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坝街是一条藏在巷子里的腐烂国度。
这里没有希望,没有梦想,只有漫无休止的咒骂,和流不完的泪水。
他们在吵什么呢?他们在哭什么呢?
你听、你仔细听啊——
“你他妈是不是出去找鸡了
“管你屁事!死婆娘!老子给你脸了。”
“呜呜...我怎么就嫁给了你这么一个畜生。”
“给我钱啊,快给我钱,我这次一定能赢回本的,相信我,就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妈妈,妈妈,呜呜呜,妈妈你不要死。”
争执声、哀求声、痛苦的呐喊、绝望的呻吟。
有人贪淫图色,有人拳打脚踢,有人踏入深渊。
有人抱怨婚姻的不幸,有人乞求家人的性命。
都充斥在,这条不宽不窄的死胡同里。
因为,这是穷人遍布的地方。
太阳照不进来,只有下雨时屋檐漏下的水滴,才能勉强提醒人们,他们还活在人世上
酒瓶摔到地上的爆破声,足以惊吓一个年幼的女孩。
爸爸又喝醉了。
小小的秦清忙不迭从妈妈的床边爬起来,又赶到沙发前为爸爸倒了一杯清水。
她以为,只要爸爸酒醒了就行,只要爸爸清醒了,就还是那个会早早下班给她手心里撒一把糖的爸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爸爸变了,他变得不会在出门前亲吻妈妈的脸,他变得不会把自己举起来坐飞机,他变得不会用大手抚摸哥哥的头。
后来家里只余下争吵,还有坐在玻璃渣子旁边独自流泪的妈妈。
爸爸惹妈妈生气,为什么不哄哄妈妈。
秦白只会把害怕的她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安抚她的后背。
凉水钻进胸口,她才从恍惚中回神。
爸爸用那一杯水撒了她全身,又狠戾地砸向水泥的地,哥哥送给她的草莓水杯就这样碎得七七八八,粉红的陶瓷筷,在一众酒瓶的碎渣中格外惹眼。
“你他妈也和你那个妈一样没用!”
可这次,爸爸没有再说下去那些风凉话了,预想中的脏字没有出现,她还以为,爸爸酒醒了。
紧接着,却让她毛骨悚然。
“哈哈哈,老子知道该从哪里搞到钱了,你还是有用啊。”
“隔壁老王家正愁缺个媳妇呢。”
秦清的腿在发颤。
控制不住地泛上恶心,她想逃,她在颤颤巍巍地后退。
“躲什么呢死婊子!”
不要
大手挥上来的时候,她撒开腿去逃,直到面前只有落了漆的墙角。
为什么
以前爸爸抱住自己,都很温暖——
为什么现在,只想干呕,只想跑。
秦清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爸爸的黑影笼罩了下来,就如同这一方天地,没有光。
“老子这就把你卖给姓王的,肯定能大赚一笔,哈哈哈
妈妈的咳嗽声在静谧的家中格外清晰。
她已经绝望到不能呼吸。
好在,有人破开了乌云。
秦白随手抄起一旁的酒瓶,狠狠往男人的脑上砸去。
壮硕的身躯瞬间倒下,头破血流。
原来一个人倒下的时候,再高大的身体,都会安静地回归地面,变得很小、很小。
“清清,有没有受伤?”
对上那双浸湿的小鹿眼睛,他近乎不能呼吸。
妹妹,他唯一的妹妹。
被他整个抱进怀里,娇小的身体还在发抖,仿佛噩梦依然回放在眼前。
“哥...哥
那份温暖,直到贴紧胸脯时,她才得以感知。
眼眶无力支撑更多泪水,一滴又一滴,在无意识地下落。
秦清好想溺死在这唯一的温存中。
爸爸被暂时砸晕,兄妹两跪坐在妈妈的床前,女人的手抚慰着孩子们光滑的脸颊,像是做着最后一次告别。
她太过愧疚,接连生下了两个孩子,却在家庭的变故中无力给予他们应有的幸福生活,现在又沦为无用的废人。
绝症压抑着她的身体,在这个穷苦的长坝街,有太多和她命运相同的人了。
女人只得用最虚弱的气力完成一场道别。
「要逃离...长坝街
一定要逃出去
妈妈...会变成星星...守护你们的」
还有太多,太多的话,来不及说出口。
上天啊,是如此愚弄一个生灵。
若是前路如此颠沛,又何苦降生一条悲惨的性命。
女人苍白的脸,最后还是在眼皮的垂落下,变成了一副静止的画像。
秦白的心,已彻底落入冰窖。
邪祟正在悄然爬上最脆弱的心房。
他从厨房拿出菜刀,对准了男人的心脏。
一刀、两刀、
鲜血溅出喷泉,或在地板,或在他的白衬衫上。
血浸染了爸爸的胸口。
爸爸再也不会醒来了。
秦清没有哭,没有闹,她坦然接受了一切,最后从后面抱上了哥哥的腰。
现在,他们都彻底落入黑暗了。
长坝街啊、长坝街。
你为多少人蒙上了双眼。
月黑风高之时,兄妹两人背上行囊踏上不归的路。
一路地逃,一路地蹿,背后是警方彻夜长鸣的警笛。
他不知道那四个霸凌秦清的人的尸体至今找到没有。
他也不知道最后被捉拿归案的时候会判个什么死活。
他只知道,至少现在。
秦清还在他的怀里,抓着衣襟唤他。
“哥哥...我们是不是再也不回长坝街了是啊,清清。对不起,哥哥害的你没有家了。”
“不是的,哥哥在哪,清清就要在哪。”
“有哥哥在的地方,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