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来查各班级的卫生。”影影绰绰,看不清的面孔发号施令。
“好。”拿起计分本,整齐的课桌椅上一秒还在眼前,下一秒就像被划走的胶片,一瞬就来到了走廊。
“别跑——”不知道是谁咋咋呼呼地从旁边追着闹着跑过去,还有谁急急忙忙把没吃完的晚饭塞进嘴里,赶着回去做题。
我从波澜的一片青春里路过,脚好像有意识一样带我来到一个目的地,我心里发急,想着要赶快查好卫生,先从东边的第一间教室开始,但是脚穿梭在这一片明媚的春光里不急不慢,明确坚定地带我来到一间教室的后门,停下不动了。
它把控制权交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自愿停下了,心脏若有所觉,怦怦跳动,抬起头,一个清爽的少年背影撞入眼,不用脚再固守,眼也挪不开了。
周既玟,周既玟,我咂摸这个已经七年零三个月不曾发声过的名字,好像舌尖舔弄着一颗砰砰作响的心脏,胸腔里无数声荡气徊肠的回响。
我几乎是贪婪地渴望着汹涌青春气息随着那个背影的回身能翻江倒海重涌心头,可是实际上那瘦削的半截下巴刚微微一侧,我就像被烫到了一样转头躲在墙面后。
太久没见了,梦里的周既玟怎么还是当年的他?
怎么还是挺括俊朗,只看背影就遥不可及?
可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我现在是人是鬼连自己都不知道。
我惶惶然突然想起这个事实,即使是在梦里空气也好像一瞬间阴冷下来,最后一丝热乎的人气也被抽离,铺天盖地的浓重的乌云压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醒醒,恒星,电影要赶不上了。”
室友的声音破开梦拉我出来。
昨天买好了今晚学校影院七点的票,我午睡不知怎的就一觉睡到现在的六点半,妙妙她们在门口叽叽喳喳,已经等不及要出发了。
可是睡了一觉醒来的闷热黏腻实在难受,我只好连连向妙妙道歉让她们先去。
匆匆冲完澡已经临近电影开场,幸好影院离得不远就在校内,妙妙又把小电瓶留给了我。
冲进电影厅里的瞬间正好所有灯光次第熄灭,偌大的空间里除了窃窃私语就是潮水一样涨满的黑暗,我勾着身子找到票上的那一排,一边道歉一边往座位上挤。
但是快到位置上的最后一步遇到了阻碍,光线昏暗看不清人,只能看见支起来的一双长腿把路挡得严严实实。
我只好低声道:“同学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收一下腿。”
语毕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听不见吗?
夹在两个人中间弓着腰的我感到焦灼,看不见东西更让人感到不安,于是只能依靠依稀的模糊视野凑近说话,直到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才惊觉离得太近——
但是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唯恐对方听不见的我只好就着这样的距离用气声真诚恳求:“同学,可以麻烦让一下吗,谢谢。”
他终于动了,长腿懒洋洋地收了一下,留的空间不多,但是有了点缝隙。
眼见电影马上就要放到正片,我心下一急,试图硬挤过去。
这人突然却非常没有礼貌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前顶了一下腿。
我顿时失去重心栽下身去。
急着出门穿的热裤本来就轻薄,攀不住他肩膀控制下滑的趋势,裤子被翻起,坚硬的大腿上粗粝的布料硌人。
薄荷味是清凉的,但鼻息炙热,喷在我耳廓像蓝色的烧灼的火。
“路唔好行,小姐你当心点呀。”
他说的粤语,音色好熟悉,听得我心狠狠一震。
但是困窘的情况让人没心思多想,在妙妙探出的担忧眼光里,我皱着眉翻身坐到自己位置上,打定主意不再多看多想。
电影正片很快开始,我心神被完全攫取,全神贯注在电影情节上。
今天学校播的其实是很久之前的老电影了,不过最近重映,电影经典,情怀的加持下场里也座无虚席。
但我其实不经常看电影,今天会来,也只是因为从前和周既玟一起看过。
可能因为知道这辈子很难和他本人再产生关联,因此和他有关的一切都让我珍惜怀念,我不断重复着从前共同做过的事,好像在反复嗅闻一件珍藏很久的旧衬衫的气味。
电影里正到男女主感情升温时,右边突然横过来一截腿,膝盖不偏不倚地靠上我。
怎么又是他?
我不想在沉浸在回忆的当口被破坏心情,选择了再次忍耐,把腿往左边挪到底,确认是他不会再碰到的位置。
果然他消停了。
电影里男主走进家门,两人在门口处相拥,诉说彼此思恋的情绪,我的心又重新被温暖眷恋的情绪填满。
但就在这时,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他正脱下什么,紧接着,一只滚烫的手突兀地挨上我的,那手好大,即使是靠着也极有重量。
我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他这一切都是刻意为之,眉心狠狠一皱,压低声音转向他怒道
“你要
那句干什么没机会说出口。
男主拉开门,明媚的春光铺洒满地,昏暗的影院亮起一瞬,我看见了半张没有口罩遮挡的极眼熟的侧脸。
刹那间犹如被滚雷劈中,我惊骇到失声,心跳一瞬间被放到巨大,声音堵住喉咙口,再无重见天日的时机。
但是一瞥过后影院又重新恢复黑暗,我又什么也看不清了。
虽然还有帽子遮着,虽然看得也不是很清晰,但是这一点相似的可能性已经让我惶惑。
心里明明知道不可能会是他,本能却依然叫嚣着想逃跑。
这座位像生了刺,让我再难坐下一分一秒,我匆匆和妙妙说了声就往外钻去,妙妙这一侧的道路顺畅很多,我很快得以走到出口的通道里。
然而身后却也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我强迫自己不要回头看,反复想着在这里、在七年后见到周既玟的几乎没有的可能性,控制住自己不要失态,只是脚下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眼见出口就在眼前,已经能看见一点微弱的氛围灯。
突然一双气味熟悉的、滚烫的大掌捂上我的脸,下一瞬,天旋地转,我被拖进厕所旁边专设的禁烟室。
比刚才更黑的环境让我浑身颤栗,我拼命挣扎,嘴里发出的呜呜叫被捂个严实。
突然熟悉的声音响起。
“祝恒星。”
这回不是粤语了,声音是安抚的,听起来更加熟悉,和我午夜梦回里几乎不差分毫,只是更加成熟。
可我瞬间挣扎得更厉害,好像被捉耳朵拎起来,暴露了柔软腹部的惊惶的兔子,混乱里重重打上他脸颊。
“祝恒星!”
这回是笃定的,紧紧咬着牙关的,带着想把我撕碎了吞进去的劲儿。
他终于发现我其实认出来了他。
但是这事实更伤人,无论对于他还是我来说都是,我不知道这一声里面有没有带着伤心,如果是我的话现在可能心都碎了。
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碎,我碎是因为我的心全在他这里,周既玟的在不在我这里我不确定。
他怎么会来找我?他怎么找得到我?
这些疑惑让我的挣扎不自觉变慢,或许也有那第二声警告的作用。
但我还是想逃,我抵抗的肢体动作让他在黑暗里惨然发出嗤笑,下一瞬间那只手变为掐,他俯身不容抗拒地吻过来。
只一瞬间就撬开了我的牙关。
那刺人的薄荷味终于排山倒海一样冲进我嘴里,他的舌头和人一样,带着十二分的怒火和力道扫荡我舌关,嘴唇那么软,口水甜甜的,却吸得我浑身发麻,几近窒息。
我又控住不住软倒他怀里,本来是推据的手情不自禁揪上他衣角,虽然他一只手环上我腰把我恶狠狠地压在怀里,压得我喘气都细微,只能靠他渡气。
不知道亲了多久,久得我眼前都有几颗白星在打转,他才狠吮一口分开唇,“咕嘟”一声咽口水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好清晰。
终于我不再挣扎。
当然也没力气再挣扎。
他一言不发地打开被反锁上的门,半搂半抱地把我带出去。
我没有挣开,其实我本来就很难拒绝他,现在也是如此,一方面没有了力气,一方面我刚刚求生的勇气已经像气球一样被戳破漏了个干净。
我现在有种既然都死到临头了,那就干脆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一点也没关系的掀翻桌子的心态。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也没有开口问。
七年未见的人还是一样帅,怀抱还是一样的宽大安稳。
直到我听见他沉声说,“一件情侣大床房。”
“啪”的一声,是身份证被放到柜台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