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号的指挥室带有它特有的枯寂与阴寒,此地的每一寸都被铁板覆盖,横在房顶的铁梁在深远的黑暗中露出暗淡的身影,而在地板与梁柱的尽头皆镌刻着第四军团钢铁颅骨的图腾。指挥室的一切都充斥着钢铁的冷硬,缺乏人性的温婉,仅有挂在每根铁梁之巅用铁链垂到半空的笼中雀鸟是个例外,那些珍贵稀有的小鸟时不时在笼中发出轻微的咕咕声,是这钢筋铁骨的密室中除人类外唯一的一抹微弱地、来自有机生命地脉动。这些与指挥室整体氛围格格不入的柔软鸟儿的存在像是对过往的一种追忆,或是某种昔日愿景——一个曾试图将此地构筑为人文与艺术交相辉映殿堂的梦想的残影,最终却遗憾地被钢铁之主的铁血意志所遗弃,成为了未竟之志的见证。
佩图拉博站在一道窗棂前,他透过这道极狭窄的窗户俯视着外面那片灰暗的宇宙,星体盘旋,寰宇静谧,远处的一颗橙红的恒星仍放射着亘古不变的光辉。在佩图拉博的身后伫立着他的三位戟刃铁匠,这三名战士是军团中最出类拔萃的三个,他们并称为三叉戟。三位戟刃铁匠各自沉默肃穆的站立着,巍然不动若冰冷的岩石,但他们的内心正为自己主人这不同寻常的‘悠闲’表现倍感焦虑。他们的基因之父佩图拉博向来喜欢将自己沉浸在来自各个舰桥或各个远征舰船传来的数据洪流中,上到远征舰队的运行决策下到每条舰船每一个货舱的物资进出,佩图拉博势必亲力亲为,又或者在他会去他的的铸造室里进行创造,虽然无人知晓他在铸造室的作品到底是什么,但他热爱创造。佩图拉博当然也会有凝神细思的时候,但他思考时喜欢走出指挥室,在三叉戟和卫队的簇拥下他一边在行走中构想一边巡视铁血号各个舰桥的工作状态,佩图拉博喜欢看到铁血号上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快速运行,这种森然的、无情工作中的秩序感给予佩图拉博以安宁,总之钢铁之主不允许自己停下来,正因如此他此刻寸步不移的观景才显得如此怪异,作为一名三叉戟如果不会察言观色,适度的去揣摩钢铁之主的心意,那么他的下场一定不会好看,因此三位戟刃铁匠皆敏感的意识到钢铁之主此刻的心中恐怕已有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他们不安的忧惧着这决定会与他们有关。
事实上佩图拉博内心的想法的确和他的三叉戟们有一定的关联,自从他回归帝国,接手第四军团以来,钢铁勇士们的表现就从来没有让他称心如意过,无论他手下的三叉戟、战争铁匠、连长乃至尉官们如何努力,哪怕他们为佩图拉博战至牺牲,佩图拉博对他们的态度也依旧是失望,钢铁勇士永远达不到他想要的程度。有时候佩图拉博会怀疑为什么继承了他的基因的钢铁勇士会是这样的一群平庸之辈,他们是如此的不得力,以至于他不得不将军团的一切都攥在手中自行打理每一个细枝末节,每当虑至此处佩图拉博内心就会产生深切的愤怒,佩图拉博透过窗户玻璃的反光看着站在他身后的三叉戟,弗利克斯是他最忠诚的子嗣,但哪怕是他,也不例外地沉迷于同僚戟刃的阴谋诡计。哈科尔傲慢自大、气焰嚣张,但他也十分的狡猾阴险,野心正毒害着他。戈尔格是一条攻击犬,暴躁嗜血,毫不收敛含蓄,生硬到哪怕佩图拉博任命他为三叉戟之一,都没授予他战争铁匠的头衔。他们是一群无能之辈,佩图拉博已对他们感到厌烦,他想要将他们全部撤职,但是军团中又有谁能顶上他们的位置?第四军团中根本就没有可堪大用的人!
佩图拉博在让他头皮抽痛的怒火中再度想起了那个梦境,他站在这面窗前一直都在思考那个梦,他梦见了一座巍峨壮观的建筑,其外表呈现出焦黑而晶莹的水晶质感,在这座建筑的表面优雅灵动的花纹蜿蜒铺展并有节奏地发出淡银色的光芒,就像这栋建筑在呼吸一般。建筑的大门紧紧关闭着,而当他向前迈进一步,门轰然打开,门后是一个黑洞般的世界,他在里面行走,直到忘记时间与空间,在他开始考虑自己这样前进是否具有意义时,眼前出现一个细小的光点,他向着光点走去,这让他渐渐从黑洞中走出,来到了一个光亮的空间。这光亮的空间是一个无法估算面积的图书室,仅是佩图拉博视线可及就排列着上亿本书籍,他在同样无法估算高度的两侧书架中间的过道里继续向前行走,他的脑海中有一个清晰无比的提示,这告诉他——在他周围的这些书籍中没有他最想看到的那本。他向前走,在分叉路口他凭着直觉进行选择,他不停地走,他可能已经走过了几百个分岔路口,也凭借直觉做出了几百次选择,当他走到一个和其他书架其实并无两样的书架前时,他停下并伸手取下书架第三排最右侧的那本书,他脑海中的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他需要的那一本。这本书里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幅幅用金色墨水绘下的精细图画,第一幅只是一个装在培养皿中的囊胚,当佩图拉博翻阅至描绘那些在试剂舱内分化发育、勉强人形初现的细胞聚合体正在与一些形体缥缈的异状结构进行融合的图画时,他颤抖地意识到这就是帝皇创造他们的过程,尽管佩图拉博并无任何证据支撑这一惊人结论,但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冰冷地触动了他的神经,这书中描绘的必定就是他们诞生的秘密,而当他思考图画中这缥缈的异状物是什么时,他的内心涌起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正有如当他思及他失落的那两位兄弟,窒息的压抑感直接刺入他的头脑,似乎在警示他这种思考是一种禁忌,帝皇会高兴他发现了这些吗?想到帝皇,他匆匆地合上书页,将其归置原位。
可知晓自身是如何降临于这浩瀚尘世的奥秘,又怎能被视为禁忌呢?佩图拉博冷静下来想。他和他的其他兄弟是由至高无上的帝皇缔造的,而帝皇,岂会采用任何卑劣或阴暗的手段来造就他们这些存在?佩图拉博以一种自负的姿态轻轻摇头,他与他的兄弟们宛若行走于凡间的神明,即便是他们之中最为拙劣的一个,也拥有着凌驾于万物之上的非凡能力和可贵的精神品质。那么究竟是何等神奇且崇高的手段,让帝皇创造出了他们这样的存在?佩图拉博的心境逐渐平复,他伸出手想要再次取阅那本书籍,但那本书已经消失不见了,书架上本应摆放着那本书的位置只余下一个空洞,而他的梦也醒了。
佩图拉博依然矗立于铁血号指挥室的窗前,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一个念头便在他心中驻扎,他是否可以参考帝皇的做法创造符合他心意的子嗣?这个念头产生的一瞬间就让他感到罪恶,就像试图从造物主手中夺取创造人类的权力的篡神者或者正要从天上窃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一样,尽管他不相信这些神话,但这依旧让他感到不安,这些日子他竭力忽视它的存在,然而这不过是徒劳无功的自我欺骗,当佩图拉博决定将这场梦境视为一种启示时,他如释重负,他甚至想这启示或许就来自远在泰拉的帝皇,否则他如何会在梦中知晓帝皇创造的原体的过程?
除此之外,他,佩图拉博,也当然可以亲手创造符合他心意的孩子,这不是憎恶智能,他只是要制作一个人造人,这合情合理,无任何逾界之处。他透过窗最后凝视了一眼自己的三叉戟,这些永远无法企及他心中期望的子嗣。他们虽承载着源自他,佩图拉博的基因种子,却终究是由凡胎俗骨所孕育,他们由凡人的卵子与精子结合而成的受精卵着床后发展而来,因此各个方面都显得如此贫弱。或许,在他们以细胞的形态存在之时,命运的便已锁定了他们的极限。更何况,当他们接受阿斯塔特改造时,已年届十岁,童年时代的种种经历,即便记忆被涤荡一空,仍如幽灵般潜藏于他们的思维深处,塑造着他们的性格与观念。假若这些孩子是由他亲手缔造,情形将会截然不同。
想象一下,一颗细胞,其细胞膜至各类精密的细胞器,皆出自佩图拉博那双创造之手,细胞核内仅蕴含着他独一无二的遗传密码。佩图拉博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他心中确信无疑:这颗细胞,在精心引导下进行分化成长,必将孕育出一个非凡的生命。在它尚处于细胞阶段时,他便亲自呵护,倾注心血;待其大脑初具雏形,他又会亲自设计并构建复杂的神经回路,将世间万物、应知应会的智慧,在其尚未成人之时,便深深镌刻于其意识之中,正如帝皇赋予佩图拉博与生俱来的知识一般。而当这个生命以孩童的姿态降临世间,他将亲自教导,倾囊相授。毋庸置疑,它必将茁壮成长,成就一番令佩图拉博亦为之自豪的辉煌成就。
想到这里佩图拉博转过身,“我要去我的铸造间。”他想他要在那个储放了他诸多梦想的地方创造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