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对现在的情况很满意。
漫天的哭喊声,混在和尚道士的诵经声里,差点掀翻灵堂。
她跪在灵柩前,又抓了一叠纸钱丢进盆中。
年轻的女人们还在嚎啕大哭,互相指着对方鼻子骂,你抢过我的恩宠,我给你下过药,恩恩怨怨,说的一清二楚。
嘈嘈杂杂,乱成一锅粥。
“你!”有人将战火引到了她身上,“你个狐狸精!都怪你!就是你克的,不然怎么你一进宫,先帝就去了?”
她抓住沈墨的袖子,“……你把先帝还我!还给我啊!……呜呜呜,我不想死啊
沈墨将纸钱烧完,扯出衣袖退到一边。那人没得到回应,又换了个人骂,骂着骂着又扑倒被她骂的人怀里痛哭。
沈墨明白她们是在哭自己,这是她们最后的愤怒,因为————赵国的君王,她的父亲,死了。
按照旧例,天子灵柩需要停灵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后葬于京郊皇陵,而生前没有生育过的妃嫔,无论大小,都要在祭祀历代先王后殉葬。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多月,沈墨和这群哭成泪人的妃子,就要在祭祀台前被杀了。
她等的就是那一天。
“都别哭了。”老太监拖着臃肿的身子走过来,不客气的警告她们,“不想现在就死的,都给咱安分一点,出了事,谁都保不了你们。”
老太监事很多,他没空管这些和死人无异的妃子,不过是吓唬了两句,就匆匆离开了。
不少人看出他脸色也不太好,老太监在御前行走,知道的比这些后宫妃子又更多一些。
前朝战事一败再败,十万大军不过月余,竟只剩不到三万。好在有英国公出马,才有了片刻喘息之际,偏偏先帝骤然崩逝,太子虽仁善慈孝,却还不满十岁,岂能服众?
只怕将来,一起为先王陪葬的,还有他这把老骨头姐姐,他这是在说谁?”还是那人,她大哭了半晌,这会平静了许多,啜泣着问抱着她的人。
等老太监走远了,抱着她的人才小声的回,“还能有谁,皇后呗谁?皇后难道妹妹竟不知,咱们的先帝,是怎么死的么
轮到沈墨磕头了,她不慌不忙得跪下,重重磕下一个响头。
“先帝是在皇后身上死的,也就是……马上风。”
“死的时候,先帝那都还硬着,皇后还握着先帝的龙根摇得正欢呢。呵,这个女人,平时装的多贤德似的。”
那人恍然大悟,听戏似的,连伤心也忘了,“……怪不得,这么大的事都不见皇后,她儿子不是当了皇帝么,难道还保不了自己母亲?”
“本来是可以的。不过
她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不过皇后发了疯,和察觉不对,前来护驾的侍卫媾和了。”
“啊!竟还有这样的事?”
“四个人呢!侍卫也跟中邪了一样,四个人扒光了衣服,竟就在先帝面前就
“天呐听说被抓的时候,皇后手里握着两根,嘴里含着一根,后面还插着一根,爽得花枝乱颤。”
“得亏她嘴里还含了一根,要不,怕是叫得你我都听到了。”问话的人嘴毒的说着,还笑了出来,不慎笑出个鼻涕泡。
片刻后,二人得出结论,“皇后真是疯了”。
“那现在……皇后会在哪?”
“不知道,或许……已经先你我一步了吧
她们打了个寒噤,没有再说下去,从前再如何不合,现在也都是兔死狐悲。
沈墨磕完头,轮到下一个妃子,又安静的退了下去其实她也挺可怜的,才进宫,连先帝面都没见,就要陪我们一起死了。”刚才她还在骂沈墨,此刻情绪平复,又在为她道可怜。
“可不是,乡野丫头,就这么被卷进来了,可怜的,看年纪都能做先帝女儿了,先帝也太
沈墨————真先先帝之女,现先帝之美人,面无表情的跪在后面,尔后,掏出一块刚顺来的贡品,心满意足的咀嚼起来。
吃完贡品,她伸个懒腰,略过一排排跪地的妃子。
有人问她去哪里,她也第一次回答她们的话,声音清冷疏离,竟完全不同于她艳丽的皮相。
“去洗个手,阳光下走走,晒晒太阳。”她散漫的说。
短暂的沉默,嘴毒的妃子惊叹,“天!原来她会说话啊
“妹妹小心些,记得离那些侍卫远点。”抱着嘴毒妃子的人不忘提醒她。
沈墨回头,“知道了。”
后宫的女人们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陪葬的日子。
而前朝的文臣武将,也聚在一起,掰着手指头盘算着自己的活路
“再让他破几个城池,过了庆阳,那……可就要到了盛京了。”
“是啊
所有人沉默着。
起初,谁也没有料到,他竟然还活着。不仅活着,还不知从哪组了兵,从边城一关一关的打了回来。
一封封战败的书信展开的风,就像是一道道巴掌,狠狠扇在他们脸上。
当知道是他的时候,满朝文武一片哗然,他们都以为他在那不是冻死,就是上吊,就像他的胞妹,福柔帝姬一样一个没有母妃,没有靠山,出质金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皇子,被我们抛弃,其实……也很合理吧
“话虽如此,阁老也不能派人要他们的命啊。”有人讥笑。
“马后炮!当初你怎么不说?”王秋鹤闻言暴怒,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你别忘了,当初这事是我们三个人都同意了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皇后,为了太子殿下铺路!我们是忠臣,是赵国的肱股之臣!”
“你可真会替自己开脱。若是被他知道,福柔帝姬可是被你……”林如雪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
“林少傅,少说点话吧。当初留着他的确是个祸患,谁都知道,他曾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另一个人提小鸡似的分开他们,他身形高大,容貌威武不凡,“只是做的不彻底,反叫他触底反弹,成了如今的气候只希望,他不知道是我们做的。”王秋鹤拧眉。
“不会,人我已经问过了,他们打扮成金国人,没有露出马脚。”武将李拔目光沉稳曾经,殿下是很信任我的,我也期许殿下能成为一代明君……”王秋鹤瘫在太师椅上,失去了以往的精气神。
“箭已开弓,我们都回不了头了。”李拔把手放在他肩上,安慰着他。
“先帝驾崩,新帝年幼难当大任,太后又疯成那样,此事大局已定。只是后面如何,还需你我三人共同谋划。”林如雪思索道。
三人在阴暗的屋子里谋划,烛光微明,照不亮他们灰色的面庞。
无论是妃子,百官,亦或是年幼的天子,从上至下,各个面如死灰,那一杯杯剧毒的鸩酒,仿佛摆在所有人面前。
沈墨心情很好。
天子灵柩停满四十九天,就将运往京郊皇陵安葬。皇陵外,是一片连绵无际的森林,往外十数里,有一条瀑布,一道悬崖。
向死而生,那就是她的办法。否则,还没出宫,她就能被当成刺客射成马蜂窝。
只是这一群无辜的妃子……她皱眉,纤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在倒数的第四十天,前朝的战势终于传到后宫女人的耳朵里,经文臣润过笔墨,十分的铮铮傲骨————谋逆弑父之贼,谄谀助纣之犬,竟敢于我军阵前狺狺狂吠。
沈墨每天睡得香甜,醒了就去烧纸,磕头,再偷偷拿走两个贡品,茶泡饭都能吃两大碗。
倒数第三十三天,罪孽深重之师,天理不容之逆,竟敢于我军城前叫骂。
沈墨毫不关心,偷听妃子们聊八卦,时不时还插个嘴。
倒数第二十天,残暴狠厉之君,奸邪鬼魅之臣,连破赵国三城,兵临庆阳城下。
沈墨咬了一口偷来的糕点,皱皱眉,贡品好像几天没换了,硬硬的,干巴巴的。
倒数第十七天,英国公被擒,谋朝篡位之君,杀戮嗜血之骑,正向盛京踏来。
倒数第十天,孝帝无德,愿献上帝玺,禅位于兄————皇长子沈砚。
英明雄伟之君,仁义道德之师,盛京欢迎诸君。
道士和僧侣都已经跑了,沈墨寻遍四周,终于找到最后一叠纸,一把扔进火盆中。
她拍拍手起身,又要改朝换代了。
而她,也又要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