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一切,二人步入中厅,相对而坐。厅中泥炉缀火,再冠冕堂皇地沏上一壶热茶,清香四溢。李仲卿端坐着,面容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如此甚好。李吉仙舒了一口气。
她原先纵情惯了,如今却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他被自己辱没了清誉想不开。宁愿脱他裤子,也不愿下他面子,真是怪事。
李仲卿从案下拿出一方木匣,这种木匣一般是用来安置文书的,但他通常不在抱朴别居处理公务,此时从木匣里拿出的是一沓未拆封的私人信函,应该是师兄整理好后放在这里的。
“今日又下山去了?”他问道。
想来是那位师兄将今日半山腰遇见的事告诉了他。李吉仙没说话,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始终避免与他开诚布公地谈下山的事。不仅如此,她也甚少对他说起从前,若是提到,也不过捡几件荒唐逸闻当做笑谈,至于其中风波诡谲,也是一笔带过。
但既然被点出来了,就只好老实承认。
“嗯,但没下成。”
她说得无辜,好像怕他罚似的。这倒也不是空穴来风,第一次私自下山被他发现时,就被关了禁闭、罚抄观律。
李仲卿抬眸看她一眼,“下山之事,莫要再提。”
果然。
其实对于李吉仙独自下山的事情,他自然是知晓的,至于个中缘由,却从未主动过问。但若只是因为“贪玩”,她就不会每日给自己加练两个时辰的功课了。正因如此,他更不能轻易任之下山——他怕她一去不回头。
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前尘往事、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他一无所知,只想一把火烧了去,叫她从此除了娄山观,再无挂碍。好在他还有些理智尚存,未将这想法付诸实际,甚至始终克制着自己追根究底的念头,希望有一天她能自己放下。
但在此之前,她不可踏出娄山一步。
可惜他虽是这么想着,可早已率先食言了。手中信函正是武林大会的正式请帖,早几天他就将李吉仙的名帖连同其他弟子的一道送了过去,一是让她小试身手,二是带她下山一游,也算了却心愿——到底是于心不忍。
“两月后武林大会,届时你同我一道前往。”有他的陪同,也算不得私自下山。
李吉仙想了想道:“我不一定能拿什么好名次。”
“不定然,你这么想不过是因为在观中比不过其他弟子。娄山剑法之难在各派中无出其右,你若与其他人比,输赢难下定论。”
见李吉仙仍在思索,他问:“如何,是怕了?”
她抬手替他添茶:“怕倒是不怕,迟早要走这一遭,再说还有你坐镇。”这话不假,她半辈子都在与人相争,年少时与人争第一,穿越后与人争性命,此时没什么可争的了,反而有些不习惯。
“只不过……”她故弄玄虚地一顿,好奇道:“我们娄山观人这么少,难道是因为剑法太难或许。”
李吉仙笑出了声。
知道她是故意逗趣,李仲卿轻咳一声掩盖嘴角笑意,低下头继续理信。
“这是什么?”
“求情信。”
“又是替朱师兄求情的?这是朱家第几次求情了……恐怕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朱家子行事鲁莽,秉性却不坏。”
“这次又行侠仗义了,何不放他一马?”
“无以规矩,不成方圆。”
“可怜朱师兄,又要加课业了。”
李仲卿看她一眼:“莫要幸灾乐祸,你若犯戒,我亦不会手下留情。”
她抿嘴端坐:“我向来乖巧,从不惹是生非。”
他不置可否。
“这又是什么?”
“祁山派掌门的战帖他老人家还健在?”
“不可无礼。”
夜色四合,烛光如豆,淡淡的香火气从观中大殿乘着晚风而至。李吉仙拿过他的三清剑,替他重编剑穗,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突然他动作一顿。
“西陵单家来信一封,收信人……怎会?”
李仲卿将信递来。
李吉仙抬头,见他满目愕然,心中预感不好。她接过信笺粗略扫了一眼,信封上遒劲有力的“嘉玉亲启”四字赫然入眼。
霎时间毛骨悚然。
怎会有人知晓她的身份?还准确无误地寄来了娄山观?是谁?
如果长公主藏身于此的消息已走漏,那娄山观便危险了。她不知道消息如果传到京城,被那些人得知,他们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