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际，暑气正盛。姜蕙掀开帘子，迎面扑来灼灼热浪，她拿起一把团扇，拎起裙摆下了轿
“姑娘，咱们快些走吧，这天太热了些，水边或许能爽快些。”丫鬟妙怡急声催促道
姜蕙点头，望向不远处的竹林，依水而植，满片青绿，走近时能听见飒飒作响
那里坐着她的弟弟怀川，和她的未婚夫婿梁孟康
她的这门亲事定得急，此前甚至没来得及见上梁公子一面，是以这才借着怀川与梁孟康好友相聚的机会，来瞧上一瞧
透过簇簇竹叶，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亮丽的宝蓝色背影，高高竖起的墨发上落了光斑，发梢随着主人的欢笑跳动。那少年听见来人的脚步，微微侧脸，勾唇说道：“我阿姐来了
怀川总是能听出她的脚步声，总角之时，姜蕙试图溜进他的书房偷看画本，极力放轻动静，却次次被瞬间识破。后来，姜蕙想了个主意，穿上管家杨阿翁宽大的靴子，走起路来一拖一沓，怀川当真是没听出来，只当是杨阿翁来收拾屋子，坐在里间没动
姜蕙津津有味地翻着那些有巍峨高山、汹涌大河的本子，拣了几本感兴趣的，扫荡进衣襟里，转身就想走，鼻子却撞上一个硬物，她痛得泪花都冒出来，拧眉看过去，原来是怀川双手抱胸，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
“小川……”姜蕙整理好自己的神情，从回忆里抽离，和怀川打完招呼后，上前向梁孟康行礼：“梁公子好
怀川挑眉，向梁孟康介绍：“梁兄，这便是我阿姐，今日听说我们在此聚会，特来接我回家
梁孟康自然知晓这是为了让他们在婚前见上一面，彼此多些了解，他端正身形，鞠躬回了礼，关切道：“今日日头毒辣，姜小姐出来这么久可有难受
他打量着身着淡绿色纱裙的姜蕙，娇娇小姐，深闺不识，此刻只含羞带怯地低着头，垂着温顺的眉眼
梁孟康只觉没法把目光从她那白皙饱满的额头处移开，想到这是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心里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问道：“在下知道不远处有一茶舍，糕点做得极佳，姜小姐可随我去歇歇脚，喝杯茶去暑气
姜蕙虽是存了来看未婚夫婿的心，却也害怕与陌生男子独处，她殷切地望向弟弟，希望怀川能陪她一同前去
没想到怀川却是一把拉住自己的手腕，拒绝道：“梁兄，你今日问我之事，实难相帮，书院有书院的规矩，闻芥先生不会因为我进一言就让你入院，如若梁兄真一心向学，可以准备些文章，亲自向闻芥先生讨教，先生对于好学之人，一贯是有教无类，来者不拒
梁孟康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没想到姜怀川会在姜蕙面前驳他的面子
据传姜家小公子姜怀川七岁能文，十岁登太和峰作《盈冲论》，是不世出的天才少年郎，趋之若鹜者众
他们二人关系不差，虽然更多时候是他上赶着讨好这姜家小公子，但姜怀川始终客客气气，算是点头之交。他以为添了一道姻亲，二人关系会更好，看在姜蕙的份上，姜怀川也应该替他在观澜书院运作一番
没成想，姜怀川一点情面不给，还用“有教无类”挖苦他文章烂
姜蕙也看出些不对劲来，试图把手从怀川的桎梏里挣开，却被握得更紧
凝结的气氛里，怀川突然笑起来，他眼波流转，殷红的嘴唇因为上扬的弧度，显得更加秾丽：“至于那茶舍，我阿姐就不去了，她今日还要陪我去买书，我们先告辞了
姜蕙跟着怀川向梁公子作别，转身离去时，悄声问：“我何时说要陪你买书
怀川面色如常：“难道阿姐要陪梁兄去吃茶
“当然！”姜蕙脱口而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忙纠正道：“你知道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自然需要多些相处，多些了解
“他与阿姐并不相配
姜蕙神情一滞，喏喏道：“我晓得的，梁公子虽不及小川你，在世家子弟里却也是佼佼，我不通诗书，在外并无贤名，相貌也
怀川眼看着她越说越沮丧，忙打断：“阿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梁孟康他比起那些受家中荫庇的公子哥来，确实读了些书，但心思仍然不在学问上，总想找捷径，他配不上你
姜蕙仍低着头不语，怀川疑心她还在难过，继续哄道：“阿姐你明明就聪慧过人，记得吗，小时候我的功课都是你教的
姜蕙忍不住插嘴道：“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取笑我，我教你的那还是幼学琼林，我七岁你六岁。后来
后来她就没念了
正是七岁那年，娘亲去世，姜父公务繁忙，只在怀川身上花心思，一个月都不一定见她一面，于是她被接到祖母膝下教导。祖母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把书籍画册都收拢起来，丢在库房里蒙尘，只让她碰针线和账本
小姜蕙乖巧地接受了安排，她没读过多少书，那些圣人君子尚未在生活里留下任何印记，自然不会因为祖母的安排而不满
即使是今日的姜蕙，想起这件事，也不过感慨十年弹指一挥间，她即将嫁作人妇，怀川竟也长到了成年男子的身量
他们走出了竹林，阳光没有阻碍地泼洒在身上，晒得姜蕙额间冒汗，白皙的脸颊泛出潮红，她抬手遮住太阳，仰头打量着怀川，目光勾勒出他褪去稚嫩、日渐凌厉的面部轮廓，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的时候可以唬人，但被那如春水夏泉般柔美的眼睛望上一眼，又疑心方才的震慑是错觉，他明明还是个半大少年
“怎么了？”怀川见她架起来的手，主动用自己的手替换，在她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
“你什么时候比我高出这么多了
怀川见她一脸困惑，闷闷笑道：“阿姐你才发现吗？”他用指腹轻轻拭去姜蕙额间的薄汗，目光向下，发现姜蕙披散在后面的头发因为出汗，有些黏在脖颈上，不自觉伸手，想帮她理一理
“小姐！”妙怡看到他们出来，快步走上前来，眼尖地发现姜蕙凌乱的头发，掏出手帕来帮她收拾。怀川也就蜷了蜷手指，暗自收回手来
“阿姐你在阴凉处歇息下，我去给你摘些莲子来。”他想起附近有一洼荷塘，姜蕙甜甜应下
怀川折了一顶荷叶，计划给姜蕙遮阳，又挑选了些粒多饱满的莲蓬，揣在怀中往回走
走到距姜蕙乘凉的大树几百米处时，正听见主仆二人的闲谈
“小姐，你觉得那梁公子如何
“都怪怀川，我也就见了梁公子一面，和他说了一句话吧
“那就这一面，小姐觉得如何
“嗯……论相貌，远不及小川
妙怡打断她：“唉呀，怎么能和小少爷比呢
“好吧，总体来看，是个端方君子吧。”姜蕙简要评价
妙怡嘻嘻笑着，说些闺房私密话调侃姜蕙，怀川看着姜蕙不知是热还是羞红的脸蛋，眸光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