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夏是不太相信命运的。
她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过得并不算顺畅，不求快乐，只想活得平安健康。
再遇到李檀，那些已经在脑海里逐渐淡忘模糊的掠影就像上了水彩，一瞬间又鲜活起来。她说过的话随着记忆如汹涌的怒涛，拍岸而起，重重叠叠，萦绕在耳边。
又在一瞬尘埃落定。
李檀。
纪夏有些怔忡。她愣愣的，想开口叫他的名字。舌尖抵在上颚，又迟迟发不出声。
李檀面无表情，视线落在端着托盘的冯程身上：“拿回去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纪夏回过神来。她深吸口气，站起身跟了上去：“李檀，你什么时候回的洵阳？”
“你怎么会来这里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李檀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侧过身，灯光的阴影投在他侧脸上，一半隐匿在黑暗中的深邃轮廓。虽然没说话，但冷漠疏离的意味很明显。
纪夏噤声。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李檀的语调微扬，越发冷漠：“冯程。”
冯程领会了意思，端着托盘，不动声色的挡在纪夏的面前，笑容里含着礼貌的歉意：“不好意思
闻言，纪夏站在原地没再动。
李檀回过身，再没看她一眼，继续往包间的方向走
蒋百舸早就在包间里等着了。
他还叫上了洵阳城里有名有姓的公子哥，这个人李檀也认识，今天的饭局就是他在中间牵桥搭的线。
“可算来了。”苏屹见李檀走进来，笑着起身去迎，“等你半天。”
苏家是洵阳人人皆知的豪门望族，老一辈做生意起家的，苏屹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实打实的富二代。苏公子这些年没少在外面风花雪月，认识了同样没个正形的蒋百舸。
“这是云在水的老板，蒋总。”苏屹介绍。
蒋百舸的嘴角吊着三分笑意，生得极好的桃花眼显得有些散漫不经。
这个李檀是什么人物，蒋百舸也摸不准。苏屹没有对他透露太多，只说是个官二代，家里很有背景。
不过，从小做混混，踩着不知道多少人的脑袋一步步走上来的蒋百舸，从来不知道“谄媚”二字怎么写。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他也照样是这个态度。
他起身，递烟：“幸会。”
李檀的眼眸微敛，目光落在他递的烟上。
静了两秒。
他没说话，偏过身往旁边的软椅上坐，语气淡淡的：“找我来什么事？”
话是对着苏屹说的。第二句，嗓音沉下来：“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地方。”
从进来到坐下，他没正眼看过蒋百舸这种地方。
来自上等人的傲慢显而易见。
见多了来自上流社会的公子少爷，蒋百舸也不尴尬。他不在意地笑笑，收回手里的烟，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手下懂事地退了出去。
蒋百舸这次的事儿，其实说大也不大。上面抓他开风月场所组织卖淫，捕风捉影的查到一些事情就小题大做，卡着他不让营业，除了云在水，其他几个地方都暂时关停了。
虽然没多大损失，但事儿做不顺，蒋百舸心里终究也不爽快。
“是这样……”苏屹把情况说了一遍，正色问，“李大少爷，你看，能不能帮忙去说句话。”
对着李檀，苏屹也在暗中捏了把汗。他们联系得并不频繁，李檀自从高中毕业后就不在洵阳，想必他这次回来也不会久留。可是，以李檀的背景，这件事还真就简单到只需要打个招呼就行。
正说着，外面的侍应生打开门小心翼翼地端着菜上来，苏屹的目光瞥到走廊上某个一掠而过的身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对啊，说起来，你和蒋哥还有点渊源呢。”
“你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我记得有一个小女孩，不是成天跟在你后面吗？”
“是叫纪夏吧？”
“没想到，她就是蒋哥的妹妹。”
以前无意中看到蒋百舸旁边站着纪夏，他还震惊不已，以为自己认错人了。苏屹笑嘻嘻的感慨：“真是缘分。”
然而，连珠炮似的一堆话说出来，就像石子投进大海里。
室内一片寂静。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李檀靠着椅背，手腕轻轻搭在桌面。腕上精致昂贵的名表折射出冷峻的光，他垂眸，视线不知道落在哪一处，没有焦点。
他微微眯起幽黑的眸子。
那是他思考时的惯性象征，似是在回忆，清冷锐利的眉眼之中，不含任何多余的情感。
片刻，他才开口：“不记得了。”
简单利落。
如利刃劈斩，干脆直接
饶是蒋百舸天天在声色场里混的，此时脸也沉了下来。
他不认识李檀，以前纪夏读书的时候，也没有从她口中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这些年，蒋百舸在外面做事，从来不把纪夏牵扯到里面。苏屹把她扯进话题，已经让他觉得不快。
他本来想着苏屹能搭个线，只要能办妥，要钱要女人要什么都不在话下，现在看来，也不能派上用场了——人根本不吃他这套。
思来想去，蒋百舸心里更不爽了。
明知道是“这种地方”，您这尊大佛干嘛来了？又趟浑水又要拿乔的，专程过来把他当猴儿耍？
同时，苏屹也愣了。
不记得了？那时候不是天天跟在李檀后面吗？这也能不记得？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尝试让李檀回忆起来：“就是那个
“苏少。”
蒋百舸勾着半分笑，打断了他。
他从口袋里摸根烟出来，点上。隔着飘渺的烟雾，他看向李檀，笑意却没到眼底：“今天是我招待不周，没让大家尽兴，不如改日再约
散场的时候，一桌精致的菜肴都没动过。
纪夏悄悄等在隔壁的房间里，听到动静以后探了探，等看到人都走了，她才出来。
“蒋百舸。”她喊住他。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蒋百舸的步伐立刻停住。他转过身，女孩子笑眼弯弯地朝他走过来。
好一阵儿没看见她了。
蒋百舸叼着烟，哼笑：“没大没小。”
正儿八经也是她认的哥哥。
纪夏问他：“你刚才在招待客人吗？请他们吃饭？”
她没说遇到李檀的事。
“嗯，几个朋友。”蒋百舸含糊地应付着她，也只字没有提在饭桌上发生的事。
他抖了抖烟灰，另一只手按在她脑袋上，温暖干燥的大掌用力蹭了蹭：“狗鼻子，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纪夏瞪他：“拿我头发擦手呢你？”
蒋百舸得意地挑眉，笑声爽朗。
仍是那个意气风发、百舸争流的蒋百舸
纪夏跟着笑，思绪却渐渐飘乎。
刚才在隔壁的时候，纪夏问了从房间里出来的其他下属。蒋百舸最近的事业不太顺心，今晚找李檀过来，是为了能解这个愁。
纪夏了解他。
她更了解李檀。
那一桌子没动的东西，就是李檀和他们这类人划下的泾渭分明的界线。
他孤高，自傲。
他那双看别人有些模糊的黑眸，向来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