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芜城的夏夜黑沉沉，天空中不见半点星光，夜灯将城市空荡荡地点亮。
将近凌晨时分，街道上清冷无比，几乎不见什么人影，却烟雾缭绕。
今天是中元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火味道，街头散落一地的白纸片，风一吹便扬起来，让这城市冷寂的夜晚更添几分惊悚。
大家都信奉鬼节晚上不出门的习俗，更何况现在已经很晚了，街上的大小店铺几乎全都大门紧锁。
诗瘦本来也不想出门。
要不是她一觉醒来，对着空空如也的冰箱，再打开手机外卖软件看到的全是“本店已打烊”，实在没办法，才选择穿衣上街觅食。
夜晚的风有些清冷，她戴上连帽外套的帽子，耳朵里塞着耳机，低头走路。
她习惯把自己包裹伪装起来，隐匿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
或者更应该说是，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因为对她而言，这街道并不空旷。
空气中飘荡游离着的，或许面目可憎，或许张牙舞爪，又或许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总之千奇百怪的，被人类定义为鬼魂的东西，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并不害怕他们会伤害自己，而是怕被纠缠。
“姐姐。”
正如此刻，音乐停歇的间隙，她听到一道稚嫩的声音唤自己。
没有回头，她今日感觉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鬼节的原因，她总是觉得浑身不舒服，但又说不上来。
刚走了两步，就有人拽住了她的衣角。
没错，她甚至能与他们产生直接的接触。
低下头看过去，是一个小男孩，面容干净，穿着可爱的童装，留着波波头，脸蛋圆圆胖胖的。
看起来五六岁的模样。
诗瘦顿了顿，摘下一只耳机，“你……怎么了？”
“我找不到我家了，姐姐，你能帮我找找吗？”
城市里平时大多是孤魂野鬼，只有在中元节这样的节日，才会涌出无数的灵魂，来到自己生前所在的家。
这就是她不愿意出门的原因。
这些魂灵瞬间就能感受出她的不同，而后纷纷向她投来目光。
街上的游魂都在根据家里人烧的香火味来寻找自己的家，但还是有些无家可归的孤魂发现了她与小男孩的互动，纷纷看过来。
若是寻常，他们会围绕在她身边，像苍蝇一样在她周围飘来飘去。
从记事便如此，她早就习惯了。
可今日，他们却没有围上来，诗瘦用余光去看，跟角落里的几只鬼魂对上眼，他们会立马化成烟雾散开。
诗瘦继续往前走，用眼角余光瞄街上的游魂。
“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那些鬼魂在观察她。
这是常态，但今天，当他们发现她看过去时，都会有些仓皇地躲开。
“海文街74号。”
小男孩跟着她，“可是我过去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商场。”
诗瘦想了想，那边确实早就已经拆迁重建，今年新开了商场。
“你家里还有谁？”
“我的妈妈，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
马路对面还有一家超市开着，诗瘦站定在路边等红灯。
“可你家不在那儿了，我没办法帮你。”
“那为什么小蚊子找得到家？”
绿灯亮起，诗瘦迈出脚步：“小蚊子是谁？”
“我的好朋友啊，他是我的邻居，他每年都能找到爸爸妈妈。”
诗瘦没有说话。
那是因为，有亲人挂念，有人烧纸，灵魂就能跟随气味找到自己的亲人。
“你下次，可以跟小蚊子一起，就能找到了。”
诗瘦踏进超市，买了些零食和食材，再走出来，发现小男孩正蹲在马路边，孤零零的。
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家香烛店开着门，诗瘦走过去，买了一些纸钱，元宝，还有假的玩具和衣服。
走到小男孩旁边的垃圾堆，她将这些东西一样一样燃烧。
“好了，这些应该够你用了吧？”
“姐姐，这些东西都只是你们活着的人的心理安慰罢了，我们是收不到的。”
小男孩蹲在地上，双手托腮：“它的作用，只是让我们能够找到你们。”
诗瘦噎了一下， 想想也是，烧了就是烧了，最终只剩一捧灰，怎么可能真的送达阴间。
但她没有亲人，对于这种关于亲情的心理安慰并无体悟。
不过她很久以前确实也跟着陈教授和言教授一起参加过陈家的清明扫墓，那天回来后她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后来就再没有跟着二位教授一起出席过陈家的任何家族活动。
“姐姐，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都很怕你？”
在诗瘦出神的片刻，小男孩问她。
怕。
几乎没有发生过鬼魂无故害怕她的事情。
除非是恶鬼纠缠，她不得不出手的时候。
她从地上站起来，再次去看这街道。
可是就在她站直身子的一瞬间，一阵风刮过，整条街都变得空荡。
这次是真的空，那些魂魄在一瞬之间如逃窜一般，化成烟雾飘散逃离。
空气却突然变得沉闷，如乌云压顶，沉得人喘不上气。
夜色似乎变得更为浓稠了。
又一阵风从身后刮过，像是一双无形的手猛推她一把。
左边后背一阵钻心的痛，诗瘦趔趄着往地上栽去，她捂着胸口，单手撑在地面，一只膝头已经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姐姐！你怎么了？"
小男孩连忙来扶她，却在碰到她的那一瞬间，如碰到火焰一般，被灼烧得满脸痛苦。
“啊！”
他的魂开始变形，像纸片一样在风中摇摆，失去原本的模样。
“姐姐……救我！”
诗瘦已经浑身是汗，呼吸困难，伸出手去想拉住他，但又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不能触碰他，于是只能看着他像一团水，逐渐被蒸发，混入空气之中。
他……
他竟然因为她，魂散了。
只有在收拾那些恶鬼的时候，她才会让他们魂散，这是她第一次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灭了一个人的魂。
但她来不及顾及，因为后背上的痛感愈发强烈，直直穿入心脏，痛到她喘不上气，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延滴落。
啪嗒。
她失去所有力气，双手撑在地面，死死撑住不要倒下去。
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水泥地仿佛塌陷了一个深深的黑洞一般的漩涡，旋转着就像要把她吸进去。
“唔！”
她抬起手，照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咬下去，企图用皮肉之苦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嘴角尝到血腥味，鲜血顺着洁白的手臂滴下去，点点染红地面。
那黑洞却将她的血液吸进去，混合旋转，扩散弥漫。
满眼都是红，猩红刺激着她的脑仁，吞噬着她的神智。
终是没撑住，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狂风乍起，夜色浓沉，一道身影自无人的夜色中出现，在她身边蹲下来。
“找到你了。”
风止，静谧无声，世界像停止流逝。
抬起她的手臂在眼前看了看，他的嗓音微沉。
“还是那么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