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盈公主和亲的旨意一下,神都一片哗然。
华仪公主自从那日与齐王饮茶之后,便再不出公主府。西凉的使臣带来了浩浩荡荡的礼品迎接广盈公主出降,萧贵妃一病不起,广盈要带去西凉的嫁妆便交给了周贤妃和姜淑妃来筹备。十六岁的广盈公主美貌动人,又是皇帝最宠爱的萧贵妃的女儿,听说西凉王对此极为满意。金玉露冷酷地想,既然西凉觉得大衍拿出了十足十的“诚意”,大概盟约条件还能借此再谈一谈。
她还听说,长信殿到长明殿的路上,从前因疼爱赏赐的珠翠钗环掉了一地,广盈公主披头散发跪在长明殿前,哭喊着问父皇为何不肯为她出兵吞并西凉,偏要嫁她去做大衍的牺牲品。
殿前玉阶凉如水,父皇只让人出来递了句话:“可你却兴高采烈想让妹妹做牺牲品。”
在六宫的宠爱和赞美之中长大的广盈公主最终在父皇寝殿前哭晕过去,被送回长信殿之后,圣上传来口谕,广盈公主出降和亲以前,再不得出宫半步
马车停在安宁侯府门口,身披玄色鹤纹衣的神羽卫少年跳下马车来,腰间的长剑和令牌沉沉地晃荡着,少年人走进安宁侯府大门里,畅行无阻。
若平常勋爵人家门口来了神羽卫,总归是要惹人嚼舌根的。但安宁侯府不大一样,那神羽卫里最风光无限的少年武状元、英国公府的小公子陆则修,与安宁侯府独女有着指腹为婚的婚约。
“陆则修陆则修,你得带我去见华仪殿下。”
被安宁侯府的下人引着刚入内院,只是沉沉的脚步声传来,赵以柔就迫不及待地提着裙裾朝着陆则修嚷嚷,大家闺秀风度全无。
“哎我说赵以柔,使唤人也不是这么使唤的吧?”往日里风度翩翩的神羽卫脸一下就拉了下来,没好气地也嚷嚷了起来,“要见殿下你自己递帖子去公主府上啊,我那是公务,带你混进去算怎么回事啊?”
她也不恼,只是叹气:“眼下神都中议论纷纷,实在是不是一个递帖子去拜访的时候,就算递了,为表一视同仁,殿下也都会回绝的。”
安宁侯府的独女赵以柔人如其名,鹅蛋脸颊肤白胜雪,穿一身檀色襦裙,臂上挂着条鸦青披帛,柔美得像是春日里馥郁初绽的李花。
陆则修也没了脾气,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仰脸叹气:“是这么个理,可
可如今的神羽卫指挥使是齐王母家外戚的人,他陆则修是华仪公主身边领头的神羽卫,明面上虽仍是敬着客气着说英国公府的小公爷英姿无双前途无量,可背地里把他盯得死死的,他在外头吃饭点了什么菜上头比他亲阿娘还清楚。
晦气死了。
“陆则修,你个武状元能不能行呀?”
一听这话,玄色鹤纹的曳撒袍裾下翘起了尾巴灵活地摇动着,有些自鸣得意起来。陆则修是当朝太保英国公的孙子,自记事起便在神都中斗鸡走马惹是生非。武将世家的公子,就算是在家躺着也能荫封高位,但纨绔公子陆则修居然武举进第一鸣惊人,不靠荫职也披上了神羽卫的鹤纹衣,称他一句武状元,他尾巴便要翘到天上去,比什么话都好使。
“笑话,你未来夫君我有什么不行的?”
第二日一早,陆则修领了个身形纤瘦些的神羽卫一起进了安宁侯府大门,不一会儿又一同出来,两人去市集上随意吃了些早点,最后按时来到了华仪公主府上点卯。金玉露在书房里只听陆则修求见,也未曾想太多,只应了声让兰若准他进来,没想进来的不止是英国公世子陆则修,还有一身神羽卫飒爽打扮的侯府千金赵以柔。
阴沉了几日的金玉露捧着书,扑哧一声就笑了。
陆则修知趣地拢上门退了出去,金玉露便连忙放下书走过来牵起赵以柔的手看了又看,兴味盎然。
“原先我觉得这身鹤纹衣总归是要衬人些,毕竟神羽卫的威势摆着,有些纨绔子穿上也显得神气了几分,可如今看看,还得是我们安宁侯家的小姐穿着方显得出通身的气度来。”
赵以柔也笑:“那殿下去给我请道旨荫封神羽卫怎么样啊?”
年少时闺中顶要好的手帕交,一个嫁入了安宁侯府做侯爵夫人,一个嫁入了天家深宫做了皇后娘娘,帝后伉俪情深,安宁侯夫人便能常常带着女儿入宫,比起清苑公主或者广盈公主,华仪公主和安宁侯小姐却更像是一对亲姊妹。
“神羽卫算什么,本宫要让你做重臣,穿赤罗衣,簪七梁冠,那才叫好看呢!”
金玉露伸出指头来点着赵以柔的鼻尖,脸上难得露出了娇蛮任性的神色,两人相视一笑。她一边吩咐着兰若去取甘冽的青梅酒来,一边拉着赵以柔坐上榻来,细碎数落着近日的不快算计萧贵妃只是泄愤罢了,她居然敢跟父皇说要我去和亲,区区一个贵妃也敢对我指手画脚,她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要她一世不痛快可父皇那般轻易地下了旨意,看到在我面前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广盈皇姊哭成那样,我却觉得后怕了起来。”
细长妩媚的眉毛低低地蹙了起来,赵以柔沉默不言,金玉露继续垂眸说道:“从来只见公主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一生,皇子却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可以夺嫡争位,可以闲云野鹤,总归是可以自己打算的。”
“你也并不想少时被叫安宁侯小姐、老了便成了英国公夫人吧?除了这些唬人的名头,女子便被抹杀了名字与自我,无论在世时如何尊贵,史书上只会写皇三女华仪公主,说不定连我的名字都不配写入。”
华仪公主在外的形象向来是滴水不漏,大约只有在赵以柔面前,她才会放下全部的心防有什么便说什么,甚至是略带怨恨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可是玉露,我们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天底下最让人羡慕的女子了,天底下还有更多的女子只能称一句赵钱氏、孙李氏,除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便再没有别的了。”
“是啊,是啊……”金玉露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可我们也不过如此。”
紧握的一拳捶在了桌上,震动得酒盏也轻轻晃动起来,这个动作对于一位公主而言显然是极为失礼的,可在华仪公主身上便显得格外正常——母后早薨、父皇偏爱,少有管束又常与皇兄们混迹一处,清苑温良宽和、广盈娇纵享乐,而华仪公主和她们都不同,她更像是一位野心勃勃的皇子、以天下权力供养的怪物。
可若是真称她为皇子,金玉露也绝不会视为一场赞美。
“若我执掌大权,便要开女子科举,须叫天下女子都如同男子一般,登科入仕、封侯拜相。不让女子走的这条路,那必然是一条坦途。”
“那要是有这样一日,若天下女子不敢打破旧制前往赴试,又当如何?”
“以柔,那你便该替我首当其冲才对,名满神都的才女,就应当春闱放榜、奉天殿见!”
金玉露微微一笑,指尖沾了点梅子酒在桌上轻点着,笑意里带着些不加掩饰的野心勃勃。
向来端庄内敛的安宁侯小姐也爽然一笑:“好,臣便为殿下而往。千百年后,史书亦为我们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