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留时,你待会儿回宿舍么?”
季琅是程留时的舍友,同居两年,两人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今天也是因为女友那边约了逛街吃饭,实在催得急,他硬着头皮喊住了这位平素独来独往的同班同学兼舍友。
程留时整理书本的动作稍缓,抬头看他,不爱说话的性子导致突然要他张口说话便觉得喉咙发痒,捂着嘴低声咳了咳,才道:“回的,有什么事么?”
季琅挠挠头,将斜挎在腰间的包往前递了递:“那个,下午不是没课么,我和对象约着出去逛逛,老师拖堂我们有点赶不上车了,所以想麻烦你帮忙把我的书带回去。”
要是别的书他干脆也就背着了,奈何这堂是专业课,教材厚比板砖,本来陪女朋友逛街就是一场拉练,他不想再负重了。
“可以。”
季琅愣了下,酝酿一节课的托词到底也没发挥用处,见程留时伸出素白的手,连忙拉开包把书递了过去。
他道了谢,转身就要跑去和女友汇合,还没等程留时放好书又三两步退回来:“你是不是有点感冒了?有对什么过敏的么?我回来时帮你带点药?”
这事完全可以线上讲,但是他没有程留时的联系方式,班级群鱼龙混杂他更分不清谁是谁,只能又耽搁点时间折回来问。
“不用麻烦。”程留时垂着头又咳了咳,“到季节有些花粉过敏,不用吃药。”
程留时走在路上,他原是打算去食堂打包一些吃的当作今天的午餐,即使现在还没有到饭点,经过食堂大门却又转了方向往超市走去。
九月底,已经到了降温的时节,兰城的天气十分反常,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天便冷不丁降了十几度,裹挟着西北风刮在程留时的脸上,带着痒意,带着疼。
他的体质向来称不上好,一点精神气勉力维持他活着,高三那年他被谢轶养得极好,尽管精神不够富足,身体却算康健,胜过过去十多年。
细白没有血色的指尖滑过面包的包装纸,微眯着眼查看生产日期,曾经的他是不至于如此仔细的,直到大一开学第二周因为吃了过期食品,被呼啸的救护车领进医院,成功错过开学军训,整整一个月都裹着外套在观赏台上度过。
只能说确实被养得娇贵了。
超市负责人被副院长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赔了医药钱,那个粗心大意的员工倒是没开除,在程留时坚持不追责下,仍留在原先的岗位上。也许是出于感激,员工在检查货品时也更仔细了些。
程留时不愿意面对他愧疚的热忱,往常都是绕远去另一个超市采购。
买面包是临时起意,程留时无声叹了口气,抱着几袋量不大但足够他吃好几顿的面包往收银台走去。穿过货架,一个身量略高挑的人迎面走来,她在跟旁边的人聊天,没注意拐角有人,两人直直撞上。
“不好意思!!”程留时怀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整个人眼看着就要往身后的货架倒去,好在那女生反应及时,一边道歉一边握住他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扯。
魂牵梦萦的声音在耳边炸起,程留时整个人一僵,他不敢抬头确认,只是点点头,甚至没有勇气与她客套两句,换个方向匆忙地就要离开。
他们的分离太过歇斯底里,单方面的挽留太过不体面。
女孩见他连地上的面包也不要,三两下捡起将人追上:“哎!你的东西!这些掉地上有些脏了,你重新拿一些,我来买单。”
被拽住手腕的程留时没有回头,喉结微动,低声道:“不必。”
腕上的手果不其然加了力道,又迅速松开,他试图扯出一个礼貌的笑,看向女生:“是你呀,辛苦你捡起来,给我吧,我自己付钱就行。”
这是时隔两年他们第一次见面,双方都不见得有多平静。
那逃避意味太过明显,连谢轶也有些愣怔,丝毫不记得自己刚刚如沾上苍蝇般甩手的行为。
男人的生长期实在是久,程留时比高三那会儿还要高上几公分,约有一米七八,然而实在细瘦,面容苍白惨淡一如他们初遇时的模样。
那年程留时正在读初二,父亲炒股失败,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母亲便跟父亲一起,没日没夜地赚钱还债。
程留时的母亲毕业于名校,白手起家创立公司,后面生下程留时身子没养好,一边治疗一边操持公司,恢复效果始终不好,在程留时六岁那年才肯放下事业,专心疗养身体。
家里是典型的女强男弱,父亲虽是大厂高管,但总是不满足,时常忧心自己的专业花期短,赚不够钱。也是职业影响,迷上了炒股。母亲倒是劝过一次,见他听不进去就不再阻止。
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交给经理人打理的公司也在亲戚的设计下出了问题,资金无法周转,还面临着法律风险。
于是程留时开始了与母亲父亲聚少离多的生活,他们二人甚至只住公司,爸爸也去找了副业。
他们对孩子的教育向来不上心,各自皆是接受过高等教育,尤其父亲,资质一般,费了成倍的努力爬到如今的位置,不愿意儿子再受这样的苦。母亲对父亲的意见和选择向来尊重且支持,加上她对这个用去半条命才生下的儿子似乎还有些愧疚,平日极少愿意和他相处,便也从不插手。
家里最难的那段日子,也是程留时最痛苦的一段时期。
在外公的干涉下,程留时初中就读的是普通公立中学,说是孩子缺少同龄人的活力,在原定的贵族学校里可能很难交到什么朋友,二人一结合自己的经历,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便没有反对。
程留时依然寡言少语独来独往,住校生活并没有给他带来很大的改变,唯有一次因为不算严重的洁癖和轻微却难以克服的强迫症导致他与舍友起了一场小争执,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那个乱丢臭袜子的舍友却因此记恨上了他。
家长从未参与过一次家长会,放学都是自己独自回家,身边也没什么朋友,成绩还算不错因为内向却不大受老师关注,这样的人即使受欺负,也不会怎么样。
家里欠债百万的消息不知何时走漏,程留时班里的老师同学也有所耳闻,直到有人看见程留时去翻垃圾桶,将之大肆宣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