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南岸的回答大大出乎傅青葙意料，目瞪口呆半天，整個人呈現出腦子不夠用狀態。
阿朱？淩北辰妻子？本該是淩南岸的妻子？
這什麼跟什麼啊？！
半張著嘴愕然半天，傅青葙才小心翼翼試探道：“你們兄弟兩個……娶一個妻子？”
淩南岸背影僵了一下。少頃，他轉身，看著傅青葙的目光透露出一種居高臨下同情她智力的悲憫。
“你傻嗎果然是兄弟，罵起人來連語氣都一模一樣。”傅青葙縮縮脖子一臉哀怨。
也許是因為外面陽光明媚，淩南岸的心情看起來不算差，喚來雪團給下人傳信，不過一會兒就有一桌豐盛飯菜擺到面前。
傅青葙看著大大小小十幾盤菜，卻有些不太開心：“怎麼一道葷菜都沒有？”
“我吃素。”
“可是我吃肉啊！”
“管大哥要去好吧，我改吃素。”
薑辣筍，蜜調葵，爛煮蔓菁，糖澆香芋，石花仙菜，蕨粉幹薇……傅青葙捏著筷子看遍桌上美味，竟然沒一個能引起食欲的。再看淩南岸，吃相優雅從容，仿佛那些清淡素菜對他而言，都是天宮錦城裡傳來的絕世佳餚。
無油，無肉，青菜淡飯。要在幽居長期生活，真的能保證不被餓死嗎？
傅青葙勉強架起一筷子蔓菁咽下，忽然懷念起秦樓來。她真希望這種時候秦樓就在身邊，給她端來香噴噴的飯菜，看著她狼吞虎嚥卻不會譏諷嘲笑。
正當傅青葙悲春傷秋時，始終對那個“她”三箴其口的淩南岸，竟然主動打開了話匣。
“阿朱和阿碧是同父異母的姐妹。我和大哥遇見她們那年，阿朱十七歲，阿碧只有十二歲。那是五年前的事情。”
五年前，淩北辰剛剛建立醉仙樓不久，阿朱背著重病的妹妹阿碧，誤打誤撞闖入醉仙樓。那時的淩北辰就已經是個看慣炎涼、性情冷漠的人，他並不想收留這一對兒看上去髒兮兮的流民姐妹。所幸，當時淩南岸也在，見阿朱瘦弱之軀顫顫巍巍背著妹妹便動了惻隱之心，好說歹說總算讓阿朱和阿碧留下暫住，又請樓中大夫為阿碧診病。
阿碧的病不是很嚴重，調養月余後大有好轉。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姐妹二人很快就會離開時，阿朱突然提出想要嫁給淩南岸，讓淩北辰也為之驚訝——資歷老的人有誰不知道呢？醉仙樓那位總是躲在幽居裡的二公子，是個雙腿殘廢不能行走的廢物，能不能行夫妻之事都難說。
偏偏，阿朱認真而又固執。
“她說，是我救了阿碧，她想報答我的恩情。那時她除了相依為命的妹妹之外一無所有，苦思冥想，竟想出嫁給我沖喜這個荒唐方法。”
回想往事，淩南岸眸子裡有種難以形容的明亮光澤。唇角似有似無的柔和笑意，讓他看上去少了幾分仙氣，多了幾分塵世人情。
傅青葙似乎讀出些什麼——淩南岸，大概是愛上了阿朱。
果不其然，之後淩南岸的敘述證實了她的猜測。
阿朱的以身相許並沒有得到淩南岸認可，倒是淩北辰病急亂投醫，當真答應了阿朱的請求。自那天起，淩北辰不再提讓姐妹二人離開的話，甚至把阿朱住處搬到幽居，希望她能得到淩南岸的接納。
幽居，阿朱只住了半年。
按照淩南岸的說法，那半年裡阿朱對他的照顧可謂無微不至。他還驚訝發現，原來阿朱並不是普普通通的鄉間女子，她能歌善舞、精通琴棋書畫，且是個通情達理的溫婉女子。
這樣的女人，哪個男人會不喜歡？淩南岸雖沒有說，但他的眼神和語氣已然將他的愛慕和思戀出賣。
“後來呢？她怎麼又變成了淩北辰的妻子？”傅青葙忍不住急急追問。
淩南岸沉默半晌，轉身離開窗子，重新坐回沉悶的輪椅中：“阿朱對我是感激，可她真正愛的人，是大哥。”
這句話出口，淩南岸身上那種溫暖的味道忽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壓抑的痛苦之感，以及……自責。
“阿朱是個很細心的女人。除了照顧我之外，她也經常關心大哥的飲食起居，時常去幫大哥收拾臥房和書房。一來二去，他們逐漸熟悉，阿朱喜歡上大哥也是理所當然。”
彼時的淩北辰冷漠卻不無情，殺伐而有度。他所體現出來的強悍並不包含冷酷，總是會讓女人著迷，阿朱也不例外。
如果只是一廂情願的單戀，或許一切不會有什麼改變。不幸的是，當某一天淩南岸無意中看到，淩北辰面對阿朱露出笑容時，事情註定要朝著無可避免的悲劇方向發展。
阿朱和淩北辰相戀了。
淩南岸從未明白表達過對阿朱的愛慕，而且他明白，比起健全的兄長，自己能夠給阿朱的幸福簡直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阿朱並不愛他，即便在一起，她的心也不屬於他。
在痛苦矛盾中，淩南岸最終選擇了主動退出。他不希望自己太過自私，束縛了阿朱，又傷害世間僅剩的親人。
“沒有大哥，我大概早就成了泥沼中一堆枯骨。無論大哥想要什麼，哪怕是我的性命，我都甘願雙手奉上。”淩南岸看著傅青葙，一字一字，極其認真，“所以那時候是我主動提出的——廢除婚約，讓阿朱離開幽居和我這個沒用的廢人，嫁給大哥。”
從相識到分別，他用最無聲卻也是最深情的告白，成全了所愛之人和最親近之人，留下自己在這冷清的幽居之中，漫長地獨飲清寞。
傅青葙聽得心痛，眼眶也有些濕潤，甚至感到胸口沉甸甸的，難以喘息。
原來，超凡脫俗如他，竟藏著如此令人心疼的過往。
“那你的腿……也是為了成全他們才刻意隱瞞的嗎？”傅青葙揉了揉眼角。
淩南岸淡淡一點頭：“在阿朱照顧我那段時間，我的腿就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不過我知道，沒有合適理由，大哥是不會同意廢除婚約的。反正我早習慣了過清淨日子，並不願捲入到那些江湖紛爭裡，樂得找個藉口藏身於此，徹底遠離塵囂。”
“原來如此，可你不會覺得悶嗎？每天睜開眼、閉上眼，能夠看見的只有這麼小小一方天地。外面那麼多繁華精彩，你應該去看一看，也值得一看。”
傅青葙走到窗邊，又一次推開窗子。
深呼吸，而後回眸，笑得恬淡。
“我真想帶你去看看我的家鄉。那裡山高水美，沒有紛爭也沒有恩怨，你一定會愛上那裡。”
“也許吧，會有那麼一天。”
淩南岸轉動輪椅，木輪無聲轉動，停在窗邊，停在她身側。他抬頭望著外面遼闊天空，又是那抹若隱若現的笑容。
“早晚我會向大哥坦白的，告訴他我根本不需要什麼靈丹妙藥——等大哥找到回魂鏡，讓阿朱死而復生後，一切秘密都將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