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没什么行李,一个书包就能装下她所有的东西。没几件衣服,倒是她腌制的咸菜压了重量。
私家车还有其他乘客,但她去的县城是最远的一趟。她压司机价格花了不少功夫,黑车就是能随便抬价,她兜里除去车费也没剩下多少。还要给同学中介费,还要购置她的床铺一想到都是要花钱的地方她就头疼。
同行的妇人带来吵闹的孩子,几个口音很重的外地人在用方言交流,还有和林林一样出门打工的年轻人。林林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限人数的面包车此刻挤成像小锅里下了二三十个饺子,她不敢懈怠,书包里的东西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她已经很困了,自从高考过后她每天都没什么精神,睡多久都没有。今天又胡闹了一天,没休息过,林林硬是掐着大腿等车里人都走了只剩她一个了才决定浅眯一会。她的目的地还有很远,估计要行驶到大半夜。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感受到车身的摇晃醒过来,公路上漆黑一片,一旁森然的树木耸立。车子已经驶到山崖边,林林还能记得一点路,小时候出门的时候走过几次,但是太暗了,林林明明记得应该是有路灯的。
这么多年拆掉了?
林林心理有点不安,像是有什么坏事要发生的不安。司机略带疲惫地开车,除了车的仪表盘有些按钮发出的光外她所处的位置漆黑一片。林林摸出了手机看了看时间,不对劲,她睡了这么久按理说应该早就到了,这已经不是半夜,再过个把小时就快天亮了。
“师傅,怎么开了这么久啊?”
司机没回她,双眼还是疲惫地耷拉着。
太多弯了,太黑了。
这不像她以前走过的路。
车的远光灯也暗淡的,也和司机一样疲惫的发出微弱的光。一边的树林静谧,像毫无生机的墨玉一般平静。
“师傅!师傅!我们这是在哪?”林林上手拍了拍司机,还是没有回应。
阴冷的风透过紧闭的车窗袭来,林林在远光灯照射下看到了道路前方挡着一排披散着头发的黑衣人。
林林知道自己遇见了什么,但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一般鬼怕生者的阳气,生者怕鬼魂的阴冷,两方互不干涉,况且除非因果纠葛,鬼并不会害人。人皆有先祖,祖先的庇佑和福德是人冥冥之中的气运所在。
但面前一排的鬼魂,绝对不是来组团旅游。
林林想去拉扯司机停车,但司机就是没法被她影响,如同石雕一般坚固又了无生机,林林推不动他。
她被吓得毛骨悚然,不远处一排鬼魂整齐地抬手指了山崖的方向,它们的手臂姿势怪异,交杂错乱,但手指的方向都是一致的。司机终于动了,但是却猛打方向盘,朝山崖开去。
跌落的一瞬间,林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在被剧烈的疼痛拉扯前,她看到了所谓走马灯的东西。
她似乎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经历她潦草的一生。
三岁的小孩哭喊着要哥哥,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匆匆跑过来为她掸掉裤子上的灰尘。她以前还不知道她小时候这么可爱,她的哥哥也很可爱。父母听见小女孩的哭喊过来紧紧地抱住她,关切的询问怎么了。
长大后的林林在一旁努力地想看清父母和哥哥的脸,可还是很模糊,她自己对家人的脸就是模糊的,太久没见到他们了,她也不知道他们相见的哪一面是最后一面。
再后来是哥哥和父亲在路上车祸,妈妈多年来沉疴痼疾,亲戚们参加完前一场葬礼没过多久就又是下一场,外婆终于颤颤巍巍地指着她说她命里刑克六亲。
七岁的小孩在葬礼上嚎啕大哭,她不知道外婆说的什么意思,她知道死亡代表着不存在,却还不清楚这同样代表着她人生的苦难开端。
妈妈生病花了很多钱,病容枯槁的母亲看着小小的林林,也许也看透了她今后的命运。
爷爷奶奶短暂地抚养过她一段时间,她拿着的成绩单跑回家就看见爷爷奶奶躺在地上,还有一盆明亮的炭火燃烧,发出咔咔的声音。
爷爷奶奶没有其他子女,他们同样拥有悲苦的一生,林林没有怪他们,林林只觉得愧疚。
外婆不得已接回林林,她每天念着佛经,手里的佛珠圆润,林林不清楚念的是什么,但外婆会拉着让她一起念。有天外婆停止念经,在她眉心点了一颗红痣,久久的望着林林。
外婆身体本来不好,妈妈一家都有遗传性的疾病,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就离开世间。
外婆也是很好的人,她会帮林林骂走辱骂林林的小孩,捡很多垃圾给林林换买课外书的钱。
外婆只是恐惧死亡,大家都害怕。
林林也很害怕,她只是不想活着,但没有想过死。
没有设想过自己的生活,但也没有考虑过自己会怎样死去。
那股剧烈的疼痛让林林感受到了死亡,自己就要死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想法了。
她的走马灯没有继续出现,林林意识到自己还站着。
在她面前是她的尸体,已经被外力拉扯得变形,袜子都丢了。
实在是新奇的体验,原来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她借着月光仔细端详起自己的尸体,除了身体变形,没有血渍什么的,书包也丢在一边。奇怪的是她明明是被司机甩下来的,但却没有司机也没有车子。
“你好,地府执行部,我们带你去地府,”
林林听到身后的幽幽的声音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一黑一白两个穿着汉服大褂的人。林林很平静的说:“你们是黑白无常吗?”
这种平静不像林林本人,应该是被什么力量影响,她没有对自己身亡的恐慌或其他什么情绪,就好像知道这就是一种程序,她平静的走过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