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长明机械厂的大门,迎面便是两排高大翠绿的梧桐树。鲜活宽大的树叶将主干道覆盖的严严实实,留下一条又长又宽的阴影。沿着阴影往前走,厂房左数第二间就是技术员的办公室
本厂技术员的门槛不低,不仅进厂之前要考核,每年还有一次固定考核,以免有人在厂里浑水摸鱼,不思进取。生怕修不好故障机器不说,再搞出什么新毛病
好在季长河季师傅争气,年纪轻轻的,虽然没机会考大学,但靠着生啃几本机械方面的专业书,修得一身过硬的技术,成功在没人引荐的前提下,自荐进了长明机械厂。进厂之后也没放松学习,眼下正捏着根铅笔,皱着眉翻阅着面前的一本书
翻得哗啦哗啦的,明明白白地彰显着主人烦乱的心绪
“季师傅心里有事?”对桌同事忍不住问
“没怎么。”季长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右手捏着的笔转得要生风
侧后位的技术员是个碎嘴子,闻言挤眉弄眼道:“小季这个年纪,怕不是心里有人了
啪。手里的笔掉了
季长河肩膀轻动一下,把笔捡起来,脸上又挂起来熟悉的笑,整个人变回以往温煦爽朗的模样:“何大哥说笑了。我才这个年纪,哪里谈得了这些
语气虽平静,但说到后头,稍微带了些咬牙切齿的话音,只是寻常人听不出来
众人闻言便哄笑,合起伙来打趣他。季长河少年老成,为人处世颇有章法,实际今年也不过将将十七。今日能见这个眉眼俊秀的少年变脸,甚是新鲜
季长河便也顺从地融入了这场茶余饭后的谈笑中,只是脑中仍在纠结某个和他闹了几日矛盾的人今天下班回一趟村子好了。
季长河努力把这个念头作为不情不愿、不得已而为之的产物。但一小时内看了数次钟表的动作出卖了他
下工的铃声响起。季长河飞快站起来,因为动作过快而打了一个趔趄。他婉拒了旁人下意识扶他的动作,微微一笑,左颊露出一个小酒窝:“谢谢何大哥。我先回家了
同办公室里其余人打了声招呼,季长河便朝门口走。走得快了,便显得左腿微微有些跛。其余同事看着这个高大俊秀的少年背影,心里有些美玉微瑕的遗憾
“小季今天家里有急事
“不知道啊。这几天看他一直住宿舍
“不会真叫老王说中了吧?哈哈哈哈
“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天井正中央摆着一只精致的小马扎,上头坐着一个女孩。季长河正目眦欲裂地盯着她,听见那张红润润的嘴唇慢慢地说了这句话
看她的表情,竟然也有些迷惘。像是在疑惑自己怎么这么早就嫁了人
“杜瑶芝!你怎么能这样?”季长河完全撕下那层用来伪装谦谦君子的皮,“我只一周没回来,你就结婚了?还是跟季长川
“你把我当什么
杜瑶芝歪歪头,像是有些不理解他的话:“你不是我弟弟吗?我还要把你当什么
季长河如同一块烧的通红时被浇了冰水的铁块,刹那间便偃旗息鼓。当初他为了同杜瑶芝套近乎,瞎编了一套“杜瑶芝的养父是他舅舅,所以她就是他表姐”的假话。这招确实有效,杜瑶芝没有半分怀疑,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同他亲近起来。只是当初他生怕村里人揭穿这个骗局,本来还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同她说不要在村里人面前过于亲密,不知为何杜瑶芝却很自然地做到了这一点。季长河松了口气,没再深想,现下却不能不想了
“有互相接吻的姐弟吗?”季长河只想冷笑,“而且你要是真的在乎,为什么还要和……和我哥结婚
杜瑶芝的眼睛明亮而澄澈,硬生生把还在生气的他看得脸红了,才有些委屈的:“我又不知道他是你哥
季长河哑然。
的确不能怪她。他和季长川关系很差,季长川当兵常年不回家,他也懒得同杜瑶芝介绍。她又常年游离在人群之外,没听说也不奇怪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呀,”杜瑶芝笑得很纯净,嘴边露出一颗小虎牙,“现在我可是你嫂子,不是比表姐更亲近了吗
季长河险些被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是吗?”季长河眉梢抬高,咬着牙笑起来,“表姐这么想同我亲近啊
技术员负责修理厂里坏掉的机器,所以常常会受伤。因此再年轻鲜嫩的手掌也被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这双覆着薄茧的大手环绕着杜瑶芝的腰,右手揽着她,左手似有若无地在她的夏衫上游移,一路攀援到她纤细的脖颈
年轻人火力旺。炙热的左手托起她的脸,杜瑶芝眼睁睁看着那张眉目清晰的脸朝她盖下来,刀裁似的直挺鼻梁擦过她的鼻尖,两处鼻息在一处融汇
她没打算躲。
这是很正常的行为,他说的
一道清风突然劈了进来。杜瑶芝被闪了一下,又被另一只手揽住
耳畔响起了男人低沉的声音:“放开她
她抬起头,是她的新婚丈夫,也是“表弟”的亲哥哥,季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