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集市,因为窘迫而变得漫长。傅青葙抱着一大堆东西,低头红着脸跟在凌北辰身后,一边止不住脸颊滚烫,一边暗暗埋怨自己没出息。
不过被人误会了关系而已,何必这么尴尬?这么脸红如火的,大概又要被他瞧不起了吧?
可是又能如何呢?她就是心慌,就是觉得难为情,这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曾亲密到何种地步无关——或者该说,正是因为曾经有过不堪回首的纠缠,所以她更觉得尴尬难堪。
“这位相公,给小娘子买支簪子吧。都是新做的,便宜着呢!”临近街尾,不起眼小摊上,一位双鬓斑白的老妇低声叫卖。
凌北辰放慢脚步,看看地摊上一排各式各样的发簪,又回头看看傅青葙随意挽起的乌发,眉头皱了一下。
“选支簪子。”他把她推到地摊前,不由分说下命令。
傅青葙摸了摸稍显凌乱的头发,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低头一眼扫去。很快,她的视线锁定在右上角一支通体泛黄的簪子上。
“那个,是什么做的?玉石吗?”傅青葙指了指发簪。
老妇连忙将发簪递到她手中,小声解释:“小本儿买卖,哪里会有玉石那么贵的货?这支簪子是我儿媳妇用河边捡来的石头打磨的,石头原本就是这种颜色,因为有些怪,一直没人买走。”
那簪子的颜色有些像古旧书卷,让傅青葙忍不住想起总是捧着书卷埋头的凌南岸;而簪头一朵朴实不失精致的玉兰花,又让她想起了身在玉隐族的宁静岁月。
“可以买这个吗?”傅青葙怯怯看着凌北辰。
哪怕他已经给她买了许多东西,主动开口索要,她依旧觉得底气不足。
凌北辰注意力并未放在发簪上,表情略带几分无聊,听得询问方才看过来。在目光触及傅青葙掌中发簪的刹那,他陡然变了脸色,眸中迸发出一抹愤怒光泽。
啪嗒。
他毫不犹豫打翻傅青葙的手,那支发簪掉到地上,凄然两断。
状况来得突然,傅青葙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地上断掉的发簪失神许久。凌北辰在怒意爆发之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看起来万分不可理喻,却没有道歉又或者解释,只是抿紧单薄唇瓣,冷冷盯着傅青葙。
“你不喜欢,不买就是,干嘛要弄坏?”傅青葙缓过劲儿,心疼地蹲下拾起发簪,语气里免不了带着几番埋怨。
凌北辰眸光更冷:“你故意的是么?”
“什么我故意的?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些?”傅青葙一阵迷茫,“刚才是你让我挑发簪的,我按你说的去做,你又不高兴。阴一阵晴一阵,喜怒无常,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买发簪的老妇听得二人争吵,颤颤巍巍站起:“二位可别因为这个吵起来,让我这老婆子心里怕啊!这簪子就当是送给小娘子的,要不……要不小娘子再挑一支,就当是老婆子送的,只要你们别再吵就好
老妇的怯懦善良与凌北辰的无常一比,傅青葙更加觉得他无理取闹,一个冲动之下竟然伸手从他钱袋里硬抢了两块碎银,手忙脚乱塞给老妇,而后握紧那支断掉的发簪转身匆匆钻入人流中。
凌北辰紧跟在傅青葙后面,阴沉着脸色回到客栈。掌柜见二人面色不善没敢搭茬,让小二端了几样糕点和一壶茶送上楼,之后便没再打扰。
屋外是一片寂静,屋内也是鸦雀无声——凌北辰的性子,自然不会主动开口;傅青葙怪他一言不合就翻脸,一肚子气的情况下也不想理他。
就这样,两个人僵持着,一直沉默到夜色四合。
几乎所有时间里,傅青葙都在盯着手中断簪发愣,暗暗猜测凌北辰为什么突然发脾气。她着实想了很多,譬如他脑子有病突然发作,譬如他生有怪疾害怕发簪,又譬如他被人用类似的发簪弄伤过留下了阴影……
到头昏脑涨、昏昏欲睡时,一个念头突然划过脑海,让她受惊般乍起。
“那个……你看到发簪不高兴,是不是和你未婚妻有关?”小心翼翼地,傅青葙试探问道。
冷漠无情如凌北辰,似乎唯一能触及他感情的,就是那个只出现在各种故事里的女子,阿碧的姐姐,阿朱。
果不其然,凌北辰一双剑眉狠狠一皱,冷冷目光立刻投来:“不是说过么?我的事,别乱打听。”
“我总得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吧?不然怎么防着你动不动就发火?”傅青葙拉过凳子,不情不愿坐在他对面,吞吞吐吐道,“簪子的事,我不是故意的,先跟你道个歉好了。唐叔说阿朱夫人是个好人,所以我有时会觉得,也许你没想象得那么讨厌。而且,大概也只有她能让你这么激动。”
凌北辰瞥她一眼,眼神有那么微末一丝变化。
又沉默半晌,他总算低低开口:“那支发簪,和阿朱最喜欢的很像。”
“这个嘛?!”傅青葙愕然举起发簪,“这是石头打磨的,你就给你未婚妻戴这种廉价的东西?你是铁公鸡吗我只是说样式很像,又没说是同样的东西。”
“那你倒是说清楚啊!每次说话都模模糊糊的,又没跟你玩猜灯谜。”
与傅青葙对话,总就会有种她蛮不讲理却又无可反驳的感觉。凌北辰的火气已经退去大半,没兴趣再和她幼稚僵持,更不知怎么,忽然之间想要和她说说话。
“她喜欢玉石,特别是羊脂玉。那年从漠北回来,我给她带了一块颜色泛黄的羊脂玉,有些瑕疵,算不上上品。可她特别喜欢那块玉,特地找人打磨成发簪带着,每天都要仔细擦拭。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她最喜欢的,大概就是那支发簪了。”
凌北辰的语气有些低沉却平静,似乎他已经接受阿朱死去的事实,但仍抱着某种期望。
如果能寻找到回魂镜,让阿朱起死回生,他的痛苦和冷酷,也会就此终结吧?
傅青葙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过于天真,可她还是壮着胆子伸出手,微凉掌心贴在凌北辰脸颊上——她不开心时,难过时,巫姑和族长总是这样摸着她脸颊,给她最温柔的安慰。
这份温柔与安慰,她想尝试着传递给同样需要的人。
凌北辰下意识向要躲开,却在与她视线相撞时愣住。
“她一定会回来的,我保证。到那时,你能笑一笑让我看看吗?”她明亮眸子里,碧波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