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绾是从阿戒口中听说霍时玄中毒的。
她见阿戒这几日神色越发不太对,又将近两个月没收到霍时玄送来的信,卫照也一直出门未回,她便猜测是出事了。
怎么问都问不出,她便骗阿戒,说吴庸给她来了信,说了边境的情况,刚抹了两滴泪,阿戒就撑不住了,眼泪鼻涕一大把,连日来的害怕和担忧崩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少爷中毒了,太医说只能撑三个月,如今还有一个月,紫续草只有北燕有,可北燕买不到,卫照现在满天下的寻紫续草,夫人,这可怎么办”
听到这话,庄绾眼前一片漆黑,直接昏了过去,醒来后,便喊来蒲妈妈,让她收拾收拾东西,明日便启程去边境,蒲妈妈知道那边危险,苦心劝阻,卫照和阿戒也劝,但庄绾去意已决。
“万一真有什么事,我更要去见他最后一面,无论如何,这一趟我是必须要去的!”
赵子御现在能用到霍时玄,肯定是派了很多人去找紫续草,还有卫照,做生意时跑遍大江南北,连他和皇帝都找不到,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她不会自不量力的去找,她现在只想见到他,自从他去了边境,她一有空便翻古籍,就怕他出个意外,她要去试试,就算真的救不了,她也要陪他最后一程
蒲妈妈见她态度强硬,也不敢再劝,阿戒想起边境的皇帝,小心翼翼的提醒她,“夫人,皇上在那,您若去了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庄绾眸色深深,苦笑道:“我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我只想见见我的相公”
霍时玄筹军需的时候,每每路过扬州就会来家里住两日,边境的事早就都同她说了,皇帝已经知道她活着了。
她便是现在不去,等大军班师回朝,赵子御应该也是要来见她的,既然早晚要见,那么何时见,又有什么差别呢?
现在的问题就是三个孩子,还剩下一个月,路上定是要着急赶路的,孩子都还小,若是带着去,肯定要遭罪。
所以庄绾不打算带孩子们去,她去找了谢夫人,暂时把孩子托付给她。
自霍时玄去往边境后,谢夫人时常来看她,更是经常过来小住,对三个孩子稀罕的不得了,当着亲外孙疼爱着,三个孩子对她也亲近。
谢夫人听说庄绾要去边境,极力劝阻,后见庄绾去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疼的拉着她的手嘱咐了好久,让她一定注意安全。
庄绾走的时候,两个小的已经吃饱了在睡觉,庄绾又抱又亲,狠下心才把孩子放下,柏安抱着她的腿哭的可怜又委屈,怎么都不肯松开,任凭庄绾和谢夫人如何哄如何劝,就是不放手。
“娘亲去哪我去哪,娘亲不要丢下我”
柏安从未离开她一天,见她把自己放在谢家,小家伙已经很敏感了,他不要跟娘亲分开。
庄绾最后屈服在儿子可怜兮兮的祈求里,弯身把他抱怀里,怜惜的亲亲他的脸,柏安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哼唧着抹眼泪。
庄绾抱着儿子准备离开的时候,谢家大哥谢荣出来叫住她,往她手里塞了一摞银票。
“当日小六倾力帮助谢家,这份情我们一直记着,这些银票你拿着,虽然不能完全解边境之困,但这是谢家现如今能拿出来的所有银子,还有一些军需,父亲已经去让人装车了,一会跟你一起上路”
见庄绾要拒绝,谢荣疼惜的揉揉小柏安的脑袋,安抚庄绾道:
“放心吧,没了这些银子,我们也饿不死,留着过日子的银子呢,你就拿着吧,我也不说那些为国为民的大话,若是谢谦知道我们没出手帮忙,回家是要闹的,就当花钱买个安心吧”
他把话说到这,庄绾便只能接了,一通感谢后才回了山庄,知道边境现在缺军饷,庄绾又把自己小金库和库房里的东西全拿出来了,只留了霍时玄亲娘的东西。
刚上了马车,蒲妈妈掀开车帘,说二少爷来了。
二少爷?
庄绾反应了好一会没反应过来,后来在蒲妈妈的提醒下,才知道她说的是霍家二少爷,霍南青。
回来扬州后,关于霍家的事,庄绾也听了不少,基本都是谢夫人告诉她的,说是大夫人宋氏死了没多久,霍之岩也死了。
老大霍褚良查到亲娘和弟弟的毒都是孟筝下的,要把她送去官府,霍勇顾及颜面,把这事拦下了,霍褚良气不过,把孟筝打傻了,见她疯疯癫癫的,又直接把人休了,后来孟家来人把她接走了。
霍家乌烟瘴气,老太太也在一年前离世了,霍家分了家,霍勇把家产几乎全给了霍南青,霍南青如今是扬州首富。
庄绾对霍南青的印象不好,不太愿意见他,又着急赶路,所以想让蒲妈妈把人打发了,然
“听说你们在找紫续草,我这有一株,不知能否帮上忙?”
阿戒因着春喜的事,对霍南青耿耿于怀,看到他时本是龇牙咧嘴满身防备,一听这话懵了一下,瞬间收敛了敌对的仇恨目光,庄绾也是急急忙忙下了马车。
她先接过娄怀递过来的盒子,打开,仔细瞧瞧又闻闻,确定是紫续草后,面上有大喜之色,抬头时,眸中泪光盈盈,长长的睫毛闪动。
“你真的要给吗?”
虽是小心翼翼的问着,但庄绾已经似宝贝般把盒子盖上抱在怀里,霍南青看着她的动作,轻笑了声。
“你知道我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我暗中存了不少药材,也跟许多药材商打交道,紫续草是前段时间我偶然得到的,我用不到,既然你们需要,便拿去吧,而且”
他指着自己的腿,“当日小六离开的时候,给了我一瓶药,说是你留的,可助我解毒,且,小六还托了邢大夫给我医治,只要不是太远的路,我已经不用靠着轮椅,是你们先救了我,如今你们有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庄绾这才回过神,往他身上瞧一眼,青色锦袍下裹着一双颀长的腿,他确实是站着的,娄怀站在他身后,没扶他。
庄绾恭喜了几句,便急着想赶路了,对她而言,如今一颗紫续草,可以抵去过去的所有恩怨,紧握着手里的盒子,她看向霍南青的目光也温和了不少。
“谢谢”
她问他多少银子,要把银子给他,霍南青非但不要,甚至给了她银子,不对,不单单是银子,是整个霍家。
“如今,我是霍家之主,这些都是我给小六的,你且替他收下,要用于何处,随你”
庄绾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银票和地契,惊的好半响才憋出一句话,“你为什么?”
霍南青是霍勇最不喜的儿子,便是没了霍时玄和霍之岩,还有霍褚良啊,就算霍褚良失宠,霍勇对老四老五都比对老二霍南青好。
所以,霍南青能得到霍勇的家产,定是费了一番心力的,既如此,他又为何把辛苦得来的全都送给霍时玄呢?
这个男人,她从来都是看不透的。
霍南青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视线在她娇艳的脸上停留片刻,笑的温和。
“你可知,那日皇上从霍府把你带走之后,为何没留下人监视小六?按理说,小六对他的威胁很大,他应该很防备小六才对”
庄绾看着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没说话,霍南青点头,轻叹道:
“是我,你们走的那天,我让娄怀快马加鞭追上了你们,送了封信给皇帝,我同皇帝做了个交易,我帮他盯住小六,他让我得到霍家家主之位,否则,你以为霍勇为何最不喜欢我,却肯把家主之位给我?”
“我是因为小六才得到的这一切,这本就该是他的东西,现在把这些交给你们,也算物归原主了”
庄绾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你怎么突然
“突然变得这么好?”
霍南青打断她的话,摇头笑道:“在你心里,我一直是个坏人对不对?”
庄绾没吭声,霍南青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些,只是声音略带怅然。
“没有人生来就是坏人,谁不想干干净净的,奈何这世间多的是不公平,我一生追求的不过是讨个公道,可等恩怨结束,我并没有太高兴,仇恨这二字,几乎消耗了我整个人生,我没有一日是快乐的,即便报了仇,身边没有个知心的人,纵然是六月酷暑,也依旧觉得是冷的”
“我听说了小六的事,他把家底赠与谢家,从头开始,又把家底赠与百姓,再从头开始,后来,又把全部身家赠与边境的将士,如今还几乎搭了命,同他相比,我真的是狭隘至极,男人的志向在远方,我却把自己困在这一方宅院,实在是不应该”
“小六的心境,我永远比不上,也不配同他相比,而且真要论起来,当初陪着霍勇打下霍家江山的,是小六的娘,所以这一切交还给小六,理所应当”
庄绾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双目清朗的男人,想说什么,霍南青却抬头看了看天色,笑着催促道:
“好了,我知你着急去见小六,天色不早了,你们赶紧走吧,我耽搁你太久了”
庄绾抿了抿唇,终是问了句,“你以后,有何打算?”
霍南青长呼了口气,甩甩袖子,笑容和煦,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洒脱和向往。
“我这辈子,都困在霍府里,早就想到处走走,我想去看看,让小六甘愿付诸牺牲的大周江河到底有多美,走着看吧,人生短短几十年,不留遗憾才是”
说罢,目光定定的落在庄绾脸上,眸中一闪而过的异样情愫,“若是当初,我在小六对你动心之前
他猛地住了口,在庄绾狐疑的目光中,掩饰性的笑了笑,朝她摆手,转身离开。
“告诉小六,我永远是他二哥”
庄绾看着他有些萧索的背影,突然想到什么,从马车里抱出柏安,然后朝着霍南青的背影大声开口。
“二哥!”
霍南青听到这声‘二哥’,停住,转身,庄绾拍拍柏安的身子,小家伙便大声朝霍南青喊了句‘二伯’。
脆生生的声音,让霍南青的眼睛微微湿润,心中更添释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着母子两挥挥手,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夕阳西下,娄怀跟在他身后,“紫续草明明是少爷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到的,少爷为何
“娄怀”
霍南青打断他,“既然是自愿,辛苦便不值一提,让人徒增烦恼而已,况且,小六是我亲弟弟,为他辛苦一遭,值得的”
在他眼里,世间多是薄情人,这一点点的亲情,是他想抓住的,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也只能帮到这了。
小六,庄绾,此一别,余生怕是不得相见了,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