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悠长的汽笛在山林间回响,蒸汽飘散在渐渐飞红的山林中,远处的白驼山脉覆盖着皑皑白雪,天蓝得像用新雪擦过,空气清澈得像是在肺里流淌。绿皮火车呜呜地穿过山林,车上的客人已经很少,唯独一节车厢里还坐满了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橄榄绿军装,领子上的领花是九角莲花,左臂的臂章也不是寻常的刀剑相交或野兽图案,而是橄榄枝围绕着一对羽翼。
稍微对军队制服有所了解的人,就知道这是部队编制中最少见的兵种,向导。
他们整齐地坐在这节车厢中,安静地望着车窗外,很少有人说话,表情平静得近乎漠然,完全没有这些身份特殊的向导们在其他部队时会有的倨傲和冷淡。
离开帝都已经七天了,一路辗转,从速度最快的高铁新线,到现在的边防铁路线,他们即将到达祖国最边缘的城市之一,玉门城。
而玉门城,却还不是他们的目的地,在玉门城以北长达八千里的边防线上存在着的星点般分布的边防哨所,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
自从十六年前那场覆灭了北方叶斯卡尼国的战争之后,这个曾经强盛一时的北地冰雪强国,就被各大战胜国分割,亚国分得了普盖尼森林、黑森林、图森堡森林共同连接而成的广大新国土。
这三片存在时间还要超过人类历史的森林,曾经是两国天然的屏障,以矿藏丰富,土壤肥沃而闻名,如今却成了亚国的军事负担。
叶斯卡尼,这个曾经带给亚国巨大军事压力的北方强邻消失了。但是和平并没有降临边界,那片国土如今被欧克辛联邦、那美联合国、金多姆王国瓜分,这些国家都与亚国接壤。从只需要提防一头暴熊,变成了需要提防三只虎狼,亚国的负担反而加重了。
战争让各国军队的主力——拥有超强五感和体能,还能变成野兽形态的哨兵们都损失极大。但是为了国境安全,亚国依然不得不抽调参加过战争的精锐哨兵,在三大森林中建立边防哨所,用他们夜以继日巡逻留下的脚印,守住那一条看不见的边防线。
从战争中活下来的哨兵,何尝不想在繁华兴盛的祖国腹地享受生活呢?然而祖国一声召唤,依然有为数三十万的军人撒入了三大森林中。这样庞大的数目,在边防线上却只如泥沙入海,淹没在三大森林亘古长存的绿色海洋里。
相比之下,向导的数目更为稀缺,虽然待遇优厚,但他们的心思复杂得多,也更不愿意把青春耗费在边防线上,每年来到边防的,几乎都是强制征召的向导,甚至国家不得不规定,当前发现的所有向导都必须进入部队服役,而新晋职的向导都必须有至少两年的边防服役经历。
这一节车厢的向导,便是即将赶赴玉门城防线的新向导们。
亚国庞大的人口基数,让这个国家能够拥有世界上最庞大的哨兵军队,但是在向导的数目上,亚国也未能领先其他大国多少。
在战争硝烟还没散去的时候,在各国资源军备消耗极大的空虚期,亚国如果能够用军队,用人,守住三大森林的宝贵资源,那么当一切尘埃落定,这个同样饱经战争创伤的古老国度,必然能够利用三大森林的丰富资源,迎来新一轮的飞腾。
然而,那未来腾飞的动力,却要用此刻三大森林上万公里的边防线上所有哨兵和向导的青春来点燃。
火车缓缓停下,停在了号称祖国最北方城市的玉门城,玉门是古代的关隘之名,曾经是古代亚国疆域的极北,然而这座新建的城市,却比古代的玉门还要往北近千里,这或许是现在国家的荣耀,是超越古人的证明,但是对于刚下火车的向导们而言,这却无异于一个荒凉的噩梦。
玉门城还没有一座内地的小镇大,远远望去,最高的楼竟然只有四层。
连周围繁茂的树木,都要超过这里最高的楼房。
下了火车,他们拎着迷彩携行包,背着军用背囊,有的还大包小箱地带着私人用品,都用一种苦大仇深甚至接近绝望的表情审视着周围,那围绕着小城的高耸森林,好像也在审视着这些新来的住户。
随车而来的高干事高声招呼,向导们稀稀拉拉地,总算没有丢了军人的作风,站成了方队。
而在他们对面,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个方队,比他们人数多了不少,看他们高大的身材和军装,就知道都是哨兵。
每念到一个名字,答到之后,就会有一个哨兵,甚至两三个哨兵抢上前来,帮着向导提起东西,往车站外走去。
这时有人在队伍里喊道:“我们不用去军分区报到么?”
“你们的报到函我会统一提交的,你们直接跟着车去各个哨所吧。”高干事低着头,轻描淡写地说。
结果所有的向导都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高干事大声喊着:“都安静,你们都是国家军官,注意素质形象!”他严厉地喊着,却阻止不了嗡嗡的议论声。
来之前,大家都知道边防寒苦,却也没想到一来就要直接奔去哨所,连这座小城都不能多看一眼,怎么也有种无法适应的感觉。
其实来之前,大家都心里有数,说是所有新服役向导都必须优先到边防服役,实际上部队里向导需求那么大,哪可能都分给边防呢,只有家里没人没钱没本事的,才会选择来到边防。
“别他妈吵了!”高干事发了飙,恶狠狠地看着大家,“你们来之前,谁没签过边防服役书,谁没写过献身国防志愿书
“到了这地方,我也不跟你们扯那些虚的,服役表上写得清清楚楚,八年边防,工资待遇是内地驻军十倍,转业回家包住房包分配,你们都是清清楚楚的,现在不想干,少他妈怂包!”
无言的沉默,在刮过山林的树叶摇摆声里,沉淀在每个人的心头。
八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八年?最美好的年华,就要和林海雪山为伴,当初签字时的满腔决心,在漫长的火车旅途中,随着越来越稀少的人烟,也越来越稀薄了。
八年边防,是边防服役转调内地的最低年限。但是向导是国家特殊人才,除非特殊情况,只能在部队服役。八年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争取这个回去的机会,而能回去的却只是极少极少数。大部分人,要干上十二年、十六年,甚至是二十五年,直到退休,才能重回家乡。
甚至有人悲观地说,边防,就是来了就回不去的地方。
只是如今国家刚刚经历战争的巨大损耗,百废待兴。这个古老国家又是出了名的人口众多,内地的就业压力、生活压力,都大得让人喘不过气。想为家人博一个好生活,想为子女博一个好未来,戍守边防,用青春来换取后半辈子的幸福,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当然,这只是台面下心知肚明不能宣之于口的想法,在填写志愿时,自然要写得慷慨激昂,一心为国。
其实不全是假话,来到边防的人,也并不是没有热血,并不是没有爱国奉献的精神。来之前,边防哨所的向导要经历长达一年的高强度培训,因为这里临近边境,常有小规模战斗发生,工作任务十分危险。所以大家早在繁重的培训里,就认识到了未来工作环境的艰辛,对于边防的苦闷心里也不是没有预估。
向导们的工作性质又决定了,他们必须有比普通人和哨兵更坚定的信念,更顽强的意志,否则如何安抚更加躁动不安、冲动易怒的哨兵们?
只是从繁华的帝都一路来到荒无人烟的边陲小城,巨大的心理落差,还是让人感慨生活的不公。
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向导军校毕业生,看到自己的同学因为某些额外的“动力”,留在城市,留在内地,自己却不得不选择边防、选择哨所,每个人在心里都会有一番难言滋味。
但是人终究还是人,是人就要生活,既然选择了奉献,就青春无悔。只是这奉献,终究不能只凭一腔热血,更要有坚强不屈的意志,克服万难的勇气,一往无回的决心。
边防,每个选择这里的人,既有保卫国家的赤诚,也有对残酷社会的清醒,所以喧闹、慌乱只是短暂的,每一个大包小裹走下火车的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大家一起望着广袤的普盖尼森林,似乎不约而同地坚定了什么。
高干事又开始念名字,答到的声音并没有激情四射的高亢,也没有垂头丧气的低沉,大家只是像个普通的军人那样,答到,然后走向将陪伴自己八年的哨兵们
“阿白!”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大家微微一愣,凝重的氛围也有所缓和,全都低低笑了起来。
一路上每次在大车站转车停留,高干事都必须点名。毕竟从帝都来到边防的路上,忍受不住心理压力而闹事甚至私自离队的向导是最多的,所以人员管控最严格。到了这里也是一样,这里是向导们反悔,逃回繁华社会的最后机会。
一旦坐上配备给边防哨所的重型作战装甲卡车,到了哨所,身体素质比不上哨兵的向导们根本驾驭不了这样的大家伙,也就休想走出那片广袤如海的普盖尼森林。
而一路上的点名,让大家对这个更像是外号的特殊名字也有了深刻印象,作为旅途中为数不多的亮点,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少数民族,也不是特殊姓氏,他只是个战争中幸存的,没有姓氏的孤儿,是国家养大,直接参军,直接分配的特殊群体。
可以说,比起为了家人、为了未来选择边防的向导,这些国家养大的向导,更没有选择的余地。
很多人,一留就是一辈子。
而且阿白的名字,和一个有名的战斗英雄一样。那个人也是国家抚养的孤儿,在长达十年的世界大战刚开始的时候,他和无数名无名哨兵向导一起,坚守边防哨所,顶住了当时势不可挡的叶斯卡尼的入侵,最终等来了亚国和世界各国的联合反击。他是少数存活下来的战争英雄,也是最早一批边防人。
不过阿白的性格很和善,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好像从来没有为越来越荒凉的环境、越来越稀少的人烟发愁过,大家开他玩笑,他也不会在乎,倒是很有人缘。
他也淡定地答了一声到,就看到哨兵队伍里一个个子极高的中年大叔走了出来。
向导中又爆发了一阵低语。
谁都知道向导的使命是什么,也知道向导最终的、最有效的工作手段是什么。如果没有办法选择,那向导宁肯要年轻帅气的哨兵们,也不会想要这样的大叔。
说不定,对方来自一个很多年没有向导的哨所,里面全是这样的老兵,对于阿白这样年轻的向导来说,那无疑是雪上加霜的未来。
走近了之后,阿白也看清了那个哨兵大叔,他剃着利落的短发,眼角有几道笑纹,天生就带着三分笑意,看上去年纪其实并没有远看那么大,只是他鬓边有一抹淡淡的白,让他比实际显得更老了些。
他带着热络的笑容,伸手就抢过阿白的迷彩携行包,边领着阿白走,边要接过他背上的迷彩野战背囊。
“不用……”阿白推拒了一下,但是对方非常巧妙地就把他的背囊卸下,单手提着背到了肩上,对于阿白而言比肩膀还宽的背囊,在他的背上却显得有点窄,不愧是身体素质过人的哨兵。
他们俩一起走出火车站,外面停了好几排墨绿色的重型军用卡车,这种卡车皮实耐用,上面还有很多能加载战斗武器的基台,是边防哨所运输物资,提高战斗力的核心装备,也是边防哨所的一个经典符号。
阿白看到有些重型军卡已经突突作响,准备离开,里面坐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哨兵,和挤在当中小白兔一样的向导们。
阿白笑着冲他们挥挥手,坐上了副驾驶。
“嘿,我叫唐刀,你叫我老唐就行,还要去市里买点东西吗?”老唐很自来熟地说着,先拿钥匙点着车,然后在车预热的时候,熟练地掏出烟盒,一敲盒边,震出一根烟来。
阿白摆摆手微笑着拒绝了,老唐带着讨好的笑:“不介意吧?”
“没事。”阿白笑着说。
老唐把烟熟练地叼在嘴上,一手拧着档杆,一手拿打火机给自己点着烟。
阿白不由问道:“还让我去市里,不怕我跑了啊?”
“嘿嘿,你见了我老唐没跑、没变脸色,我就知道你是能留下的。”老唐启动车,军卡慢慢提起速度,方向盘在他手里灵活转动着。
“为什么?”阿白笑着问。
老唐挤挤眼睛笑道:“你别担心,我是终身服役的老兵,已经基本不参加战斗了,哨所里都是年轻小伙子,个顶个的帅哥,保证让你舒服。”
他那促狭的、男人都懂的笑容,让阿白也受到了感染,露出一丝笑意。
“哈哈,听我说出这句话还不翻脸的,你还是第一个。”老唐爽朗大笑,“我说,你真不买点东西?咱们乌苏里哨所可是最接近边境线的哨所之一,来回一趟可不容易,该买啥就买点啥,我知道城里人,讲究多,咱哨所可没那么好条件,连擦屁股的卫生纸都是稀罕货。”
阿白笑着摇摇头:“不用了,边防哨所允许入城的时间又不长,今天我留的时间久了,你这个月补给的时间就少了,我人生地不熟的,不浪费这时间了。”
老唐呦呵一声,烟在他嘴上一抖一抖地,撒下一点烟灰来,他摘下烟随手往窗外弹了弹:“嘿,第一次有人跟我说出这种话呢。”
“怎么,去咱们乌苏里哨所的向导很少么?”阿白依然带着笑,不算热烈,却让人觉得真诚的笑容。
老唐嗐了一声,一边单手转着方向盘,体型超大甚至高出旁边房屋的军卡在他手下灵活地穿越街道,往城外驶去。
“乌苏里哨所,也有八年没来过向导了。”他闷了一口烟,军卡擦边掠过一辆马车,他还冲老乡打了打招呼。
“上一任向导在的时候,我还是新兵,那时候我是作为驾驶员配属的,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送走精神枯萎的老向导。
“从那之后,我的老班长、老战友走了,如今乌苏里只剩下我这个老骨头,却还没有一个向导愿意去。
“有人到了玉门,听说是乌苏里,提起东西就上了火车,宁肯自杀也不去,后来不敢宣读分配命令了,结果上了车非要下去的,甚至跳车的,还有好不容易去了,却根本待不住,哭着喊着非要离开的。最久的一个,也就待了半个月就受不了了。”
老唐将烟按灭了塞进车门上的垃圾盒里,说起这些事还带着一种讲故事的玩笑语调:“你说,不想来就不来呗,干啥弄得要死要活,好像我们乌苏里哨所把人咋地了,整得更没人来了,你说是不。”
阿白腼腆地笑笑,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那些树皮发白的北方树种,披着半红半绿的叶子,在肥沃的黑土壤上,向着远方、向着白驼山脉、向着乌苏里哨所延伸而去
乌苏里哨所,就是曾经的英雄阿白待过的哨所。
那也是如今祖国最边缘的几个哨所之一,虽然这两年战斗远不如战争刚结束的时候,却也依然是叶斯卡尼流民窜入国内的主要入口,任务很重,非常寒苦。
英雄阿白在这个哨所的生活,偏偏被选作了边防向导的政治教育课中的例子,那些盖房种树、爬冰卧雪的光荣例子,在心思更为活络的新一代向导眼里,和劳改没什么两样。
“你要是困了就睡会儿吧,到乌苏里还得开八个小时呢。”老唐看阿白真没有要走的意思,军卡也已经开进了通往白驼山脉深处的山林路,便劝道。
阿白摇摇头笑了:“没事儿,唐大哥,你跟我说说咱们哨所的情况吧。”
“诶呦诶呦,可别叫什么大哥,这让人听见该笑话我老唐啦,我可都三十了,你还是叫我老唐吧。”老唐连连摆手,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却比刚才更真挚了几分。
阿白笑笑,三十,对于哨兵而言,正是黄金期的尾声。但这个年纪的老兵,却经验更丰富,战斗更老辣,能在乌苏里待上八年的老兵,又哪会是个普通的驾驶员呢?
“你要想听,那我就给你讲讲吧……”老唐在山林路上,驾驶着笨重的军卡绕过坑坑坎坎,讲起了阿白即将去的地方
“乌苏里哨所在最靠近那美联合国领地的北防线东区,就在普盖尼森林的最深处,那里风景很好,哨兵跑上半天就能到白驼山脉主峰托那金,边防的人都叫它圣女峰。
“乌苏里哨所的环境其实很好的,离琉璃湖只有几里地的距离。”老唐特意挑了好听好玩的说,“那里能看到鹿、松鼠、狐狸,有很多野鸡,味道都特别好。运气好还能逮到熊,哨所的小伙子们最喜欢的就是熊了。”
阿白虽然望着外面无际的山林,脑海里却一直描摹着乌苏里哨所的样子。
“琉璃湖,没听说过呢?”阿白问道。
听到提问,老唐的表情一下亮了起来,竟让阿白莫名想到了“蓬荜生辉”这个词,老唐笑呵呵地说:“其实那是叶斯卡尼帝国圣湖的支流,不过面积也不小,反正我们是没量过,湖心还有个小岛,风景极佳。”
阿白笑了笑问道:“离我们最近的哨所,有多远?”
老唐听到这话愣了愣,犹豫了一下,报出了一个数字。阿白挑挑眉:“离我们最近的堡垒城市呢?”
这回老唐更尴尬了,再次报出了一个数字。
阿白揉揉眉心:“哨所里,兵力构成?”
听到阿白的问题,老唐舔着牙龈,一脸牙疼地看着阿白:“我是驾驶员,战斗班班长、哨长,叫杜峻,斥候、狙击手,叫司文鹰,二炮手叫越山青。”
“就四个?”
“就四个。”
一阵沉默在车里弥漫开来。
“火力构成呢。”阿白不动声色地问。
老唐轻咳一声,调整一下后视镜,若无其事地回答:“你,叫阿白是吧,嘿嘿,这些东西没什么意思,你问这干啥。”
阿白微微笑了笑,他慢慢摇下车窗,摘下自己的大檐帽,比哨兵略长的头发随着清冽的山风飞卷,他突然抽手从帽子里掏出一把黑色的小手枪,对准窗外。
一声枪响,震动寒林。
掠过树梢的一只野鸟打着旋儿坠落在地,很快被军卡抛在身后。
老唐张大嘴愣了一会儿,突然向着那把枪抓来。阿白灵活地闪躲,然而在这方寸之地,老唐结实的胳膊却比蛇还灵活,一钻一别,就把阿白的枪缴了。
阿白皱眉,但没说什么,任他把枪抢去。
老唐一抖手腕,枪身啪地裂开,露出六轮弹膛,里面还有五发子弹,他一抖手,枪又合上了,他把枪扔到阿白怀里,一直嬉嬉笑笑的神色有了点变化:“勃朗特六轮单发,还锯短了枪管?”
“好眼光。”阿白收到腰上的枪套里,这枪枪管不足十厘米,非常小巧,劲儿却不小。
老唐呵呵笑了一声:“向导标配的枪,不是这样的吧。”
“嗯,老家伙,我爸爸留给我的。”阿白笑了笑。
老唐又点了一根烟,闷了一口,吐出一口烟来,从车前窗里审视着阿白:“你到乌苏里,拿着这么个东西来,是干吗的?”
“我听说,勃朗特六轮在十年战争的时候,又叫饮弹枪,是军官兵败的时候,饮弹自杀用的。”阿白抚摸着枪套,眼神淡然而坚定,“老唐,我不是来玩的,也不是来走过场的。”
“我是来乌苏里,和敌人战斗的。”他眼神坚定地望向老唐。
老唐愣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的妈呀,你以为乌苏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还像十年战争的时候,天天死人哪,要是乌苏里那么危险,我们哨所也不会凭四个人就守得住了。”
“要是没那么多敌人,这辆车上为什么安着32口径重型迫击炮的基台?”阿白笑眯眯地问,“还有足够五挺马克沁粉碎者的枪架。”
老唐瞠目结舌地看着阿白,烟灰掉到手心他才想起来抖抖手,对阿白感叹了句:“乖乖,我们乌苏里,来了个了不得的向导啊。”
阿白笑着回敬:“你也不赖,和我说这么多话,硬是开得稳。”
往普盖尼深处的路可没有那么顺畅,这都是当年重型坦克行军压出来的路,刚开始还有点平整路面,越往后,越是只有两道车痕是干净的,中间却生着茂密的野草,更是坡度大、急弯多,十分危险。
“不过你倒是真想多了,乌苏里不是太平地方,却也用不着你随时准备为国捐躯。”老唐抖抖手,把烟头收了,“如今四大国瓜分了叶斯卡尼,谁都没工夫管那么大片地方,对于四大国的边防线而言,真正的敌人其实只有叶斯卡尼的遗民。
“你也知道,叶斯卡尼人,那是有名的北方战斗民族,民风彪悍,现在叶斯卡尼的所有财富都被卷走了,那里人过得,啧啧,老苦了,他们最大的梦想啊,就是跑到其他国家去,或者抢劫哨所里的粮食。
“普通的叶斯卡尼人,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唯一有点挑战性的,就是那些新觉醒的哨兵和向导,还有捡到了战争遗留武器的人,这种饮弹枪,也叫猎枪,因为战争时期死掉的军官太多了,他们要是没耗尽弹药,留下的枪落到叶斯卡尼人手里,就成了少数能伤害到哨兵兽形的武器了。”
阿白惊讶地看了看腰上的枪:“这枪,能伤到哨兵的兽形?”
“能伤到啊,要是打准了就能重伤,甚至倒霉死了都有可能。”老唐唏嘘地说道,“谁让边防这么穷,想治疗都得跑好几百公里。”
“所以啊,这东西你自己收着就好,在边防哨所,这东西,不招人喜欢。”老唐用玩笑的语气,认真警告阿白。
阿白点点头,听取了合理的建议。
老唐看他这样,笑了笑:“既然你真心想留下,那有些事儿,就不得不提前说道说道了。”
“好,我洗耳恭听。”阿白听话地笑道。
“哨兵和向导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你也清楚吧?”老唐问道。
阿白点点头。
哨兵,能够变成野兽形态和人类形态两种,兽形时速度绝伦耐力惊人,人形时五感敏锐体力超群,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人形兵器。
自古以来,哨兵都是人类中的极少数,特别是近代以来,哨兵数目降低十分明显,多数只用于侦查、潜入、冲锋、突击、突围等高难任务,他们奇锋突入,斩首敌酋;他们游走都市,窃取机密;他们纵横海陆,所向披靡。是王牌中的王牌,杀手锏中的杀手锏。
哨兵在成年之前就会觉醒,觉醒的特征就是会变成野兽形态,有研究认为,哨兵人形时的力量正是来自于他们的兽形。
然而也正是因为野兽形态的存在,随着战斗时间越来越长,野兽形态维持时间越来越长,他们会渐渐丧失理性、沉沦兽性,最严重的,会彻底变成野兽,无法恢复。
而这时候,就需要向导的辅助了。
向导拥有异乎寻常的精神力,高深者甚至能凭意念移动物体。他们能够进入哨兵的精神,抚平躁动的杀戮欲望,驱散残留的野兽意志,舒缓哨兵的精神波动,高级的向导甚至能起到辅攻效果,对哨兵而言意义重大。
因为向导的工作,是在混乱的精神海洋里,救起溺水的哨兵灵魂,引导他们找到正确的道路,所以近代才称这种人才为向导。
比起哨兵,向导的数目更是稀缺。近代以来,安慰剂的发明为哨兵提供了稳定精神的新选择,但受限于产量和效果,越是高等级的哨兵,所需的高等级安慰剂越昂贵,却依然无法完全取代向导的地位。
尤其是在边防哨所,每个哨所都是兵员稀少,却大多是高级尖兵,需要的高级安慰剂造价昂贵,运送不便,又效果较弱,消耗较大,完全无法和一个能够灵活处理各种情况的真正向导相比。
所以即使在军队的低级哨兵中已经普及了安慰剂,向导的地位依然不可撼动,向导独特的意义,也使得他们在军队编制序列中很受尊重,养成了普遍存在的傲慢和冷漠。
“你是想说,在边防的特殊环境吧。”阿白听到这个话题,也有些尴尬和隐忧。
向导抚平哨兵精神的方法有很多,比如精神屏障、祝福祷言、精神沐浴,但是最迅速最有效的,无疑就是性爱。在原始欲望的交媾中,哨兵能够迅速抚平心灵创伤,恢复精神状态,这种方法学名叫做“深度交流”,其实本质就是性。研究证明,定期和向导进行深度交流的哨兵,不仅恢复速度快,战斗能力强,连提高哨兵等级的几率都大得多。
但是在边防,却出现了一些特殊的情况。
因为边防哨所不仅寒苦,而且一个向导要同时负担多个哨兵的精神抚慰,工作量极大,所以很少有人愿意来,导致边防向导奇缺。
而向导从古养成的自高于人的普遍性格,也让进入民主时代的哨兵们大为不满。
随着第一起哨兵暴力侵犯向导的恶性事件发生,边防哨所里哨兵和向导的恶性关系开始进入一个怪圈,案件越发生越罚,越罚向导越少,越少哨兵越暴躁,越暴躁越容易发生案件。
这种情形在十年战争里达到巅峰,为了保证哨兵的战力,向导们被迫接受哨兵们的一次次精神浸染,很多向导不堪重负,年纪轻轻就耗尽了生命。
在十年战争结束之后,国家立刻采取措施矫正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到了现在,勉强算是有所好转,但是在天高皇帝远的边防,哨兵和向导的紧张关系,也依然是无数军事学家和高层领导头疼的问题。
阿白来之前,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
哨兵对向导的特殊需求,使得数量稀少的向导中更加稀少的女向导,绝对不能接受,所以几乎没有女向导会来边防。而对于男向导而言,“极乐颂歌”也好,“深度交流”也好,无论怎么好听的名字,这种特殊的方法,在哨兵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男性的情况下,对于男向导而言都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上还是被上,那可是个大问题。
目前常见的方法是,很多男向导事先就签署了绝不允许强迫进行深度交流的保护协议书,也就等于完全拒绝了深度交流,只要他们不想,没有哨兵可以强迫。
但是对于阿白而言,情况却又有不同。
他的名字就代表着,他是被国家养大的,也要为国家作奉献,他的服役档案里,有一条保护协议的附加条款,在遇到紧急情形,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他有义务进行深度交流的疏导工作。
看到阿白眼神里隐隐的忧虑,老唐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吧,乌苏里哨所,没有那种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