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晌。
烈日炎炎,燥热得很。
蔷薇花坊大院儿里的花仆们都在午休,惟有一个例外——禾音。
她正在没有任何遮挡的大太阳底下“奋力”干活儿,比如洒扫庭院,清洗衣物,晾晒被褥,修花剪草等等,该她干的活儿她干了,不该她干的也都干了。
谁不知道这是受了罚的才会干这些不该干的活儿?不然谁脑子被晒傻了才去干。
因而众人都“感激”她呢!
不仅如此,禾音每天早上起得比鸡都早,睡得比狗还晚,不知道的还以为早上她打鸣,晚上她守门呢!
从早到晚,累死累活的,过得还不如那鸡啊狗啊的,好歹这鸡早上打个鸣报个晓就完事儿,狗呢,白日里找个阴凉地儿,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晚上往门前一趴,形式上看个门儿,实际上睡得比那猪都香喷喷。
话说,禾音这是“猪狗不如”了?
啧啧,世道变了!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十来天。
现在,她正蹲在地上搓洗着衣物,得亏皮肤好,晒了那么久也没晒黑。额头上豆大的汗水顺着晒红的脸颊滑落。因为没有汗巾手帕,她只得不时地用胳膊来抹汗。
她一直搞不懂是谁把她给举报了,她寻思着自己明明老实巴交,安分守己……好吧,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虽说并不安分,但也从不惹事,从不得罪人啊。
想起她上次出了大院儿溜达回来,翻墙头进去时被院长逮个正着,吓得禾音一哆嗦。
“院,院长好……”禾音讪笑着,有点儿心虚。
“还知道回来啊,去哪儿疯去啦?一个人两个人啊?男的女的啊?”院长问。
院长是公鸭嗓,声音又大又粗又沙哑,那“嘎嘎”的声音让人头疼,打这儿吼一声,隔壁的隔壁的人不用猜都知道是哪位又在树立权威。
院长模样又老又丑,还整天跟个妙龄姑娘似的,往脸上不是搽粉就是涂胭脂贴花钿的,头上不是簪着玉石花簪就是插着流苏步摇,妖不妖怪不怪的,拿面铜镜左扭右歪都能照上半天,美鬼似的。
私下里姑娘们总会嘲讽她这“一肌一容,尽态极妍”是为了“缦立远视,而望幸焉”,不过这事儿再来一百年都没这可能。
禾音也不喜欢院长,因为院长总会嫉妒她的青春容貌,她的少女的活力,她的招大司长花婆的喜欢,因而总是借着一点小错误就骂她“死没用的”“小狐狸精”“骚里骚气”。
禾音私底下叫她“丑老妈子”“坏老婆子”,每次这么叫都会逗得其她人捂嘴嬉笑,时间久了,大家感同身受也就私称园长这种称呼了。
那时她就知道准是有人看见了自己和那男人的那番举动,于是把她给告了,不然照正常情况下,丑老妈子铁定没那闲工夫过来查人数发现少了人,她自己躲懒还来不及呢,除非那太阳打她们蔷薇花坊里升起来。
丑老妈子领她到空屋子里,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打在禾音的脸上,清脆响亮。
禾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一脸懵。
丑老妈子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有人借我这颗摄影珠,你瞧瞧。”说着便从袖中拿住摄影珠。
这是一颗李子般大小的透明珠子,通体透亮,所持者能凭借此物将眼前之景保存其中。
禾音虽听过这宝珠却不曾见过,更别提亲手用过了。
这摄影珠如凤毛麟角,会是何人借给她的?一般的花灵是肯定不会有的,四司的长官们也不见得会有此等珍贵的宝物,可能最大的就只有大司长和花神花后了。
这丑老妈子人缘并不怎样,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她相处的也就其它几个花坊的院长,一样的招人嫌,谁能借她呢?
丑老妈子将摄影珠拂至半空中,手一挥,摄影珠发出幽白的光,随即,空中投出了整个画面——禾音和凉也。
画面中的禾音面容娇俏,坐在凉也的身上,万般娇羞,随后二人环臂相拥,唇齿相触,像极了出来私会的恋爱中人。
禾音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帧帧画面,毫无疑问,这画面被人动过手脚,毋庸置疑,有人想害她。
“院长,奴婢并不认识这男子,也未曾与这男子如此
“啪。”禾音话没说完又被打了一巴掌。
第二掌,她记着。
丑老妈子手一挥收了这摄影珠,画面也随之消失,也不听禾音的解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骂:“不要脸的东西,我说怎么不见人影了呢,原来是溜出去勾搭男人了。”
“我说你啊,前世准是只狐狸精,天生长着一张红颜祸水的脸,难怪没爹没娘,要是有了也得被你晦气死。”
真是刺耳难听。
门外,一个仆女偷听着丑老妈子和禾音的对话,得意地笑了。
丑老妈子一直在用“不知羞耻”啊,“勾引男人”啊,“伤风败俗”啊之类的话来羞辱禾音,又像是在过嘴瘾,泄泄火。
细碎的唾沫星子乱喷,喷到禾音的脸上,禾音似乎还闻到了她嘴里的菜味,恶心得很,只得强忍着内心想呕吐的欲望。
她不想解释了,丑老妈子根本不听,她太了解丑老妈子了,不管禾音有没有做那些事,或许丑老妈子并不知道事情的真假,只是受人蛊惑利用,于她而言,只要是禾音,做了她就完蛋,没做也要认定她做了。
禾音面无表情,也不同其她花仆卑怯地低下头,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丑老妈子,看她那张又老又丑的嘴脸如何变得更丑。
倘若她做错了事,她不会死要面子死不承认,若这事儿根本是子虚乌有,她也不会背负罪名任人诬陷而自认倒霉。
但是这次,她暂时忍了。
要不然呢?冲上去给丑老妈子几个连环巴掌再踹几脚来显示自己的清白,不屈和傲骨?
这也未尝不可。
她不是没有傲骨,不是故作深沉,也不是任人羞辱,只是自己真的上去抽耳光了又能有什么好处?
她法术不行打不过丑老妈子,她地位不行不如“院长”,别看花仆们私下里都骂丑老妈子,其实骂禾音的也不少,因为嫉妒。
到时候真出了事儿,大家肯定一窝蜂地向着丑老妈子,什么“姐妹一场情深义重”统统放一边,大事面前利益为重。
她只身一人,没爹没娘,无朋无友,没有靠山,处处居下风,一时冲动只会让她的处境变得难上加难,倘若哪天她被赶走了又能去哪儿呢?她又不傻。
忍一时不一定会风平浪静,但也不会掀起惊涛骇浪。
丑老妈子嘴瘾过完了,眉目舒展开了,看起来心情不错,最后,对禾音说是什么念及旧情就将她留下来,“赏”她一个月的惩罚。
禾音“谢”她。
这两巴掌,打得好,她记着受着,总有一天她会还回来的
在禾音不知道的隐蔽处,丑老妈子在和一个仆女对话。
仆女:“园长。”
丑老妈子见她:“是织锦啊,你找本院长有什么事儿吗?”
仆女隐忍着脸上的愤怒和不甘说道:“禾音做出如此羞耻之事,传出去也只会坏了我们蔷薇花坊的声誉,院长为何不清理门户,将她赶走?”
“哼,”丑老妈子瞥她一眼,装出一副长者瞧不起下人的模样,“原来你打的是这算盘,收起你那点心思好好干点正事儿,这事儿本院长自有想法。”语毕,叉着手臂扭着大扁屁股就走了。
织锦的双手紧紧攥着,骨节发白,看着丑老妈子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讽,眼神中有说不透的毒辣,似乎想要将丑老妈子撕碎。
老东西,一张虚伪的皮囊,在下人面前她就是主子,在上司面前就像是一条丑陋的老狗,粘着人家的冷屁股,阿谀奉承尽情讨好
花婆到青竹小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摄影珠不见了,床边,柜台,到处找啊,边找边还责怪自己:“唉,人老咯记性也差,这前些天还在的东西今儿个就找不着了。”
花婆最后是在沉香木匣里找着的,拿出来的时候不免感到奇怪:“不对啊,我一直是放在紫檀匣子里的,怎么跑沉香木匣里了?”
后来,花婆放摄影珠的时候就留了个心眼儿
一切都倦怠了,风也停了,树叶边角因为干燥而翻卷起来,小鸟也不知躲哪儿乘凉去了,除了聒噪的蝉鸣和偶尔的“唧啾”一声,没有多余的声响。
禾音发着呆,当她洗完最后一件衣裳时,擦了把汗,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解脱了一般,喃喃道:“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