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葙直覺上認為，淩南岸要比淩北辰溫柔許多，儘管他言辭之間的清淡比起淩北辰有過之而無不及。
淩北辰是冷漠，他是淡然，完全兩回事。
事實上，淩南岸也的確比淩北辰多了幾分人情味兒。
見傅青葙扁扁的肚子叫個沒完，淩南岸解下腰間一隻只有小指粗細長短的玉笛，放在色淡如水的唇邊輕吹。傅青葙側耳細聽半晌，卻什麼聲響都沒聽到，倒是很快從外面傳來一陣撲啦啦響動。
淩南岸轉動輪椅到窗邊，剛一打開窗子，一隻通體雪白的鷂便撲著翅膀盤旋飛落，安安穩穩蹲到他膝蓋上。
“是你叫來的？它好聽話啊！”傅青葙喜歡一切動物花草，見到那只白鷂更是喜歡得不得了，想要上前摸一摸，卻被淩南岸伸手攔住。
“雪團不喜歡被別人碰。”淩南岸從書案上抽出一條裁剪成長條的宣紙，提筆寫下幾字後，卷成一團塞進雪團腳腕的銅環裡。
雪團伸出鵝黃與灰色交雜的尖喙，親吻一般在淩南岸臉上一啄，又撲棱著翅膀嗖地飛出房間。
傅青葙看著雪團飛走，有些發愣，下意識舔了舔嘴唇：“我還以為你叫它來是要烤著吃呢
淩南岸眉梢一顫，嫌棄地瞥了他一眼。
儘管雪團沒能成為傅青葙的果腹之物，但在它飛走後沒多久，十幾個一身白衣的下人結隊而來，將一盤盤美味佳餚滿滿擺在桌上。
飯菜擺放完畢，一個下人朝淩南岸打了幾個手勢，但沒有說話。
淩南岸一揚手，淡道：“不必稟告樓主。你們也下去吧。”
一眾下人默默躬身行禮，無聲告退。
“他們……不會說話？”傅青葙敏銳察覺。
淩南岸略一點頭，示意她坐下：“在幽居的下人，無一例外都是被毒藥所害失聰失明又或者失聲的。”
“那他們伺候你方便嗎？”
“沒什麼不方便。相處近十年，我只需一個動作，他們便知道我想做什麼。而且他們也不會吵鬧，不會傳閒話，更不會無中生有編造眼睛不曾看到的謊言。”
淩南岸的話似乎意有所指，但傅青葙並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麼。歪頭想了不到片刻，注意力便被不停鑽進鼻子裡的飯菜香味兒勾引走。
“吃吧。”淩南岸隔著汗巾遞上筷子。
“啊？哎？是給我準備的？！”傅青葙受寵若驚，接過筷子滿目感激地望著淩南岸，殊不知自己的表情就像一隻貓兒狗兒，無辜又惹人憐惜。
淩南岸看她一眼，點下頭，自己卻沒有提筷，只是倒了杯茶慢慢啜飲。
自打被帶到醉仙樓，能吃一頓飽飯對傅青葙來說都是十分奢侈的享受。如今滿桌玉盤珍饈任她朵頤，又沒有讓她心驚膽戰的淩北辰在，自然吃得歡騰喜慶，不亞于餓死鬼投胎。
簡單說，就是吃相感人。
淩南岸倒沒有介意她不雅吃相，等到她吃得肚皮滾圓心滿意足，這才再度吹笛喚來雪團，又寫一張字條讓下人來收拾殘局。
殘羹剩飯收走，屋子裡又空蕩下來。傅青葙剛覺得有些酒足飯飽的睡意，就被更加強烈的拘謹感給驅走。
天色瀕黑，按照淩北辰的交待，她應該有所“作為”了。
傅青葙坐在距離淩南岸稍遠的位置上，忐忑地不停絞動十指，吞吞吐吐道：“謝謝你的飯菜……我知道你不願意，可是淩北辰讓我做的事……我不做的話，他就會為難巫姑……所以
“你做這麼多犧牲，僅僅是為了巫姑？”淩南岸面色淡然。
傅青葙點點頭，眼神更加委屈。
然而她一廂情願的犧牲，並沒有換來淩南岸的感慨敬佩，他眼中反而多了幾分輕蔑：“寧願委屈自己、傷害自己也要幫助一個或許根本不值得你付出的人，你的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
這句話，深深傷害了傅青葙，讓她陡然變得激動。
“誰說巫姑不值得我付出？從小到大巫姑是最疼我的人，就算為她死我也願意！”
“果然，你什麼都不知道。”淩南岸莫名其妙道了一句，“看來大哥對你還不算無情。”
傅青葙翻翻白眼不置可否——淩北辰的舉動都不算無情，那天底下就沒有無情的人了，秦樓唐繼淩南岸之流完全可以稱為愛心氾濫！
許是她憤憤表情觸動了淩南岸，總之，淩南岸沒有再多說些什麼，甚至不再理會她的存在，旁若無人地看起書來。
看他態度，想來今晚也不會答應與她同房。
遇到這麼一個老頑固，傅青葙束手無策。想要硬著頭皮主動勾引，卻不知道怎麼做才算是引誘；好不容易逼著自己朝他拋去兩個自認為很蠱惑的眼神，卻被他反問是不是眼睛抽筋……
到最後，傅青葙被逼得無路可退，一咬牙騰地站起，三步並作兩步沖到淩南岸身前。
沒有辦法，既然淩南岸不肯接納她，那麼她只能來硬的。
不管淩南岸是否會憤怒，也不用管這一夜之後對他的病是否有效，她現在滿腦子想的只有完成淩北辰交付的任務，不讓巫姑再受苦。
淩南岸抬頭，四目相對，看到她眼中痛苦決絕時，他的表情竟沒有任何變化，平靜如故。
“坐下，陪我下棋。順便聊一聊那些你不知道的事。”
他平淡如故，倒讓傅青葙更加手足無措，慌亂中被椅子一絆，當不當正不正坐在了淩南岸對面。
眼睜睜看淩南岸搬出棋盤棋簍，傅青葙暗地裡一聲歎息。
既坐之，則安之。最好能想辦法讓他接受，倘若聊得口乾舌燥時他仍不肯幫這個忙，到時再霸王硬上弓好了。
雖然她總覺得，用霸王和弓來形容她與淩南岸的關係，總有那麼些彆扭。
淩南岸毫不客氣選了黑子，搶先落子於秤。黑子落地，他仿若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在傅青葙心頭重重一擊。
“巫姑之所以能活到現在，不是因為你聽大哥的話，犧牲自己清白之軀作為交換。而是因為巫姑很明智地選擇了與大哥合作，替大哥完成一件只有她能做到的事情——說服你留在醉仙樓，勸你好好活下去，繼續為大哥所用，到死為止。”