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乔早听说了他爸资助了一批穷学生。
        他迷信,年轻的时候听了算命先生的话,南上到了宁城,遇到了易清乔的妈妈,还靠做机械厂发了家,不能不说是财运亨通。
        也是在这时易清乔出生了。
        那之后他的生意愈做愈大,和当初那个为他算命的先生关系也越来越好。
        前几年他出了一次车祸,人没事,只是司机当场毙命。
        那半个月来他忧心忡忡,整日整夜休息不好,总觉得这是上天的启示,告诉他,他可能是大限将至。
        那先生为他起了一卦,说问题不大,只要他能多做些善事,为自己和家人积点福报,一切灾难都能迎刃而解。
        易勋不明白,他这些年成立了慈善基金会,还多次捐款,难道不算是做善事吗。
        先生却一笑,解释说:“是做善事没有错,但是这个范围太广泛了,而且你捐的那些钱未必都到了真正需要的人的口袋。”
        易勋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顿时理解了先生的意思,第二天他的桌上就出现了一摞关于贫困学生的资料。
        他让助理筛选出来条件合适的学生,然后大手一挥,每个月定时给这些学生打款,生活费,伙食费他全都负责了。
        这些学生都是家庭贫困但是却优秀上进的好孩子,其中有一个男孩特别引起了易勋的注意。
        他叫周琮,五岁时父母因车祸去世,由奶奶抚养长大。老人家年龄大了,也找不到什么活干,只能编点篮子、草帽拿出去卖,赚不了几个钱,加之奶奶年纪大了,连草帽也编不了了,所以祖孙俩生活十分拮据。
        资料上面是他的一张入学证件照,十二三岁的男孩,身形瘦削,但是目光却十分地明亮,没有半分阴沉。
        他的成绩也是十分地亮眼,每次考试都是全校前三,如此下去,他能顺利考上最好的高中,只要不长歪,以后妥妥是个名校苗子。
        易勋起了点心思,他让助理多多关注这个孩子,每次期末考试成绩一出来,第二天成绩表就到了易勋办公桌上。
        周琮确实争气,不负他的期望,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宁城一中,和他女儿同校。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易勋给周琮打了个电话,他家穷,买不起手机,是通过他的班主任和他联系的。
        在得知易勋就是一直资助他的人后,他依然表现地不卑不亢,不怯场也不谄媚。
        易勋顿时对这小子欣赏不已,可惜他的命实在太苦了,拿到录取通知书后老太太还没高兴几天就去了。
        原本在世上还有一个亲人值得惦念,这下彻底无依无靠了。
        老太太去世后左邻右舍实在看不下去了,两间瓦房,称得上家徒四壁,唯独墙上贴满了周琮的奖状。
        他们共同出资给老人办了葬礼,略微有点亲戚关系的都跟着忙前忙后地处理丧事,毕竟死者为大。
        老人家出殡前两天易勋才知道这事,他大骂了助理一顿,说这么重要的事你不跟我说?
        董成也很委屈,他在村里又没有眼线,当然不知道这件事了。
        当天结束会议他携助理风尘仆仆地赶到村里,原本干净的手工皮鞋在下车后顿时扑满了灰尘。
        村里大部分都是楼房,周琮家里还是瓦房,足以见他家的条件到底是有多么的困难。
        董成拎着一提纸,两人在村民的围观中进了周琮的家里,便见到冰棺前跪了一个孩子,披麻戴孝,背脊挺直。
        易勋没有打扰他,而是和助理两个人蹲在他旁边静静地把纸烧了。
        助理烧着纸想想都觉得滑稽,他和他老板,开了好几个小时车到了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是为了给一个没有关系的老太太烧纸。
        周琮脸上没有表情,悲伤,痛苦,都没有,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
        易勋第一次见到周琮本人,他比照片里长大了很多,一张脸长得十分俊朗,从他脸上看不出穷苦气息。
        他说:“你知道人为什么会死吗?”
        周琮早在两人进来时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他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易勋就蹲在他旁边,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和这里格格不入。
        老师说过,这是市里的大老板,特别有钱。
        年轻人脸上有不明显的泪痕,他在无人处已经哭过了很多次。
        易勋忽然想到他的女儿,和眼前这个小子一样大,同样的年纪不同的人生。
        他说:“因为老天不允许人类永生。”
        天地都有规律,人是这规律下的棋子,没有人能违抗得过天命。
        有些人天生命好,顺风顺水,有些人天生命苦,家庭困苦,疾病变身。要怎么解释,只能说都是命。
        易勋指指冰棺里的老太太,说:“不止是你奶奶,你,我,我们都会死。”
        他的年龄足以做周琮的父亲,而周琮自小就没了父亲,他几乎从来没有和这样的人面对面交流过。
        易勋知道,要十五岁的孩子理解这些是不可能的,他原本就是除了奶奶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于是他说起自己的事:“我和你一样,父母早逝,家里没有什么依靠的住的人,我不还是走到了今天吗?小伙子,你还小,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没有什么不可能。”
        他轻轻拍了拍周琮的后脑勺,这小子头发头发倒是很软。
        易勋想起女儿不知道在哪里看的东西,说是头发软的人心软,脾气好。
        他陪着周琮待到了天黑,这期间有人和董成搭话,问他们是哪里来的亲戚,董成只说是周琮父母的旧友。
        临走前有人说周琮这两天一直跪在冰棺前,不吃也不喝,怎么劝都没用,不要到时候好好的身体弄坏了,或许让他们劝劝有用点。
        易勋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身体是自己的,你想一想,你奶奶会忍心看你不吃饭吗,她是不是经常让你多吃点?”
        周琮的眼泪顿时落下来,他偏过头,不想让人看见。
        易勋也理解,他最后对周琮说:“这些年我一直在关注你,看你长成了一个好孩子我特别高兴,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你们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都是好孩子。如果不嫌弃,以后就把我当做你的家人。你要去宁城上学,特别好,我来为你安排好一切,你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这样才不辜负奶奶对你的养育,你说对吗?”
        这一番话说到了周琮的心底,他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声音很哑,他说:“嗯。”
        最后易勋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给了他鼓励,让他振作起来。
        那边董成找到了和周家关系最近的人,是周琮表了十八里的表叔,他从包里掏出一叠钱,递给对方,并说:“让老人家走得体面些。”
        那人一见这么多钱,连忙道:“诶,好。您放心。”
        猝不及防落下一场雨,一群人忙把花圈转移到临时搭建的大棚底下。
        董成在车上看到了这一幕,他感觉很奇怪,就问:“易总,您为什么对这个孩子这么上心?”
        他不明白了,这孩子除了成绩好点,没什么特别的。
        易勋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懂吗?”
        这孩子气度不凡,从面相上看以后必成大事,在他困难时帮他一把他会记住,可等人家发达起来,谁还记得你?
        手机来电音在车里格外明显,他女儿打来的。
        那边声音脆生生的,问他:“爸爸,妈妈问你怎么还不回来?”
        易勋立刻笑起来,“爸爸现在就回去。”
        父女,大约是大小姐在告状,说妈妈又骂她。
        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女儿,易勋只能安慰。
        挂断电话,他脸上的笑还在,只是不免叹气。
        他的女儿很聪明,也很任性,可以说是一点不懂事,百年之后他们都走了她该怎么办。
        易勋不得不提早为她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