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维林是一种家族病,所有人体内流淌的血液都来自同一个源头,他们的余生都将沦为那个源头的附庸
“嫡系至死都会被困在自己的使命中,不可逃脱,由血缘的枷锁将他们牢牢地掌控
“这种血缘和使命如此残忍,我用了整个童年在书中找寻着,从未见到有家族与维萨林一样,也从未记录过如此这般无解的诅咒
“不安整日萦绕在我的心头,直到出嫁那日才勉强平息,因为我觉得我终于要慢慢脱离家族了后来我的丈夫说我们可以孕育一个孩子,这是一个改变的契机,如此美好,以致于我每天都在期待着
这些都是从日记本中撕下的内容,被草草扔进火盆,在尽数沦为灰烬之时,葬礼刚好开始了
空气中笼罩着阴冷而沉重的气息,那是雨水与泥土、墓碑、青苔所交织的阴冷,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寸空间,让人不由自主裹紧衣物,抵御这份浸入心扉的寒意
满目都是丧服,宛如成群的乌鸦停驻在家族墓园
雨雾扑面而来,沾湿了发顶垂下的黑纱,是少女也是寡妇,黑裙的诺菈在人群中低垂着头,如同一只黑天鹅,苍白的脸色在头纱下若隐若现
在风中,她的头纱与唱诗班的颂歌一同飘动,烛火又随着低吟浅唱不断摇晃,最后灰烟产生的微尘飞向了沉默的棺木
这里有人死去,是她的丈夫,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多岁,睡在那棺木中,百合花堆满了他的尸体,在场的亲眷无不扼腕叹息
当死者的棺材被送入挖好的土坑时,诺菈干燥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是几个音节,却没有声音
出嫁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犹如昨天,她与丈夫聚少离多,丈夫在上次出门前与她许下承诺,没想到再见面时竟是永别
曾经期待着有谁能将她带出泥沼,可现在丈夫也死了,倒在了她的厄运下
她依旧茕茕孓立,别无他物
“敬爱的父神,我们在此聚集,为这位忠实的信徒进行最后的告别
颂词的神职人员身着无瑕的白色袍服,斗篷的设计简洁典雅,强调出了平直宽阔的双肩,腰部又以多重古朴的皮革束带勾勒出劲瘦腰线,令人不禁想象那禁欲包裹下的蓬勃躯体
他捧着教典,完全陶醉了,不像其他神官那般,而是放任嘴角随着吟诵的深入勾起弧度,仿佛六翼天使就环绕在他身边,也藉此感染着他人
女士们小声地议论着,不解教会何时改良了制服,相比原先的臃肿,这番设计更加令人心动了,恨不能投身这位俊美神官的怀抱,尽情地感受恩典
突然人群中有人叫了声圣子大人,其他人也就跟着注意到列于墓园的骑士小队,这才反应过来,再看那位时,先前惹人意淫的形象便多出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意味
谁都没想到,教会的圣子竟然会亲临妹夫的葬礼,不得不感叹一句兄妹情深
直到棺木被泥土覆盖,追悼终于也迎来了结束
“让我们一同默哀,为他的灵魂祈祷,愿他安息,在父神的怀抱中获得永恒的喜悦与安宁
一只真正的乌鸦悄然出现在墓碑上,这是传说中游荡在幽暗冥河的生物,不祥的黑色与苍白墓碑形成了强烈对比
它的脑袋毫无规律地向四处扫动着,没人能读懂它的意思,又很讨厌地脚踩在今天主角的脸面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存在,于是它被人一手杖轰走了
诺菈盯着那只乌鸦走了神,她有种被其凝视的感觉,虽然是不怎么吉利的事情,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探究验证
“你一直盯着我,我和他有这么像吗
耳旁响起一道尾调上扬的轻佻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原来是这位俊美的圣子正向她走来,唇边的笑意略带讽刺
满目皆是黑色,唯有这一抹白,但带给她的不是圣洁,而是叛逆
她头纱之下的脑袋朝来人偏了偏,在那错误百出的制服上停留了两秒,“并不像,卢修斯不会穿成这样,阿斯泰尔,如果你是认真的,就不要犯这种错误
少年听见这声“阿斯泰尔”,迅速就卸去了方才面对众人时的庄正肃穆,凑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企图让自己的气息侵入那不近人情的黑头纱之下
“所有人都穿着裹尸袋一般的衣服,我就不能亮丽点儿吗,况且有谁会质疑圣子呢
“不要给他找麻烦
“我和他本来也不对付,”阿斯泰尔耸耸肩,毫不在意这个警告,“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还差十多天就满两年了,我的姐姐,难道你不想我吗
这两年不见,他才发现自己的姐姐原来是这般矮小,就只到他的胸口而已,被黑色包裹得严严实实,在视角里就像一座用蕾丝和花边装饰的移动墓碑
“我可是梦里都不忘跟你打架呢,唉,算了,旧事重提没有意义,”他自顾自伸了个舒爽的懒腰,声调也变得懒洋洋的,“念那些冗长的悼挽之词,无聊死了,我干脆直接说,希望大家一起祝福我那倒霉姐夫早日投胎,下辈子不要再让妻子早早地守了寡
“尤其是,不要再跟萨维林扯上关系
他半眯起眼睛,纯洁的表皮下装满了恶趣味,顶多也就能装一会儿圣人,在自己的姐姐马上就原形毕露了
诺菈的头纱被风微微吹动,攥紧了藏在繁复花边袖下的手指
丈夫的死因仿佛已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只是,诺菈在想,成为寡妇和不明不白的成为寡妇,这两者是否有区别
毕竟萨维林是个神秘的家族,人们对其少之又少的认识里,有一条便是——萨维林的女人,不是寡妇就是在成为寡妇的路上
至于死于谁之手、因何而死,有那么重要吗
她什么都做不了,无法为丈夫复仇,她应该庆幸这一天来得还不算晚,不然也许她会产生无法自拔的感情
她想要呈现给他人的,是恰到好处的淡然,既不会触怒家族,也不会太冷漠
这个冒牌的圣子望着她,眼睛似乎再说:为什么沉默
“他触犯了家族的底线,将你的血液献给了炼金术师
阿斯泰尔的眼睛里出现了些许烦躁,他伸手掀开了那个碍事的头纱,即便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
只有薄弱的下巴和唇红清晰的薄唇,再往上就是覆盖着黑色面具的景象了
的确是毫无意义,但阿斯泰尔在这方面颇有些耐心,他再次伸手,又摘下那只铁质的黑色面具
少女的眉眼似乎有与生俱来的忧郁,就像这片天空,总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整张脸只有层薄薄的皮肉,没有多余的脂肪,脆弱敏感至隐约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脉络
这无疑是美的,但是一种令人担忧的、挣扎在边缘的美,整个家族都美得像一堆神经质的复制品
在这方面,一位伯爵曾有过非常生动的形容,“萨维林的人就是冰晶做的杯子,不用谁去碰,他们自己就会碎成一片
这是一种深入血液的家族病
他被诺菈直直望着,还以为面具下会是湿润的景色,他好久没有见过这双眼睛了,虽然他照照镜子便能见到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他将那个面具戴到了自己的脸上,遮住那双总是戏谑的眼睛
他看着自己的姐姐诺菈,就如同看着自己,面具在谁脸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因为他们有着如出一辙的容貌,如果硬要找不同,顶多是他的骨骼线条更加坚硬鲜明,他们有着惨白的头发,浅淡到发白的灰蓝色眼睛,正如父亲和母亲,祖父和祖母,整个家族的嫡系都共享着一张脸
任谁听上去都会觉得疯狂、惊世骇俗,连圣子卢修斯都得继承这幅畸形的面孔
他们生来便戴着相同的面具,但为了维持这份秘密与神秘感,需要戴上第二层面具
这种黑色面具和化妆舞会所用的装饰性面具不同,从额头一直到高挺的鼻尖,都会被铁质所覆盖,甚至无法露出眼睛,识物全靠面具上雕刻的符文,这几乎算是家族特色
面具令少年的气质妙不可言,因为双眼被遮住后,那露出的薄唇便更加鲜明了,唇瓣的每次开合、唇角上翘的弧度都惹人遐想,颇有些索吻的意味,更别提笑起来会如何了
在别人的眼里她也是这样吗,她突然没来由地想,一时竟觉得有些陌生人,像是在用新奇的角度审视自己
覆盖着面具的脸凑得更近了,从那块黑铁下仿佛传来了热烈的凝视
“啊,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呢,呵呵,如果我现在亲吻你的嘴唇,他们会是什么反应,一个寡妇和发誓要侍奉神的圣子,一对兄妹,是幻灭?是无视?还是神圣不容质疑,嘴上说这是神的恩典,心里却恶心得不行
“怎么办,我就是想搞坏卢修斯的名声
“你会受到处罚的,那些爪牙遍布在你想不到的地方,况且他也是你的哥哥,这样对你有什么意义
“我怎会在乎,他总是抢走我的东西,不仅是孪生双子的名号,就连
“明明我们才是一个子宫里同时诞生的孩子,我却要整日戴着面具,看着你们在人前是和睦般配的一对孪生兄妹
虽说是控诉,但他却并未表现出什么不体面的恼怒,只是极为不屑,不知是对那些处罚,还是对某些人
戏谑玩味才是他的常态,惯于轻飘飘地扬起,然后在不经意时以诡谲的角度粗暴切入,仿佛要将所有人、所有事,甚至是姐夫的葬礼都搅个天翻地覆,令人不得不提防着他,一刻也不敢松懈
那些不知情的宾客都在看着他们,诺菈的心跳快了起来,在这压抑的葬礼中,心脏伴随着些许羞耻,开始紧张地跳动起来
他实际并没有如所说的那样做,比他的言语更有理智,只是绅士般执起女士的玉手在指节上落下一吻,“冒犯”姐姐的动作意外的优雅温柔
他抬起头时已经勾着笑意,嘴里哼出了刚刚吟唱过的安魂曲,只不过被他改编得颇具浪漫主义风格
“我不会那样做的,总得和你修复好关系呀,毕竟,我们的命运早已被绑在一根柱子上了,父亲让我来告诉你,三天后会举行仪式,你我都要参加
沉默中,诺菈惯于垂下的脖颈垂得更厉害了
“如果逃跑,就打断你的双腿,如果挣扎,就拆掉你的骨头,”阿斯泰尔眯起双眼,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天真与凶险,“当然,我相信你不会那样做的
诺菈微微点头,答复:“我明白,家族的意志高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