因为这附近的治安向来好,就算真的有人闯入,室内监控也必然会将警报传到自己手环中作为提醒。但现在看来,或许是闯入者手段太过高明,又或者身份太过特殊。
她看到了那个几天前才在光屏上见过的上级星民与陌生的、周身环绕晶体的少年,不知为什么,维多利亚莫名笃定,他也是那支配种族的一员。
两个她这辈都不该见过,统治着她们的、高不可攀的上级星民。
突然地,闯入了自己的家里。
这太荒谬了,哪怕是那些小说故事都不会以此作为开头,过于俗气又难以圆场,但维多利亚偏又确实面对。那两双眼睛看得她越发紧张,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发出声音。
她没有发现,自己所感到的并不是面对上位者的惶恐惧怕,而仅仅是被冒犯领地的不快,无法发声也不是单纯的局促,更像是压抑着践踏对方失礼行为的克制。
她的眼神是愤怒的、感到被羞辱的。
而这两位不速之客看起来也不急躁或者凶蛮,反而以一种极其莫名的眼神凝望着她。
好半晌,维多利亚才冷静了一点,磕绊着开口:“……你们这是非法入侵。”
“我很抱歉,”那个青发的星民回应道,“我们敲了门。”
“但我不认为芬里尔会允许你们进来。”
“我真的很抱歉,”不知为何,明明是侵入的一方,男人的姿态却放得很低,“是我失礼了。我们迫不及待想要与您相见。”
维多利亚皱起眉:“我?不,比起那个,你们对芬里尔做了什么?”
“他只是睡着了,”那少年插话道,“他不让我们进来,所以我让他休息了一会。您不用担心,我知道您很在乎这只狼。”
你为什么会知道?
有问必答的态度丝毫没有缓解维多利亚的疑虑,相反,她变得更加一头雾水。在几次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一点之后,维多利亚再一次检查芬里尔,确认他的确只是睡着后站起身,坐到了芬里尔旁边你们究竟是哪位?有什么事?”
看她的态度变得不再那么紧绷,那青发的星族突然站了起来,就在维多利亚提防对方动作的时候,就这样单膝跪地,做出了再明显不过的臣服姿态。
“您希望的话,请叫我克莱因。他是央戈,”毫无疑问,那指的是那周身围绕晶体的少年,“我们是来迎接您的,陛下。”
“很抱歉,其他的兄弟未能与我们一起……他们还要守护您的领地。”
维多利亚愣住了,她瞠目结舌,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紧握着的双手放松了下来。因为得到尊重与被取悦,不快猛然退散,将维多利亚的本真推到了最前面。
她磕磕巴巴地重复:“陛下……迎接
“我想,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们不可能错认我们的‘母亲’。”那少年一起跪下,如此回应道。
母亲这个词听起来怪异,实际上却是代表着星族的起始,那可以孕育子民的、尊贵的女王。维多利亚更加认为他们搞错了,她皱着眉道:“……我是人类。”
“您怎么可能是人类?”央戈,那个少年轻蔑地道,“这样的种族并没有资格与您相提并论。”
维多利亚沉默了下来。她谈不上觉得耻辱,当一只足够轻易碾碎你的野兽侮辱你的种族时,你连愤怒都不会去想的。
但显然,她也不打算相信。
她试图否认:“你们是不是搞………………”话语说出口的瞬间,被她意识到什么,而吞了回去。
“唉,”过了一会,她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还是认为你们搞错了。不过……不过……随便吧,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因为无法解释,也没办法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只能叹气,然后转身抚摸睡着的芬里尔的鬓发。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又一次萦绕在脑海,说到底,面对这些如同命运般的操纵,她能够做什么呢?反抗?大发雷霆?还是满心喜悦地接受——说实话她现在没有任何实感,以至于连正常的情绪都难以感知——这件事?可以,当然可以。
她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她很累。
突然打断计划的忙碌,接连发生的事情,被随意支配的人生与担忧、紧张、警惕一起,让现在的她变得极其劳累。
算了。
无所谓,都可以。
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可以将她调走,可以给她换个新工作,也可以叫她女王,把她带走,让她掌管无数人的生死……现在的她全然不想去思考这些背后的意义,只想逃避似的睡上一觉,连醒不醒来都无所谓。
她的态度几乎是温顺的,以疲倦的姿态接受了这件事,但显然,从她低垂的眉眼便能看出来,维多利亚并不是认可了对方的说法,只是失去了力气,选择如一个普通人类那样随波逐流而已。克莱因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立马将这位遗失已久的女王带走,而是向她解释:“我们并不是要强迫您,哪怕您拒绝也无所谓。您只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就好。”
维多利亚“嗯”了一声,盯着沙发的把手上一块线头,看起来没有听进去我们可以向您解释。”
过了一会,维多利亚抬起头,她看起来在强打精神,恢复成能够交流的样子:“那你说吧。”
于是克莱因开口,用顾忌她的状态而尽可能简略地向维多利亚解释,他们已经通过医疗记录对比出了她的基因与血液——维多利亚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是这个时候被找上门来——确认了她体内的王脉。
“我们必须找到您,因为我们需要您。”
每代女王种都是星族的核心,甚至可以说一切,哪怕上级星族全部加起来,也比不过女王的一根手指。因为她是所有星族的母亲,一切繁荣的起始都源于她的子宫,是她生下了最初的星族,繁衍了领导的上级星族,不断延续着孕育的奇迹,在自己的庭院中支配自己的子嗣,掌管自己的子民,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
所以,星族爱着女王,将其视为最深的信仰,丢失女王,便意味着失去了自我。上一位女王吉芙特已经失踪了几十年,现在的他们无比希望、渴求着,女王的归来。
维多利亚在听到“吉芙特”时打了个激灵,从飘忽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那是她母亲的名字。
那少年仰着头,以一种近乎于狂热的眼神望着维多利亚:“吉芙特陛下是我们的母亲,而您是我们的‘姐妹
“也将成为我们的‘母亲
触及母亲的名字,维多利亚前所未有地动摇起来,她移开视线,在桌子上胡乱地游弋,像是要找到梦境的出口,却怎么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正身处梦境。在多次寻找未果之后,她放弃了,抬头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那青年不知何时贴近了自己,是含蓄的逼迫。直面对方时,那张本就美丽的面容要更加惊心动魄,像是古籍中的精灵,又或者森林树木的化身,青色的发丝落在了她的脖颈,冰凉的触感。
维多利亚下意识后退了一点,那种不快又涌了上来,她将其误解为局促,于是喃喃着否定:“……对不起,我是独生子女。”
她的户籍证明清楚写着,维多利亚的母亲吉芙特以中级公民的身份,生下了一个女儿。
克莱因这次没有搬出什么论据反驳她,而是偏转视线,看向了摆在一边桌子上的相框,露出了极其怀念的表情。维多利亚被他的视线吸引,也跟着看去,明白了自己已经没有挣扎的余地。
照片里是一名成熟艳丽的女性,生着与维多利亚同色的紫发,怀里抱着她十五岁的女儿——这是维多利亚的十五岁生日礼物,专门找人定制的,这种古老相框已经很少见了——两人的面容相似得惊人,不过一个是红瞳、一个则是深黑。比起母亲如同玫瑰般的盛丽,维多利亚要更像一束百合,沉静地望着镜头。
维多利亚无声地看着母亲,那空洞的黑色仿佛深渊,将她的笑容都带出几分疲倦与索然,暗示了这名母亲自杀的结果妈妈……”维多利亚喃喃道。
“母亲,”克莱因道,“她是您和我们的母亲噢,好吧。”
维多利亚其实清楚,这些统治者没有理由欺瞒她,毕竟那毫无意义。而从他们开口的那个瞬间开始,她其实就相信了对方的说辞,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她相信她的母亲,吉芙特必然是一个身份不凡的统治者,一个美丽强大的女王。
从维多利亚有记忆起,她便能感觉到她的母亲与这个环境是那么格格不入,就像是将一颗宝石丢进了普通的盒子里,却又怎么都无法描绘出母亲应该存在的地方。现在,猜测终于得到了解释,缺失的拼图找到了最后一块填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她坦然地接受了母亲的不凡,却不愿意承认,或者说……
她只是……不想要去承认自己的特殊。
在漫长的沉默中,维多利亚下意识地抚摸着芬里尔,似乎要从对方的体温中缓解焦虑,克莱因也并不强迫,似乎刚刚的举措已经是所能做到的极限,而继续规矩地跪着。
突然,一直不语的央戈插话道:“我知道这有点唐突,但是陛下,我想要问您一件事……吉芙特陛下现在在哪里?”
维多利亚看向他,少年的双眼里是憧憬与渴盼,带着对母亲的眷恋。吉芙特的死亡记录早就传到了档案,但显然,央戈并不相信,还以为对方如几十年前逃跑一般,藏匿起来。
维多利亚在教科书上读过,每代星族女王种的寿命长达上千年,他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但维多利亚只能移开视线:“……她死了。”
在维多利亚十八岁时,安静无声地死去了,她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口,躺在地上时看起来就像是睡去,但维多利亚清楚,她永远也无法再睁开眼了。
“维姬,我讨厌活着。”
她的母亲很早的时候就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并告诉她:“总有一天我会死去,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我知道,这很任性,但我希望你不要太过讨厌我。”
“我很爱你,但是,对不起。我太累了。”
“对不起,我的维多利亚。”
所以,她自杀了。
维多利亚并不责怪她,只是每一次在想到那一天时,都感受到很深的哀恸。
少年的表情愣住了,那是一个信仰被击碎的表情,叫维多利亚悲哀地意识到,对方也许跟她曾经一样,希冀着母亲还活着。这让她感到了共情,明知道唐突与不应该,但她离开了沙发,俯下身来拥抱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